“今天在府中用饭罢,你难得来一次。”沈默云淡然道。

裴越没有拒绝,只是略显好奇地问道:“大人,陛下真的不在意你我之间的接触?”

沈默云和谷梁不同,后者照顾乃至公开提携裴越都没有任何问题。此前裴越去广平侯府,每次都是大开中门的待遇,都中那些闲人亦不过是腹诽几句裴越是谷梁的私生子,如今更要捏着鼻子夸赞谷梁慧眼识才。

究其原因,军中这种提携后辈然后发展为心腹的现象十分普遍,就连皇帝都不会太过在意。

但沈默云掌着太史台阁,这可是古往今来最神秘又权柄极大的特务机关,相当于皇帝的眼睛和耳朵。这样的人如果和军中勋贵走得太近,皇帝会怎么想?他在皇宫之中还能睡得安稳?

沈默云坦然道:“像你我这样的身份自然要懂得避嫌,不够偶尔来往无关大碍,今日我没有亲自出迎,也没有大开中门,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拜会罢了。我同你聊的这些无人会知,在陛下面前我只会说今日是要试探你和陈家有无关联。”

自从裴贞出现之后,很多事情就不必云山雾罩,裴越不禁微笑道:“如果陛下追问下去,不知大人会如何回答?”

沈默云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是没有任何关系。”

裴越怔了怔,旋即笑出声来,不曾想这位沈大人偶尔也会展露出幽默的一面。

沈默云话锋一转道:“之前在宫中我对你说,想问问你西境战事中的一些细节,这话并非托辞,不过想问你的另有其人。”

裴越登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面色坦然地说道:“我在西境的时候幸亏有沈姑娘相助,正该当面道谢。”

沈默云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但是只有像席先生那样对他极其了解的人,才能发现他眼底深处的那一抹犹疑。他很清楚裴越此刻展现出来的坦**并非作假,可他不是很确定沈淡墨的心思。最早的时候他不干涉甚至允许沈淡墨和裴越通信,是因为他希望沈淡墨能在裴越身上学到身处逆境依旧从容向上的心态。

只是裴越的攀升速度超出他的预想,几乎可以用一飞冲天来形容。

到了如今,他已然不能再将裴越单纯当做一个后辈看待,与这种实权武将交往过密是皇帝心中最忌讳的事情,更何况他们二人还牵扯到裴贞的存在。

好在沈淡墨与裴越平时也没有机会接触,沈默云更清楚自己女儿的心气与志向。

一念及此,沈默云温和地说道:“墨儿就在花厅,让管家带你过去。”

裴越颔首应下,在管家出现之后跟着他离开正堂。

沈府单论面积其实和他的侯府相差无几,从此处也能看出皇帝对沈默云的重视。

府内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花厅就建在水榭西南边,远处栽种着大片奇花异草,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内城里算得上极为奢靡。

沈默云虽然并不贪图享受,但以他的身份着实不需要像清流一般弄得家徒四壁。

管家恭敬地走在前面,来到花厅之后并未离去。

花厅极为宽敞,以屏风隔断前后,身穿月白色袄子的丫鬟们尽皆垂首肃立。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沈默云自然不会让沈淡墨和裴越单独相见。

今日沈淡墨衣着装扮颇为素净,纵如此也无法掩盖她眉宇间那抹天然贵气。

两人见礼之后,分主客对面而坐。

沈淡墨略显意外地说道:“叶七怎么没来?”

裴越惊讶道:“沈姑娘很想见叶七?”

沈淡墨眨眨眼道:“在府中没有人拌嘴,难免有些无趣。此前在灵州的时候,我们有事没事都会吵几句,现在想来挺好玩。”

裴越对于自己的立场摆得很正,闻言摇头道:“不谈论你们两个的武力值高低,就算只是拌嘴,沈姑娘也未必是叶七的对手。”

沈淡墨轻哼一声,狡黠地说道:“在灵州的时候你可是亲口答应过,欠我一个人情,你应该没有忘记吧?”

裴越有些想笑,心想我可不是张无忌,你更不是赵敏,这一招对我用处不大。

他坦然道:“没忘。”

沈淡墨微微偏着头说道:“让我想想,要你与我一起欺负叶七,你肯定不干。”

裴越点头道:“沈姑娘知书达理,我十分佩服。”

沈淡墨并不在意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试探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先生为何要去灵州,如今他又身在何处?”

裴越面露不解,似乎不明白这件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心中却已经很是震惊。

以他对沈默云的了解,与裴贞有关的那些事肯定不会告诉沈淡墨,常人又很难注意到席先生出现的时机,这丫头总不会是瞎猜然后接近事实的真相吧?

沈淡墨见他沉默,便自顾自地说道:“当初你进横断山的时候,席先生没有同行,可见他是希望你能够得到历练,而不会像个老妈子一样时刻跟着保护你。他与我的爹爹一起出现在灵州,甚至插手路敏那件事,与他归隐多年的风格截然不同。我反复思忖之后,只能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不希望你牵扯其中,以免殃及池鱼。能让他如此重视的事情,只能是与当年的那些人有关。”

她抬眼盯着裴越,带着几分期盼问道:“和你祖父有关,对吗?”

裴越摇头笑道:“我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沈淡墨压低声音说道:“你莫要装傻。路敏做出那种事肯定和陈家有关,要不然当初陈家后人也不可能在距离京都仅百里之遥的横断山弄出那么大的阵仗,没有他的庇护,京营怎么可能毫无察觉?这里面牵扯到先帝和陈家,你祖父便是绕不过去的关键人物。让我猜猜,你祖父其实没死?他只是主动消失在世人眼前,以此来保住裴家的门楣和未来,对不对?”

她似乎非常热衷于这些谋算,急切地说道:“你先生突然去灵州,就是为了防止路敏将你拉进这潭浑水里。然后他没有随你一起返京,是留在灵州某个偏僻之地陪伴定国公?”

裴越神情镇定,感慨道:“沈姑娘,你有这般厉害的想象能力,不去写书真的有些可惜。”

沈淡墨始终没有在裴越脸上发现破绽,最终只能叹气作罢,略显怅惘地说道:“好不容易离了这座宅子,去灵州转了一圈,看完大梁的壮丽河山,也亲眼见识战场的惨烈与宏大,原以为我能像祁阳公主一般做些事情,但是……呵呵。回京之后,爹爹就不允许我出府,免了我在台阁中的职事,还是只能像往常一般待在府中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色,真真无趣之极。”

裴越问道:“你真想入朝做事?”

沈淡墨挑眉道:“有何不可?”

裴越沉默片刻,抬头迎着她明亮的双眸,轻叹道:“祁阳公主后来的结局你可知道?”

沈淡墨默然不语。

良久之后,她明媚的面庞上绽放开一抹自信的笑容,凛然道:“我不想成为第二个祁阳公主,我只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何事?”裴越认真地问道。

沈淡墨果断地说道:“抒不忿气,决不平事,杀不义人。”

裴越微微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