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后街四海楼,京都老饕最喜欢来的地方。

这里不似七宝阁和离园那种奢华之地只接待达官贵人,就算你是白身平民,只要掏得起饭钱,小二依然会热情招待。楼分四层,越往上开销越大,所以一楼大堂里食客最多。此时还不到正午,大堂里便已是人声鼎沸,饭菜飘香。

楼名四海,取的是囊括天下各地美味之意。

裴越早在绿柳庄便听过此处的名头,所以今日和邓载等人约定在此相见,主要还是想尝尝这里的菜式,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普及一下前世的饮食文化。

他来到二楼选了一个雅座,没有再往上选雅间,虽然口袋里的银子还消费得起一顿饭,但裴越显然没有这种烧包的无趣习惯。

小二机灵伶俐,口才也好,帮他倒茶的时候已经将本月的特色菜介绍得七七八八。

原来四海楼的规矩是每月初一更换菜单,计有餐前小食十二道、下酒正菜十二盏、餐间插食十二份。另有年关大席,选本年每月最受食客欢迎的菜式另成一席,纵然价格极其昂贵,可仍然供不应求,牌面稍差些的府邸根本就订不到。

裴越听着小二的介绍,颇觉此人说的比唱的好听,最后选了几道自己比较中意的菜:“梅肉饼儿、缠松子、三脆羹、五珍烩、鸳鸯炸肚、酒炊白鱼、煎卧鸟、清汁杂,这些各来一份,另取一壶渝州白茶。”

小二笑道:“好嘞!您稍坐,小的这就去为您准备。”

“等等。”

裴越叫住他,将邓载四人的外貌大概说了一遍,令小二在门外候着,等他们到来后带到此处。

小二接过裴越递来的一角碎银子,登时对这个少年愈发热情,同时又有些好奇:京都里的大小少爷咱可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这位,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公子,看着年纪轻轻又温润知礼。

二楼的环境不错,墙上挂着书画修饰,当然以裴越目前的水准还分不出真假。

裴越打量着此处的格局,除了比一楼大堂安静不少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陈设。他知道这家酒楼的卖点便是菜式,另外小二的素质也勉强可以算作优势。虽然裴越前世在商道上成就斐然,但他不会因此就小觑这座酒楼的主人。

在这个时代,过于注重饮食环境反而会被视为华而不实,毕竟整个社会的发展阶段还停留在温饱线,所以大部分有点闲钱的人更在意的是食物的品质。

小半个时辰后,戚闵最先来到二楼,随后是冯毅和盖巨,最后姗姗来迟的是邓载。

四名少年在此地显得有些局促,毕竟他们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在档次这么高的酒楼吃饭。

“都坐,站在做什么?”裴越微笑道。

少年们入座后,戚闵当先说道:“少爷,我暂时只问到一个地方,说是永州那边有座天然的煤山,好像是七宝阁名下的产业。”

“永州?”

裴越微微皱眉,永州也算是京畿之地,毕竟渡过绮水再往南走一段路就是永州境内。但永州极大,如果戚闵所说的煤山在永州南部,那自己还是不要想了。

只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裴越才深刻体会到行路难这三个字的真意。

蜂窝煤的生意很诱人,但如果京都附近没有煤山的话,他目前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因为这个时代运输是非常麻烦的一件事。路途太远,运输成本会高得吓人,到时候别说赚钱,很可能赔个精光。

戚闵似乎也看出来裴越不太满意,挠挠头道:“少爷放心,我下午继续去打探,一定会找到近一些的煤山。”

裴越点点头,又看向后面加进来的两个少年。

冯毅和盖巨对视一眼,后者老老实实地说道:“少爷,都中好铁匠很多,我们也找到几位,但是他们都不愿意到庄子上去。”

这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如果裴越抬出定国府的名头,这些铁匠恐怕没那个胆子拒绝,但问题是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对付裴戎,这个时候再主动攀上去,岂不是徒惹人笑?

所以他特地嘱咐过少年们,不要拿定国府的名头压人。

如今看来,事情的进展很不顺利。

裴越见戚闵等人都有些沮丧,也没有出声安慰,他要的是足够得力的助手,又不是要养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干儿子,巴不得他们多经历一些挫折。

一旁沉稳坐着的邓载皱眉看向其余同伴,然后对裴越说道:“少爷,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了一半,等办完之后我会整理成书稿,到时候交给你审阅。”

裴越满意地望着他,知道在席先生的教导下,看似木讷的邓载读书识字最用功,进步也最快。

“不用那么急,几天时间我还等得起。”裴越想了想,没有再给这些人压力。

邓载却摇头道:“少爷允我们脱离奴籍,又请先生传授本领,每月大把银子花着,这是何等深重的恩情?如果我们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有什么脸活着?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一席话说得戚闵等人纷纷低着头,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裴越轻声一笑,对戚闵说道:“你是个聪明人,邓载的话其实也是我的意思。倒不是说要逼着你们每件事都做到完美,但一定要尽力而为,否则我没兴趣养着不上进的蠢人,明白了吗?”

戚闵登时坐不住了,起身肃然道:“我记下了!”

另外三人自然也跟着起身。

裴越连忙摆手道:“行了,这里不是家中,不要这般姿态。都坐下,我们吃饭吧。”

不远处的小二看着这一幕,心中愈发好奇,眼珠子转了转,便留了一个心眼,细心地听着这桌上的动静,准备稍晚些时候给自家主人说一遍。

各式佳肴很快便放满桌面,裴越细细品味,只觉味道的确不凡。

他对吃其实要求不高,但品味还在,虽然四海楼的厨子受限于调料,没办法像他前世那样做出更加鲜美复杂的味道,但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相当不错,至少比齐大娘和桃花的手艺强得多。

用完饭后,裴越喝着渝州白茶,对众人说道:“下午你们继续去办事,我便先回庄子了。”

邓载闻言便劝道:“少爷,让我们送你回庄,然后再回来打探消息。”

裴越摇头道:“一来一回要费多少时间?你们记住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就行。”

邓载还要再劝,裴越正色道:“区区二十里路,难道我还会被人劫走不成?不必再说了。”

他将店小二招来会账,一共六两三钱银子。

裴越算了下,这一顿吃了大概两千多块,虽然主要目的是了解京都的消费水平和习惯,他仍然有些肉疼。

毕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可不是那种衣食无忧的富二代。

但是在众人面前他十分平静,少年们则是眼神都有些发飘,就连最冷静的邓载亦如是,他们还没体验过这般大手大脚花钱的生活,一个个都很想劝自家少爷下次不要这么破费了。

裴越止住他们的话头,在四海楼外分别之后,便骑着那匹矮马朝东城门行去。

出城之后,裴越很快便踏上官道,他的心思沉浸在各种各样繁杂的事务中,并未注意到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两个汉子同样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这两个汉子面相平凡,唯有背后绑着的刀鞘很惹眼。

如果席先生在此处,他能一眼看出这两柄刀有一个非常俗气却又霸道的名字。

霸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