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到了蜀中,他们刚进了客栈,便有小二迎了上来。

那小二乐呵呵道:“两位打尖还是住店?”

苏洵回道:“住店。”

阿疏面色凝重不着痕迹将苏洵掩在身后道:“一间房。”

“好嘞,客官跟我来。”

苏洵察觉到异常,低头与阿疏对视了一眼,两人拿着号码牌住进了天字一号房。

两人全程都没有说话,在房里各自打理东西,忽然门被敲响。

走进来的是那个面容稚嫩的小二。

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眼神却狡黠的很,沉声道:“右护使,你昨日都去了哪儿?门主派人来问话了,教我们好为难。”

阿疏走过去,面色冰冷回道:“昨夜雾重林深不小心走错了路,耽误了些时辰,没什么大事。”

“好,门主还说了,右护使今夜就要动手。”

“好,我记下了。”

小二笑得狡黠,抬头瞟了两人一眼,埋头道:“好,那两位先好好休息,有事尽管吩咐。”

待人走后,苏洵才放松着躺在了软塌上,懒散道:“没想到榕楼的眼线密布这么广,不愧是天下第一楼。”

阿疏瞪了他一眼:“口无遮拦。”她将身后的长剑取下,走到窗扉前,推开半扇窗,这里刚好能看到唐门府邸的后院。

“我要出去一趟,你在这要小心。”阿疏将窗户掩上,面色凝重,提剑就往门外走。

还未走到门口,手腕被人用力往后一拽,她抬头撞进温柔的一双眼眸里,苏洵低头抵着她的额头,伸手将她耳边的细发捋到耳廓后,轻声道:“你要小心。”

温热的呼吸扑洒在她的鼻翼,阿疏盯着那双深情的眼眸心跳如擂鼓,接着,唇上一凉,苏洵合上眼,碾转轻轻磨蹭到她的嘴角,又印上轻轻一吻。

阿疏面颊发烫,一把推开他,苏洵桃花眼眯起眸光流转,风流倜傥。

“我等你回来。”他有些赖皮地说。

阿疏恼羞成怒,从衣袖里掏出一排细针掷了过去,苏洵面露惊慌,手忙脚乱地避开。

她用剑鞘猛地踹上苏洵的膝盖后头,苏洵吃痛的跪了下来。

“跪下,到我回来为止。”

“这么生气做甚!以前又不是没做过!”他反驳道。

“你还说!”阿疏先是一愣,耳垂更烫,狠了狠神色,又是一杖落在他的后背,疼得苏洵龇牙咧嘴。

她用衣袖将嘴唇擦的红肿发烫,愤懑的提剑打开门,重重合上。

夜渐深,天字一号房里,苏洵用过了晚膳,那小二将餐盘端了出去,轻轻阖上了门。

苏洵轻轻叹了口气,眉间紧皱,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半扇窗户,唐门府邸灯火通明,一片寂静,看来阿疏还没有得手。

苏洵垂落的右手紧紧攥紧成拳,这时门扉被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里多了道呼吸。

他回过头,黑衣人恭敬的跪拜在地,沉声道:“侯爷。”

苏洵接过他递来的密函,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白纸。

他合上窗户,指甲盖顺着纸面轻轻蹭了蹭,字迹便显露了出来。

他仔细看了一遍,就着屋里点燃的烛火将信函烧得一干二净,竟然连灰烬也没有。

“回去说,五日后行动。”他眼眸里跳动着火焰,是火烛映进了眼眸里。

“是。”那黑衣人起身打开门扉,瞬间无迹可寻。

都说这榕楼天下第一,却不知道安西侯府藏了多少死士。

夜色渐浓,苏洵脱下外套准备就寝,阿疏那边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但这楼里都是榕楼的眼线,他不得不遮人耳目。

吹灭了床头的一盏烛火,房间倾瞬间陷入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孩童的绝望的哭喊声——

遍地的鲜血和残肢——

他睡不着,那些场景如同梦魇般缠着他。

他闭着眼凝滞了片刻,忽然有人破窗而入,跌落在地上,门外冷风遁入,呼啦啦作响。

苏洵谨慎地拔出床头藏着的匕首一步步靠近,听清那微弱的喘息声。

“咣”匕首落地,他惊呼了一声阿疏,忙往那道身影跑过去。

阿疏躺在地上,伸手扯下面上的黑布,一道血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她用力咳了两声,满吐出的都是腥甜的黑血。

“阿疏,你怎么样?”苏洵双手颤抖着扶住她的上半身,惶恐不安地盯着她惨白的面容,他的手背上都是她的血。

阿疏咽下一口浓血,气若游丝,零零碎碎吐出了几个音节——“药...药...”

”药...药...”苏洵回神先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里,探手到她腰间取出锦囊,颤抖着手将羊脂玉瓶取了出来,倒出两枚药丸给她咽下。

阿疏合上眼,静静养息。

她没想到,苏洵竟然知道她将季叔给的药放在哪儿,甚至对于一次服用几颗都了如指掌。

他虽然丢掉了那段记忆,但有些事刻骨铭心,怎么也忘不来是吗?

阿疏扯出淡淡的微笑,背靠着苏洵的胸膛,微弱的喘息着。

苏洵就抱着她,将下颌抵在她的发梢上,一言不发。

破开的窗户恰好能看到天际的一弯郎月,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阿疏张开手掌,露出一个小小精致的匣子。

她拼了性命终于留下了她心坎上的少年的命。

而她,早该在五年前就死去死在血流成河和哀鸿遍野里。

“阿疏,你怎么样了?可好了些?”苏洵看见她手里的匣子,见她迟迟没有声响,便轻声问她。

“好很多了。只是刚好赶上我的反噬日。”

“什么反噬日?”

“每个杀手都会服下的药物,每个月的十五,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候,却是我们最痛不欲生的时候。”

“能治吗?”他的尾音在颤,按住她双肩的手收紧。

“那我为什么不会痛?”

他不也是榕楼的杀手吗?

为什么他安然无恙,而阿疏却痛的肝肠寸断?

阿疏默了半晌,低声道:“苏洵,有些理应忘的就忘了吧。”

她眉间一皱,又开始痛了。

阿疏咬紧牙齿,咬到血丝渗透出来将她原本没有血色的嘴唇染的鲜艳,她瑟缩成一块,全身都在微微颤抖,额头不断冒出冷汗,染湿了她的发髻。

嘴唇被咬破了好几道口子,她便扯出衣袖一口咬了下去,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或许会麻痹她全身的冷热交替。

她没有力气去呼吸和呜咽,她只想把身体蜷一些,再蜷一些。

“阿疏,阿疏!”

耳边传来苏洵惊慌失措的呼喊,他紧紧抱住她,将她完完整整的裹在怀里。

还是好冷——

她原以为五年了,她应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和煎熬,可当真正来临的时候,她那惊人的忍耐力却功亏一篑。

苏洵看着怀里崩溃的人,眼眸一点点暗下去,他伸手解开衣襟,敞开衣袍,紧紧抱住阿疏,将她的后背与自己的胸膛紧密的接触。

“啊——”他低哼了一声,阿疏的身上温度骤然上升,灼热的就像一块灼烧中的铁烙,他一碰上就烫的他皱紧了眉头。

“阿疏,你别咬自己。”他狠了狠面色,将阿疏拉近怀里,也不顾胸膛上传来灼人的温度和烫伤,握住正被她狠狠咬住的手臂,一点点将手臂挪了开来。

阿疏咬的可真紧,他一遍又一遍的劝她:“阿疏,松开。”

“阿疏,你别咬自己了,你咬我的。”

“阿疏,你别怕。”

“阿疏,阿疏,阿疏——”

他好不容易将她的手臂抽了出来,透过竹青衣袖,血迹斑斑,竟然将衣袖咬出了几个破烂的洞口。

他将自己的手臂伸到了她嘴边,阿疏微微睁开眼,偏开了脸,埋着头极力忍耐着。

“没事,我不怕疼。”

他将手臂又往前伸了一点,阿疏在他怀里终于忍不住煎熬低低的叫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叫声就像是小兽独自舔舐伤口。

苏洵低头见阿疏又将自己的另只手臂伸到了嘴边,正要张口咬下去,他忙替了上去,极为用力的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好疼!

他倒吸了口凉气,胸膛上的灼热烫人,手臂上的疼痛,折磨的他几乎忘了喘气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阿疏咬住他手臂的力度渐渐小了下来,面色也好了很多,身上的温度也在慢慢下降。

看来是好了很多。

苏洵放下接近麻木的手臂,偏头一看,阿疏已经在他坏了晕了过去,整个后背被汗水打湿,面颊上也都是涔涔汗珠。

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忽然门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苏洵眼眸闪过一道寒光,眉头紧皱,右手往下拿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另只手将衣襟拉紧。

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