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府前广场上名将云集,指挥使一级除了裴越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有资格开口,在这样的场合下突然出现一位倾国倾城的年轻女子,自然引来众人复杂又好奇的眼神。

罗焕章皱眉道:“兀那女子,你是何人?”

年轻女子手捧卷宗缓步上前,及至裴越身边时停下,却没有看向裴越,而是越过他望向叶七。

两人的眼神短暂地交汇,就连裴越都不清楚她们在这一刻有怎样的交流。

年轻女子收回目光,平静地望着罗焕章和唐攸之,声音清冷动听:“两位大人,小女子名叫沈淡墨,家父沈默云,任太史台阁左令辰。”

罗焕章惊道:“你是沈大人的千金?”

沈淡墨颔首道:“正是。”

军方对太史台阁的态度与文臣稍有不同,很多时候台阁的乌鸦们刺探得来的消息对于这些大帅来说非常重要,但是他们也很忌惮对方将手伸到自己麾下的军队中。后者这种情况无法避免,所以罗焕章对太史台阁堪称又爱又恨,却也因此对这个深不可测的衙门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皱眉问道:“沈姑娘,你来做这件事恐怕有些不妥吧?”

台阁除了左令辰和右令斗之外,九大主事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狠角色,按理来说如果是调查路敏,至少需要右令斗带着几名主事前来。沈淡墨身份虽清贵,终究没有官职在身,并不适合在眼下这个场合出现。

之前站在沈淡墨马车旁的中年男人走上前,笑容可掬地说道:“罗伯爷,下官是离部主事蔺甲,容下官向您禀明原委。阁中最近出了些变故,沈大人让小姐暂时署理西境诸事,此时陛下也已知晓。”

罗焕章这才没有计较,既然皇帝都开口应允,他还管什么规矩章程?

这位性情暴烈的老将望向沈淡墨手中捧着的卷宗,沉声问道:“台阁究竟查出了什么?”

沈淡墨目光移向面色沉郁的路敏,条理清晰地说道:“自开平三年十二月始,每间隔一个半月,便有一封密信从灵州寄出,走的是军方最隐秘的驿路,最终寄往京都成国公府。成安候,这件事你是否承认?”

路敏冷笑道:“是又如何?本侯身为西府右军机,职责之一便是监管西境四营状况,难道这件事也需要定期向台阁汇报?”

沈淡墨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仁宣三年,你从南境祁年大营主帅升为成京行营节制。仁宣六年,你被擢升为西府知军,次年晋为右军机。我们现已查明,从仁宣七年到开平二年,五年间从未有过类似书信往来,此为第一处疑点。”

路敏摇摇头,面色苍凉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淡墨淡然道:“开平二年,横断山脉中出现匪患迹象,然而一直到开平三年春末,京营都没有发现这些贼人。据查,京都七宝阁曾暗中输送粮草进山,而京营几次例行军演都没有发现贼人的踪迹。台阁花费无数人力物力,经过长达一年半的追查,终于查到当初是哪位大人物在替那些山贼遮风挡雨。”

罗焕章和唐攸之越听越觉得荒唐,然而沈淡墨平静的语气又让他们不得不相信。

那些山贼的幕后主使竟然是成安候路敏?

路敏漠然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淡墨微微挑眉,清冷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嘲讽:“成安候行事小心,台阁的确没有查到你直接出手的证据,替你办事的那几人也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尝遍酷刑也没有开口吐露半个字。但是,任凭他们如何坚毅,都解释不清楚一件事,以他们的品阶和权力,根本做不到在京都百里之外庇护一群数千人的山贼。”

罗焕章看了一眼沉默肃立的裴越,大抵明白这个年轻权贵今日如此疯狂的原因。

沈淡墨望着面色铁青的路敏,极为冷静地说道:“开平三年十月,魏国公领军入横断山剿贼,在裴越的建议下,顺利扫清贼匪巢穴,唯独没有擒住那个贼首。这件事连家父也有些不解,既然魏国公亲自出手,贼首又怎么跑得掉?后来我们才知道,魏国公当初是故意放走那个贼首,留下一条尾巴,暗中盯着她的去向。果不其然,贼首一路向西,在灵州苟且偷生,也就是从那年十二月开始,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一封密信从灵州送往京都成国公府。”

裴越诧异地转头,当初陈希之顺利逃脱,是因为在十万大山中根本堵不住这样一个高手,他怎么不知道王平章还有这一手?

沈淡墨似乎感觉到他惊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轻轻咳了两声。

叶七似笑非笑地望着两人,眼神中却无笑意。

那边厢路敏讥笑道:“说来说去不过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无端揣测之语,令尊就是这样教你办案的吗?”

沈淡墨目光向他身边移动,高声道:“中郎将,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众人纷纷望向王九玄。

这位前途无量的魏国长孙轻叹一声,看向路敏说道:“成安候,既然台阁查出这么多疑点,晚辈认为此时最稳妥的做法还是请您先交出军权,回京都由陛下定夺。”

路敏不屑地说道:“王九玄,凭你也想夺权?”

王九玄伸手探向怀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一个包扎严实的卷轴,拆开外面的封布之后,露出来一卷明黄色的丝绸。

路敏面色剧变。

随着王九玄将这个卷轴高高举起,离他最近的指挥使们纷纷跪下,然后便是稍远一些的罗焕章、唐攸之和他们的亲随。初冬淡淡的阳光之下,这个卷轴仿佛有无穷的魔力,让广场上由近及远所有人都跪下,最后乃至整条长街上皆如此。

除了王九玄之外,便只有路敏、裴越和叶七三人还站着。

王九玄并未理会远处那两人,他直视着路敏逐渐发白的脸色,沉声道:“成安候,圣旨在上,你怎敢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