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历书有言,蛰虫咸俯。

陈观镇外十里,旌旗招展,骏马嘶鸣。

京营三千精骑列阵以待,当先一排高头大马,居中之人正是大梁魏国公、西府左军机王平章。

他左手是广平侯谷梁,右边则是一位天命之年神态和煦的内监。

再两侧便是京营各卫指挥使,人人面上都有喜色。

数日前山中传来捷报,王平章派人进山核验之后,亲自进宫禀报皇帝,随即传开的消息令整个京都震动。

京营遣两部兵马进山剿贼,前后夹击,只用两日便杀敌六百余人,摧毁山贼老巢,贼首仅携心腹数人狼狈逃进山脉深处。虽然后续还有一些事情处理,譬如缉拿贼首明正典刑、厘清山中地形以防重蹈覆辙、安抚京都外围受难百姓等等,但困扰众人大半年的贼患终于解决,无疑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京都的百姓都认为这是皇帝陛下英明,王平章指挥有方,他们似乎忘记之前自己是如何腹诽京营,那时王平章的按兵不动如今也变成谋定后动,所谓运筹帷幄之中也。

不过对于朝堂上的文武官员来说,尤其是那些对军中内情比较了解的勋贵们,他们知道的更详细一些。

裴越这个定国庶子的名字终于以正面的姿态传入他们的耳中。

西营仓促冒进,陷入贼人的伏击圈内,若非南营将士来的及时,他们的结局实难预料。南营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贼人的背后,皆因裴越的谋略和准备。不仅如此,以精锐奇兵突袭贼人的办法也是这个少年提出来的。

据说定国府那位因为身体抱恙所以辞去爵位的当家人听到消息之后,当场激动地摔碎十几个名贵瓷瓶。

且不提裴戎是如何气急败坏,开平帝在得知捷报后心情喜悦,不仅让王平章亲自率领京营诸将并三千铁骑迎接,更派来一名内监首领传达嘉许口谕。

三千余京营精锐在李进的统领下出现在道路尽头,此战西营损伤严重,阵亡三百余人,伤者亦有数百。西营将士面色凝重,又带着几分羞愧,毕竟和南营的战绩比起来,他们可谓是一败涂地。

至于常思,在裂谷一战后,这位指挥使大人便告病返回,如今应该是在丰城侯李柄中的身边。

他无论如何也逃不掉指挥失利的罪责,至于最后是怎样的惩处,便要看李柄中是否愿意帮他转圜一二。

裴越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风头,他与秦贤薛蒙在一处,就像一个普通的士卒,只不过他的体型在周边强壮魁梧的京营将士衬托下显得有些引人注目。

两边相见,李进来到王平章身前行礼,然后开始禀报战果。

王平章听完之后,勉励他一番,接着便是那位内监首领宣达圣上口谕。

除了口头上的嘉奖之外,开平帝亦让王平章尽快将此战过程奏上,届时朝廷自然会有封赏赐下。

这让将士们十分振奋,他们不奢望能得个爵位,但是不少人多半能在官职上升一升,另外银子赏赐亦是大梁惯例。

欢迎仪式十分隆重,气氛也很热烈。

待内监宣完口谕之后,王平章目光扫过这些京营精锐,中气十足地问道:“裴越何在?”

裴越应声而出,来到阵前行礼道:“小子见过魏国公。”

王平章望着少年清秀中多了几分稳重的面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些感慨,语调温和地说道:“你献策在前,亲身入山在后,虽未及志学之年,却有报国忠君之心,陛下甚喜之。不过如今你年纪还是小了些,仓促擢用恐影响你的前途,所以暂不赐你官职。裴越,陛下一片爱护之意,你可明白?”

裴越拱手垂首道:“小子所为不过是尽一个大梁子民的本分,此战不敢居功。”

王平章微笑道:“陛下自然不会忘记你的功劳,过些日子会有重赏,总不会让你白辛苦这么多日子。”

裴越平静地应道:“是。”

王平章身旁那些京营大将看着年仅十四岁的裴越,敬佩之余难免生出一些嫉妒的情绪。

他们十四岁的时候尚在家中学习武道兵法,在军中冒头的时候大多过了二十岁,如今却是被一个庶子比下去。

最关键的是,这庶子年纪轻轻就得到皇帝陛下的青睐,还有什么比这种事更让人羡慕呢?

王平章左边的谷梁脸上挂着温和又欣慰的笑容,一直到欢迎仪式结束他带着裴越返回南大营,这个笑容都时常浮现,弄得裴越有些尴尬。

傍晚时分,中军大帐内仅有谷梁和裴越二人,且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大帐二十步以内。

帐内摆着一副上等席面,这在南营很少见到,因为谷梁在军中向来是以身作则,极少会有这样奢侈的情况。

谷梁见裴越神态还算平和,有些好奇地问道:“越哥儿,你不想知道皇帝陛下会赏赐你什么?”

裴越帮谷梁斟满一杯酒,淡然道:“应该是给个爵位?”

谷梁微笑道:“子爵。”

裴越略有些诧异。

他知道大梁的爵位从国公到男爵一共分为九等,虽说自己的确出了一些力气,但他估计皇帝顶多给一个男爵,没想到对方还挺大方。毕竟子爵再往上就是伯爵,裴戎当初也不过是一等定远伯而已。在大梁朝堂上,爵位的攀升远远难于官职,如果没有大人物提携,便只能依靠军功。

有军功不一定就可以升爵,看当初谷梁的遭遇便知道。

说到底,要么是皇帝青睐要么有强力人物的推许,否则很多人一辈子都只是个子爵而已。

裴越心知肚明,感激地说道:“伯伯,其实你不必将和皇帝陛下的情分用在这种事情上。”

谷梁摇头道:“你有实实在在的功劳,所以我帮你争这个爵位不算为难。越哥儿,你的身世终究弱了些,所以这第一步尤为重要。将来你从军之后,到下面带兵如果身上有个硬气的爵位,那会省掉很多麻烦。”

如果没有他在御前据理力争,开平帝其实压根没考虑过给裴越一个爵位,起初只是打算赏些银子而已。

裴越从中年男人的眼神里读出一些东西,轻声问道:“伯伯,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谷梁神色郑重地说道:“有些事情是该让你知道了。”

“关于你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