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杀!杀了他们!不许退!”

陈猛声竭力嘶地怒吼,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眼中喷着怒火。他和旁人不同,哪怕如今成为马匪的头领,经常要面对大规模的厮杀,依旧不喜欢用那种长兵器,甚至看不上对面三百骑用的长刀,唯独偏爱长剑。尽管在战场上剑这种武器显得华而不实,可他执着地认为只有剑才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毕竟自古以来剑都被视作君子之器。

陈猛始终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君子,落到眼下这个地步完全是被人陷害。

陷害他的人名叫裴越,如今就在对面。

因为隔得有些远,他看不清裴越的面容,所以便催动**坐骑向前,不断朝旁边的那些小头领怒吼,逐渐从阵型的中间位置来到正前方。从去年拉起那支马匪队伍开始,他绝大多数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都要听从陈希之的命令。

前几日陈希之忽然出现在青玉山,说出一个让他无比惊讶的计划,那时候他根本没有犹豫,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为的就是能看见裴越丧命的场面,那样才能纾解他心中的仇恨。这些马匪哪怕全部死在临清城外,他都不会有半点惋惜,只要能将裴越拖进泥潭里,后面自然有人帮他做成那件事。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厮竟然会小心谨慎到这种地步!

哪怕三百骑锋利无双,哪怕马匪根本不是敌手,裴越依然坚定地执行策略,每次都是直接将马匪队伍凿穿,却压根不会停留,不会陷入缠斗之中,随时都能脱身而去。

两千马匪的战功摆在面前,这厮居然能沉得住气。

想到这里,陈猛只觉胸中的怒火仿佛要炸开,他径直来到阵型的正前方,朝着对面吼道:“裴越,你这个胆小如鼠的懦夫,可敢与我一战?!”

马匪们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怔住,愣愣地看着陈猛的背影,心中的怨气忽然消失了一些。

之前陈猛逼着他们上前,又有二十名来历神秘的武道高手压阵,他们不得不冲阵,其实心里已经隐约发觉陈猛是让他们送死。此刻见陈猛亲自叫阵,这些马匪不禁有些汗颜,难道真是自己太胆小了吗?

大地辽阔,北风呼啸。

三百骑沉默肃立,裴越轻踢马腹,前出十余步,望向带着面具的陈猛,没有理会他的叫骂,中气十足地说道:“你就是陈猛?”

陈猛他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狞笑着辱骂道:“裴越,你只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庶子,真以为天下人不知道你的底细?走了狗屎运被皇帝看中,其实他只是想养一条听话的狗!今天宰了你这条狗,改日我还要杀光你身边所有人!听说你身边那几个女人很不错?桃花?叶七?林疏月?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裴越将染血的长刀横放在马背上,满含深意地嗤笑一声,摇摇头说道:“李子均,你竟然变成这个鬼样子,我确实也有责任。”

陈猛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面具虽然遮挡住他的表情,但眼神中的惊慌却无法掩饰。

裴越继续说道:“古平镇的生活这么凄惨吗?逼得你要去当马匪?”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在陈猛或者说李子均听来却充斥着嘲讽。

开平三年十月二十六日,刑部审理丰城侯李柄中长孙李子均谋杀定国府裴越一案,最终因为太史台阁找到李子均派出的两名西吴刀客结案。开平帝雷霆震怒,当即判李子均流放西境古平镇三年,并且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甚至李柄中本人也被牵连,从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调任京军南大营主帅,为明升实贬之举。

古平镇位于西境边陲,后方的古平大营以此得名。

此地环境艰难,气候恶劣,而且直面西吴边境第二大城平阳,是大梁最为苦寒的辖地之一,足以证明当时开平帝心中的愤怒。更重要的是,李柄中在边军中的影响力着实有限,无法照拂到被流放到古平镇的李子均,常人根本不能想象他在那里受到怎样的待遇。

听到裴越的嘲讽,李子均稍稍沉默,然后伸手揭下自己的面具。

这是一张伤疤纵横交错的脸。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此刻两人的距离仅有三百步,以裴越从小没怎么看书所以保持得很好的视力,已经大致能看清这张凄惨恐怖的脸。

他大概能想象到,一个细皮嫩肉又满身纨绔气息的权贵子弟,被流放到古平镇这种恶人遍地的地方,又要面对脾气恶劣根本不把犯人当人看的看管军汉,下场会有多么凄惨。

李子均桀桀笑着,脸上的疤痕随着他的笑容而扭动,宛若九幽炼狱中爬出来的恶魔。

他在古平镇实则只待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但是每日每夜都受尽折磨与凌辱,那些亡命徒和粗鲁军汉根本不会在意他是谁的孙子,只是想尽办法折磨他。如果陈希之再晚些出手,他决计活不下来,实际上在陈希之的人到来前一日,他已经准备自尽,带着对裴越无穷无尽的仇恨。

那年夏天,他带着一帮玩伴去绿柳庄找裴越的麻烦,压根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好在他终究活下来,那么此生剩余的愿望便是报仇。

此外的一切都不重要,包括远在京都的那座丰城侯府。

笑声停住,李子均遥遥望着裴越,所有的仇恨汇聚成一句话:“我有今天皆拜你所赐,就算同归于尽,你也得死在我面前!”

他猛然挥舞长剑,无所畏惧地策马狂奔,怒吼道:“杀!”

在他身后,那些面色震惊的马匪们或许是被激发出心中仅剩的血性,或许是畏惧那些压阵的刀客,或主动或被裹挟地开始冲锋。

李子均的身后是那两名背负大刀的壮汉,此刻大刀已经来到他们手中,斜拖于地,刀身上泛着凛冽的寒光。

裴越早就注意到这两个人,脑海中闪过那日在京都东面官道上,一刀将自己击晕的刺客,醒来时便置身于叶七独居的小院中。

一切仿佛是轮回,仿佛已经走到终点。

既然如此,那便终结。

他高举右手朗声道:“候!”

回应他的是三百骑同时收刀,然后从马背一侧拿出长弓,反手在箭囊中抽出羽箭。

两千人狂奔而来,大地如重锤敲响,狼烟扶摇直上。

顷刻间已至百步。

李子均冲在最前,满脸狰狞的笑容,近乎于疯狂地呐喊。

下一刻,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迎接他们的是三百长弓,以及裴越平静与决绝的表情。

这一刻他终于看清裴越的脸,也能听清楚裴越口中说出来的那个字。

“放!”

漫天箭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