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鸡鸣寨。

半月前的那场恶战痕迹逐渐消失,但寨内的气氛并未轻松下来。民夫们不断修缮加固着城墙,士卒每日按照要求努力操练。在裴越离开后不久,古平大营派来的援兵很快到达,计两千步卒和一千五百弓手,再加上寨内原有的兵卒,如今秦贤手中共有接近六千人的兵力。

这已经远远超出一个统领带兵数量的上限,宁忠也不可能直接将秦贤提拔成指挥使,只不过是战时的临时处置,等大战结束后再行规整。

与援兵一起到来的还有三千民夫,携带着大量粮草军械,将鸡鸣寨的库房塞得满满当当。

兵力增长数倍,秦贤却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比之前更加辛苦。如今他手底下的这些兵来源复杂,有原本跟着他的鸡鸣寨守军,有被裴越收拢的西面三寨败兵,以及从古平大营调来的援兵,想要将这些人整合在一起并非易事。

好在裴越将董大留在他身边。

这个原名叫做董大千的中年男人与秦家渊源很深,对秦贤的父亲秦淮十分敬佩,故而放下杂念尽心尽力地帮秦贤训练这些兵卒。

西吴大军遭遇挫败之后,并没有立刻进攻鸡鸣寨,反而在西北面五十余里外的地方扎营,只派出一支万人队监控鸡鸣寨和西水寨,防止两寨的守军出营袭扰。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鸡鸣寨易守难攻,张青柏在折损郭荣这员万夫长之后不得不暂时改变作战方略。另一方面则是原本死守南山寨的宁忠忽然领军西出百余里,驻扎在西面的卢龙寨,兵锋直指西吴大军本部。

至此,西境战事局势已经渐趋明朗。

虎城东南方向,西吴镇南大将军张青柏领军十三万,与古平大营宁忠部对峙。

虎城北面,西吴镇东大将军谢林领军十五万越过贝苕江,只要虎城守军出动,这位极擅大范围奔袭的名将就会截断虎城守军的退路,再现当年裴贞谋夺虎城之策。与此同时,谢林部还遥遥监视着东北面的长弓大营。

秦贤巡视完城防之后回到议事厅,看着面前的沙盘,眉头紧紧皱着。

薛蒙提着铁棍,**上身走进来,望着沙盘笑道:“越哥儿真厉害,去了一趟南山寨,不仅从宁忠口袋里掏出来三千兵马,还给咱们送来那么多军械粮草,最重要的就是这块沙盘,比那劳什子地图管用多了。”

秦贤默不作声,薛蒙早已习惯,自顾自地说道:“大哥,董老大是个练兵的好手,几天功夫就能将那些人捏成一团。想不到他竟然在刀口寨当了十多年的士卒,真是浪费天分。要不等这场战结束之后,你给他寻摸一个差事,依我看不比西府养的那些谋士差。”

秦贤忽然转过头望着他,沉声道:“你很闲吗?”

别看薛蒙平时咋咋呼呼,战场上如凶神恶煞,可在秦贤跟前却十分老实,闻言立刻堆笑道:“大哥,我这不是刚刚操练完吗?”

秦贤看了一眼他身上的汗珠,没有继续苛责,神情凝重地说道:“宁大帅如果坚守南山寨,等朝廷派来京营援兵,张青柏必然占不到便宜,到那时只能退兵。西吴朝廷如此兴师动众却无功而返,国内必然沸反盈天,边境便能有数年安稳日子。可是咱们这位宁大帅显然耐不住寂寞,或许是被越哥儿的大功刺激到眼睛发红,竟然想要在野外和张青柏决战,真是愚蠢至极。”

“决战?”薛蒙唬了一跳。

秦贤指向沙盘上卢龙寨南面,缓缓道:“此处地势平坦开阔,宁忠如果要在这里跟张青柏决战,他必败无疑。”

薛蒙皱眉道:“为何越哥儿不拦下他?”

秦贤想了想,无奈道:“越哥儿凭什么拦住他?一个钦差的名头,在武威侯和古平大营主帅面前可不够看。”

“那我们该怎么做?”薛蒙紧张地问道。

秦贤颇感无力地说道:“继续操练罢,张青柏特地留了一支万人队在战场西南面,为的就是看住我们这些军寨守军。只能希望宁大帅看得清局势,不要将古平大营的主力葬送在此处。”

他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面露愤怒和不甘,却最终只能化作无可奈何。

……

叶七于七月十九日从京都出发,八月初三日到达旗山冲,在十五天内跋涉将近两千里地,速度可谓极快。与之相比,京军北大营七月二十一出发,八月初七日依旧在邓州境内,只不过走了刚好一半的路程。

按照这个速度计算,四万京军抵达边境至少要八月底。

从人数上判断,北大营比不上西境任何一座边境大营,但京军历来是大梁军方序列里的精锐之师,论整体战力仅次于守卫皇宫的禁军。

北大营主帅尹伟接手不到两年,尚未完全将这支虎贲掌握在手心里,故而这一路上他谨慎本分,时时刻刻都唯成安候路敏马首是瞻。

但这不代表他不敢在路敏面前提出自己的想法,毕竟二者家世相差无几,他出身于齐国府如今是三等齐云侯,路敏出身于成国府如今是一等成安候,皆为开国九公后代子孙。

“克行兄,行军速度是否要再提一提?”临时帅帐中,尹伟面色平静地说道。

路敏表字克行,如今有资格用这个字称呼他的人不多,尹伟算是其中一个。

路敏淡淡道:“边境发来的战报你也看过,虽然丢了三座军寨,但吴军在鸡鸣寨吃了一个大败仗,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危险。大军行进要首尾相顾,更要注意兵卒的士气和体力,岂能随意提速?你也是军中老将,不该说出这种话。”

尹伟微微皱眉,他在调任北大营主帅之前便是古平大营主帅,对接任自己的武威侯宁忠十分看不惯,若非知道宁忠就是路敏的马前卒,他定然不会这般客气。

见对方压根不考虑自己的建议,尹伟诚恳地说道:“西吴人有备而来,虎城守军不可轻动,我担心古平大营的安危。”

路敏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有襄城侯萧瑾驻守,虎城万无一失。至于古平大营和左近军寨,我已经命人快马传信给宁忠,让他据城坚守伺机袭扰,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尹伟摇头道:“克行兄,武威侯性情略显冲动,若是援军迟迟未至,恐怕他会按耐不住。即便京军抵达需要时间,也可以让长弓大营派兵支援。”

路敏正色道:“西吴人这次伸出两只拳头,为的就是调动我们边军部署,你让长弓大营出兵,难道雄踞贝苕江畔的谢林会眼睁睁看着?此事不必再议,我自有主张,你这段时间负责好北大营的行军即可。”

“遵令。”

尹伟心中无奈,然而对方是右军机兼领西军主帅,莫说是他,就连边境四营都在其管辖调遣范围之内。唯有襄城侯萧瑾身为虎城行营节制,能对路敏说出一个不字。

待这位齐云侯离开帅帐之后,路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脑海中忽然浮现裴越的身影。

他从来没有将此子和路姜之间的恩怨放在心上,此刻之所以会想起对方,只因为他发现裴越这个子爵竟然有可能变成这场大战的变数。

他很不喜欢这种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