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壮汉自尽,山坡上的战斗便已结束。裴越看着遍地尸首,心情没有设想中剿贼成功的振奋和喜悦,反而有些怅惘。

这汉子死前的目光让他备受震撼,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神会有那么多内容。

尤其是对方最后一直看着他,似乎想要表达什么。

事情发展到眼下这个局面,裴越当然不相信这是一群只为打家劫舍的蟊贼,他们定然背负着血海深仇,否则做不到这个地步。看看两侧山坡上横七竖八的尸首,这些人没有一个弃械投降,连伤者都选择自尽,其状之惨烈令人不忍目睹,漫山遍野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薛大哥,那些逃掉的贼人是什么状况?”裴越问道。

薛蒙并未掩饰脸上对那汉子的敬意,他最敬佩的就是无惧生死之人,所以那汉子在知道自己无法脱身之后毅然自尽的举动让他颇为震动。

听到裴越的声音,他转头答道:“当时局面有些混乱,我们南营的人被挡住,所以没法追上去。冲出包围圈的贼人大约有一二百之数,然后西营的一部分人追了上去。越哥儿,是不是李指挥使有了新的将令?”

裴越没有假传将令,坦然说道:“李指挥使没有将令,但是我想追上去。”

薛蒙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行,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正说着,秦贤带着十来个人走过来,看见两人都平安无事,面露喜色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裴越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秦贤没有马上回答,他比薛蒙要成熟许多,考虑问题自然更全面。片刻过后,他微微迟疑道:“这件事最好还是马上跟李指挥使请示一下。”

如今南营很多人都知道谷梁和裴越的关系不一般,对他视若子侄,所以在一些人看来少年在队伍中拥有很大的话语权,至少他坚决要做什么的话,李进很难强行阻止。但秦贤考虑的不是这个,他知道裴越以后想从军,军中是极讲究规矩的地方,裴越如果养成自作主张的习惯,对他以后的前程很不好。

裴越轻叹道:“李指挥使肯定不会同意我去,但我不得不去。”

秦贤问道:“为何?”

裴越沉声说道:“桃花在他们手里。”

秦贤和薛蒙对视一眼,登时了然。

他们都知道裴越和桃花可以算是从小相依为命,与寻常主仆不同,既然桃花出现,那么裴越肯定无法袖手旁观,而且为了避免和李进发生冲突,此时直接追上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秦贤对薛蒙说道:“你留在这里,将战场打扫干净,等李指挥使过来之后,就说我和裴越一起追敌去了。记住,如果李指挥使不满发怒,你不得与他顶嘴。”

薛蒙挠挠头,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安排,不过他从小就认了这个大哥,倒也没有拒绝。

裴越和秦贤领着二十多个身手高明的将士沿着山贼逃跑的方向追寻。

穿过山坡前方的密林下山,一路上很清楚地看到山贼和西营追兵在路上留下的痕迹。

沿着痕迹追出五六里后,秦贤忽地停下脚步,仔细地观察着地面上的蛛丝马迹。

裴越耐心等待着,片刻后只听秦贤说道:“贼人竟然分散逃了。”

“分散?”

裴越皱着眉头,这个结果不算意外,而且对于很熟悉山中地形的贼人来说,分散逃跑可以极好地混淆追兵的目标。毕竟在这茫茫群山之中,一两百人四面八方散开逃跑,对于追兵来说很麻烦。而且裴越也知道,常思那个废物还留在峡谷中,追过来的西营将士缺乏一个主将的统率,在这种局面下很容易造成分歧。

秦贤不是神仙,仅凭地面上的痕迹判断不出桃花究竟被掠往哪个方向,一行人只能无奈地选择中间的道路继续前行。

不过在走出两三里地后,他们遇到两个受伤的西营将士,相互搀扶着正往回走。

裴越上前询问,得知他们是在追击路上不小心踩中贼人捕兽设置的陷阱中,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也无法继续作战,只能原路返回。

“贼人队伍里有两个女子,还有一个少女,你们有没有看到?”裴越问道。

“看到了,那个使刀的婆娘武艺很厉害,害了我们不少兄弟。”那个年轻些的士卒愤愤道。

“她们从哪个方向逃走了?”裴越连忙问道。

士卒指着西北面说道:“她们朝那边逃了。”

裴越道声谢,与这两个倒霉蛋告别,然后便匆匆朝着西北面追去。

这个时候裴越才发现秦贤的能力不凡之处,在他看来明明是很平常的山中景色,没有任何诡异之处,但秦贤却能从地上某个非常浅的脚印或者花木树枝上的细微痕迹判断出,这里刚刚有人经过。想起他之前说过,当年定国先祖裴元纵横沙场之时,秦家那位被封为平阳侯的先祖掌着斥候营,为大梁立下赫赫功劳。

今日一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众人都有些疲累之时,秦贤再次止步,极为冷静细致地观察着身前这片山脚的林子。

裴越招呼大家就地休息,取出各自随身携带的干粮,就着清水补充体力。

秦贤进入林中,不放过每一片草地。

裴越拿着干粮清水走到他身边,递过去说道:“兄长,吃点吧。”

秦贤接过后,没有着急取用,而是冷静地判断道:“西营的同袍应该是追到这里就追丢了,却不知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裴越压抑着心中的焦躁,沉声问道:“兄长还能找到她们逃走的方向吗?”

秦贤自信地说道:“他们不行,我能找到。”

片刻过后,在观察完林中大片地方后,他指着北面说道:“那边。”

“多谢兄长!”裴越心中一片振奋。

“她们人应该不多,在十来个左右,越哥儿,待会撞上了你可要小心一些。”秦贤不放心地叮嘱道。

裴越正色道:“兄长放心,小弟不会鲁莽行事。”

二十余人继续启程朝北,此时渐渐接近黄昏,斜阳悠悠洒进山中,仿佛染上一层朦胧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