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打开的时候, 木雕怪物正在沉睡。

它已经习惯了沉睡,在漫长的时间里,白天从来没有人来打扰它。

直到响亮地“嚓”的一声, 房门的把手从外面被钥匙捅了几下,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随后外面持有钥匙的人才正对中心,钥匙插.入后一拧——

骤然开启的房门把它吓了一跳, 从睡梦中生生震醒,它带了几分惊吓地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身影闯了进来后, 立即关上了房门。

在看清这个人是谁后, 木雕怪物:???

这是它的房间吧?它的根还深深地扎在这地板上呢。

哈喽, 这个宿舍还有宿管吗?为什么会有人趁着良民不能动的白天擅闯民居?!

“你——”

它刚刚开口, 想询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就见面前的谢见星转过头,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前,做出一个“噤声”的手指。

青年的手指修长干净, 抵在唇上,更显得嘴唇嫣红, 他肤色白,几近与发尾的银融为一体,这抹红是他身上唯一可以窥见的色彩。

水汽凝成水滴从天花板滴落,落到青年漆黑的头发上,水珠划过他轮廓分明的下颚线,没入卫衣领子里去。

看上去莫名有点色气。

木雕怪物顿了顿,想想昨天晚上的经历, 收起自己即将出口的话, 看着面前的青年贴着房门, 好像在聆听什么。

虽然听不到,但它莫名地忍不住也跟着屏息听了一会儿。

只有风雨声,雨水落在地面的回音,狂风掀起海浪的飒飒风声。

脚步声消失了。

——或许,也有另一种可能,脚步声的主人已经落定在门前,同时也在从外侧紧紧看着房门,仿佛可以透过紧闭的房门看到房间里面。

谢见星听了一会儿,又转过身,来到木雕怪物身边,他没有选择点燃蜡烛,而是把手电筒放到了桌子上。

木雕怪物试图用眼神谴责他:【这我家,你擅闯民居了!】

谢见星冲他点点头,做了个口型:【你也好。】

木雕怪物:【?】

他才没有在问好。

它下意识想开口喷对方一脸,但刚想吐字发音,脑海里莫名出现了青年比划的那个手势,突然又怂了。

下意识,它为自己辩解,它只是从心而已,不想再感受到脚底枝桠被挠痒痒却因为不能动弹无法止痒。

外界的狂风暴雨得到了暂时的平息,纵然天空甚至又暗了些许,但风浪却小了很多,雨势也得到了缓解。

谢见星站在窗口,望着悬崖边上的海浪,在那处的黑色礁石上,隐隐有着一个黑色的印记,只是相隔太远,看不清晰。

手电筒的光线在他身后,光晕照亮了窗户,青年优美的轮廓浮现在玻璃上,他侧了侧头,发觉脖颈处的印记更深了。

这处印记就跟悬崖上的印记十分相似。

污染。

他突然转头,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问木雕怪物:“你认不认识一个……”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仿佛不知该如何形容似的,最终总结道:“一具泡水的尸体?它是不是住在这里,是和你一样的住户?”

“啊?”木雕怪物也学着他,压低了声音,只是青年的声音悦耳动听,而它的声音却像电锯锯木头,“泡水的尸体?”

谢见星见它一脸迷茫,用手蘸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轮廓,寥寥数笔,但却栩栩如生。

木雕怪物定定地盯着桌面上的轮廓看了一会儿,在水渍彻底干涸之前,抖了抖枝桠:“是它啊。”

谢见星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花板:“楼上邻居?”

三楼那间只有脚步声,但从没有人出来,夜晚也不亮灯的那位?

“不知道,”木雕怪物干净利落地说,它眯着眼睛,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里,“我们又不互相串门,我怎么知道它住在哪里?我连这里住了多少人我都不知道呢。”

或许是用余光瞥见了谢见星的表情,木雕怪物连忙补充:“不过你如果再给我挠挠身后的痒,我就告诉你一些事。”

谢见星:“。”

他解开被拧成结的床单,拿起扫帚,在木雕怪物指定的地方戳了戳。

木雕怪物舒展了五官。

“再左边一点,对对对,就是那块,多用点力。”

挠正确的地方,叫舒坦,挠错误的地方,那叫酷刑。

“我不认识它,但是它以前好像是电影局隔壁部门的实习生,叫……叫二十五号吧,不是二十五号就是三十五号,记不太清了。”

“其实当时我脑子里都是工作,记不太清其他事,要说记得它,完全就是因为一件事。”

“它领导对它挺不满意的,因为它跟我们有一点不一样,我们都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能够全身心的奉献给工作,但它不一样,它有一个——”

“轰隆隆——”外界原本已经逐渐微弱的雨突然倾盆而下,惊雷仿若劈开了整个世界,拉响了恐怖来临的前奏。

在“唰唰”的大雨中,走廊上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

不再是之前刻意隐藏的微弱声音,而是搅在水里,拖着脚跟走路的那种声音。

木雕怪物立刻住了嘴。

已经回到房间里的人几乎是同时屏息,聆听外界的动静。

与之前的方向相反,脚步声是从远离楼梯的另一头响起的,就好似这鬼脸的主人是从窗口跳进来似的。

因此,它敲的第一扇门,是位于二楼最里面的小叶子房间。

几乎是在脚步声响起的第一秒,小叶子便已经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她的瞳孔紧缩了瞬间,在敲门声响起的一刹那,她便迅速做出了反应。

“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夹杂在电闪雷鸣中,微弱,但仿佛敲在了小叶子的心里。

“它”在敲门……

要应答吗?

如果回答,会不会触发什么即死的规则,可如果不回答,“它”能直接破门而入吗?

小叶子陷入了思维的斗争中,就像夜晚的木雕怪物一样,也许没有触犯规则的话,“它”只能在外面敲门,而不能进来。

她纠结片刻,最终决定静观其变,什么也不回应,甚至屏住了呼吸。

“咚、咚……”

门口站着的那人又敲了两下,沉重而缓慢,仿佛一抬手便有千斤重。

小叶子仍旧没有答话。

紧接着,她便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它朝着温诡房间的方向走去。

安全了……?一共敲了三次门。

她不敢懈怠,凝聚注意力,注意着外界的声音。

“咚、咚、咚……”

与方才一致的敲门声在隔壁响起。

温诡会开门吗?

小叶子在心中胡乱猜测着,也许不会,也许会……他看起来也挺神秘。

“谁啊?”

出乎意料的是,温诡说话了。

小叶子等待着敲门人的回答,可回应这句问话的只是沉重的又一次敲门声。

看来回答并没有用,一定要开门才行,可开门就意味着要直面怪物……

温诡接着问:“你先回答你是谁,我再开门。”

“咚……”

敲门声更闷了,小叶子甚至怀疑,站在门口这人,敲门用的是“头”,而不是“手”,也许是低着头站在潮湿阴暗的走廊里,用头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房门。

温诡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开门。

也许是因为他的说话,这次敲门声响了一共六声。

响到第六次之后,脚步声挪动了。

下一秒,敲门声换了一扇门再次响起。

下一扇门是除岁的房间……根据时间和声音大小距离的判断,它敲的的确是除岁的门。

可是除岁根本就不在自己房间里。

这就是传说中的高玩吧?

小叶子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丝羡慕,完美避开了这次的袭击。

谢见星站在木雕怪物的房间里,听着隔壁自己房间的敲门声,指关节轻叩着墙壁,直到门外的怪物敲了三次门后,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听这声音,是下楼去敲一楼的房门了。

“你继续。”

谢见星转头对木雕怪物说。

“刚刚说到哪儿了来着?”

谢见星:“……它有一个?”

约需是鬼脸主人当真给木雕怪物留下了颇深的印象,木雕怪物回忆了起来,它,或者说,她。

“哦哦哦,她有一个弟弟。”木雕怪物嘟囔着说,“她倒是也挺爱工作的,但是她弟弟工作能力很差,老是惹祸,为了她弟弟,她居然晚上十点就下班了!居然没有过零点!”

谢见星:“。”

“996已经不能满足你们了,是吗?”

“什么996?”

“从早上九点工作到晚上九点,每周工作六天。”

“这么轻松?!”木雕怪物惊呼,“我们都是每天得工作,不累就不回家啊。”

谢见星:“……你继续说她的事。”

“总之她为了她弟弟很早下班,因为需要去给她弟弟善后,但是正因为这样,她的同事和领导都挺看不惯她。”

“我后来才知道,她弟弟得了跟我们一样的病,变得不爱上班了,下班越来越早,而她虽然爱着上班,可为了弟弟,只能尽早下班。”

“不过她弟弟也很奇怪,是突然出现的,以前没听说过啊。”

“直到那一天,她弟弟好像出了什么事,打电话给她,她又想请假,这次居然下午六点就想下班。可是她的团队在赶一个项目,下周就要推出,她领导不同意,说服她以工作为重,她最后还是没回去。”

“第二天,就听说她弟弟昨天晚上死了,她请了一天假,再后来,也就变成像我这样了,再也没有回去工作过。”

“那段时间蛮多人像她这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来,很多都死了,但是也有很多新人顶上,没想到她现在还在……”

木雕怪物人性化地叹了口气。

谢见星正待开口,忽地神色一动,转头看向房门处。

在一片雷雨交加声中,楼梯口又再次传来像先前那般脚步声挪动泡泡整理的动静,从一楼再次走上来,但是却停留在拐角处片刻,响起时却并未往三楼走,而是重新又走回了二楼。

发现这一点的并非只有谢见星。

小叶子没有听到一楼有任何动静,想来住在一楼的玩家也不会去主动开门,她本以为敲门的鬼脸怪物会直接回到三楼,但没想到,听这动静,对方是又回到了二楼。

缓慢的脚步声踩在雨水中,再一次停在了小叶子的房间门口,敲响了她的房门。

“咚、咚、咚、咚……”

小叶子神色微变,这一次,敲门声不再是三声,已经来到了第四声。

敲门者用的力气也变得更大了,她甚至能够看到门锁在猛烈的撞击下摇摇欲坠。

这让小叶子不禁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如果一直没有人肯开门,那么敲门的鬼脸怪物便会一直这样循环下去,敲击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能将其中的一扇门敲开为止。

室内的烛火跳跃着,它是目前仅有的光源,映照在女生的脸上。

她犹豫着伸手去摸颈边的吊坠,转头去看窗外的电闪雷鸣。

然而比起第一次,在雷声停息的间隔里,伴随着敲门声传来的,还有隐约含糊的几个字,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帮……帮……”

小叶子凝神屏气去听,也只能听到寥寥数字:“帮……我……”

帮?

齐叔说,一旦到了这样的天气,“它”就会出来,是不是说明只要挨到天气变化,不再打雷,敲门的怪物就会回去自己的房间,不再出现?但看这天色,也不知能坚持几个敲门来回,还有这“帮我”是指什么,帮“它”开门?

“……咚。”

第六次敲门声停止,摇摇欲坠的门锁坚持了下来,房里的小叶子没有任何动静,脚步声木然地响起,转向下一扇门。

“咚、咚、咚——”

在敲到第三声的时候,在仅有雷雨声和敲击声的走廊里,传来一声门把手拧动的声音。

“轰隆——”

一道闪电劈开黑暗,击碎乌云,暴雨更大了,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海浪疯狂地袭击着悬崖峭壁,好似要颠覆整个天空。

门是在这时候被打开的。

敲门的怪物迟疑着停下了动作,但面前的门却还是紧紧闭合着。

它怔了片刻,才转过头看向旁边。

那是一扇它没有敲过的门,记忆里好像不是应该敲的房间。

黑头发的青年靠在门边,他的发尾带了点银色,眼眸像深藏在深海里的珍珠,在一瞬即逝的闪电光线下熠熠生辉,像是从深海里爬出来的人鱼,精致到近乎妖异。

分明是矜贵冷淡的长相,但他的唇畔却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问它:“你敲门,是需要帮助吗?”

***

当怪物敲到第三声的时候,谢见星打开门,看清了走廊上发生的一切。

走廊尽头的窗户大开着,汹涌的雨水从外界灌入,像瀑布似的,水流淌了一地。

在水流中,敲门的怪物站在温诡的房门口。

“它”看起来像一具从水里爬上来的尸体,全身浮肿而溃烂,往下滴着水,正用头顶在房门上,进行撞击。

那沉闷的敲门声,并不是用手,而是用头敲出来的。

“它”的头还维持着抵在房门口的姿势,径直转了角度看向谢见星,身上肮脏不堪的裙子依稀能够窥见生前的性别。

“它”——她动了动浑浊的眼球,仿佛在费力地理解谢见星这话,良久才吐出了几个字:“是,是的,请,帮帮我……”

就好像她用现在这幅样子,在雷雨天拿头去敲玩家的门,仅仅是为了求助。

谢见星:“你怎么了?”

雨水淋湿了青年的衣服,勾勒出他清瘦的腰部弧线,他整个人都仿佛蒙着一股雾气,银色发尾紧贴着脸部,他控制住自己因乍一见着这画面下意识想往后跑的冲动,半个身子往前侧了侧,是一个随时可以关上门的姿势,但表情上却丝毫令人无法察觉。

房间里,木雕怪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张嘴就想问他干嘛开门,但又怕触怒走廊上的“同伴”,末了还是没开口。

“我……弟弟……需要……帮助,”她断断续续地说,“请……帮帮我……”

她的声音和雷雨声相比实在太过含糊,谢见星连蒙带猜才能将这些词语连成句。

他关切地问:“你弟弟怎么了?”

“跟……我……来……”她抬起了头,那张脸部清晰地呈现了出来,脸色惨白,遍布着渗人的黑色纹路,在脸颊两侧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形状。

“稍等,我和家里人打个招呼。”

谢见星后退一步回过头,朝着房间里动弹不得的木雕怪物挥了挥手:“我去帮一下邻居,等会回来啊。”

木雕怪物:“。”

谁特么是你家里人?!

还有,要不你还是别回来了吧。

别以为它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要特意跟它打招呼,是想借它的身份,让敲门那位以为他并非外来者——

等等。

眼看谢见星转身就要走,它也顾不得会在敲门怪物面前挂上号了,连忙叫住对方:“把门关上!”

开着门它没有安全感。

谢见星带上门,看着敲门的怪物从他面前经过,走在前方带路。

这样的行为是很危险的,但谢见星明明躲过了这次的敲门危机,却在听见怪物敲门时的喃喃自语声选择开门的原因很简单,这是一个特殊类转职副本。

换做逃生副本自然不必去开门,但转职类副本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到转职结果,再加上木雕怪物给与的信息,让谢见星做出了决定。

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面前只有鬼怪的影子,周遭再无旁人,随时命悬一线,这种感觉,还真是久违了。

青年从卫衣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塞进嘴里,举着手电筒,跟在对方的身后。

***

楼梯很滑,水从台阶上流淌而下,因此谢见星走的很慢,与面前的怪物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丈量了一下台阶的长度,谢见星若有所思地想,如果触犯了敲门怪物的杀人契机,比起尝试跑路,是不是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比较快——没等他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前方带路的身影顿了顿。

谢见星:“怎么了?”

“跟……上……”她说着,再次迈开了脚步。

谢见星加快了步伐,放轻了语调,温和地问:“你弟弟怎么了,需要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雨出来求助?也不知道体谅你一下。”

敲门的怪物抬头用没有眼白的瞳孔扫了他一眼,却始终没有开口。

末了,她停在了三楼的一扇门面前。

正是谢见星之前敲门时听见里面有声音,却始终未曾有人开门的那一间房。

手电筒的光线照向那扇门。

这门没有什么特别的,与二楼所有的门一样,但谢见星留意到,这门的边缘残留着几近凝成黑色的暗红色血垢。

这血垢不是一片或者一团,而是几道印子,就像是有人用沾血的手指紧紧抓住房门留下的,并且并非是一人,而是许多人,才能留下如此深厚的血垢,哪怕是雨水也不能融化它。

这一切让这扇门看起来像一只大张着嘴的怪物,等待着猎物主动进入,随后闭合,将其一口吞噬。

在进去之前,谢见星开了口,闲话家常似的:“说起来,我也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年纪还小,说起来是弟弟,其实像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儿子一样。”

他边说,边想起了什么似地佩戴上了从第一个世界里得到的称号“勉强合格的监护人”。

他察觉到,在他佩戴上这个称号之后,也许是引起了某种共鸣,对方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但再开口时依旧是那种诡异的语调:“你……来……敲……门……”

谢见星:“这是你家,为什么还要敲门?”

对方充耳不闻,又用同样的语调重复了一遍:“你……来……敲……门……”

这可不兴敲。

不管敲门是否会是死亡的触发开关,他都不会听从对方的话来做。

谢见星微丝未动,他就跟没听见这句话一样,接着自己方才的话茬自顾自接着说道。

“这带孩子可太难了,平常说话他根本不听,打也不能打,你说——”说到一半,谢见星不引人注目地挑了挑眉,才接着道,“你说是不?”

在“勉强合格的监护人”称号引起面前怪物的共鸣后,他便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他能够看见空中出现了两根透明的丝线悬浮在面前,缠绕在他的食指尖端,而另一端则一直延伸到窗口外,直至无法看清的远方,丝线离他很近,只需要勾勾手指,便能够勾动。

而谢见星也这么做了,指尖微微一动,勾动那两根线,空中的透明细线颤抖起来,原本松散的线条越绷越紧,好似源头有什么物体正在挣扎,却终究未能抵得过细线的力量,线条从绷紧又到彻底松垮。

“砰——”

两样重物一前一后径直从窗口由远及近,重重地掉了进来。

谢见星一直看着丝线连接的方向,乍一见这两重物的影子,甚至来不及看清这是什么东西,就已经往后跳了一步,避开它砸来的方向。

而那敲门的怪物就没这么幸运了,她似乎是看不见这突然出现的丝线,只听重物破空的声音,反应也不快,就这么站在原地,那第一个重物恰好砸在她的脚边,将她砸了个踉跄,头撞在面前的房门口,发出了沉重的一声“咚”,溅起不小的水花。

她刚抬起头,只见第二个重物也朝着她另一只脚砸来,重重落在她脚边,她躲闪不及,这次头在房门上撞了个大的——

“咚”!

非常响亮的一声,在雷声未曾响起的时候,压过哗哗作响的雨声,传遍了整个楼层。

直到重物落地,谢见星将手电筒的光线对准了它们,与其四目相对,才看清这两重物的样子。

或许用“玩偶”形容比较贴切。

那是两个如真人般的玩偶,一男一女,长相可爱又生动,但嘴角却裂开了两条缝隙,彰显着他们非人类的身份。

是吴舟、吴晨姐弟。

这就是称号描述中写的“意外收获”么?

也不是没有先例,像这类低级鬼怪因某种原因被收入道具里,会为玩家所用,原理与寄生鬼大致相似,只不过这次换做了称号。

谢见星拍了拍裤脚,弯腰一手一个将姐弟两提溜起来,摸了摸吴晨的头,顺手捏了一把吴舟的脸蛋:“好久不见。”

吴晨的嘴角裂缝更大了,仿佛笑的更开,吴舟的眼睛斜向一边,看向另一侧,不肯正视他。

青年又伸手搀扶起险些跪倒在地的敲门怪物:“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就是我说的那便宜弟弟和他姐姐,可能太想我了,直接过来看我了,看把你撞的,没事吧?”

她没有回答,抬起了头,神色恍惚地看着面前那扇被她敲响两次的门,手微微颤抖起来。

还没等她开口,这门就从里面开了。

“是……谁在敲门?”

一个微弱而飘忽的声音从门内响起。

“轰隆隆——”

伴随着闪电的到来,漆黑的走廊里光线骤亮,窗外的雨水越下越大,那扇门从内部开启了一条缝,一个人站在门缝里,面对着站在走廊上的众人。

伴随着房门的开启,一缕烧焦般的味道混入雨水的气息中。

房间里很黑,没有任何光线,奇怪的是,哪怕谢见星用手电筒照向房门内部,也无法照出里面的人影,仿佛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线,自然也看不清这人的样子,只能听见那声音朝着他问:

“是你敲的门?”

人影正对着谢见星站着,很明显是在问他。

青年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摇头,用手指向身侧的敲门怪物:“不是我,是她敲的。”

敲门怪物:“。”

她木了,在人影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点头,水珠顺着她的动作滴落到地面的水流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人影:?

开场白被打乱,人影也木了,一时之间,场面陷入冷场,雨声是唯一的背景乐。

***

谢见星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直到雷声再一次响起,他察觉到身边的女性玩偶吴晨有些微地颤抖,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仍不失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青年主动开口朝着敲门的怪物问道:“这就是你弟弟?”

她懦懦地点了点头。

谢见星:“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敲门的怪物低着头没有吭声,这次开口的是门里的人影,碍于这扇门的特殊性,谢见星看不清弟弟的样子,只听他飘忽地说:“你是谁?”

“刚搬来的邻居,你姐姐说你需要我的帮助,特地找我过来,我怕你寂寞还带了小伙伴陪你。”谢见星把玩偶们往前面一推,两孩子长得脸蛋圆圆,真人般的瞳仁看着面前的人影,乍一看是非常乖巧可爱的模样。

但手电筒的光线从它们头顶往下照,惨白的光线放大了它们的五官,衬的它们嘴角的裂缝弧度更加明显且诡异。

在灵魂脱离玩偶师的掌控融入身体后,这两名玩偶明显灵动了许多,比如现在,谢见星能够看出吴晨对眼前的人影挺好奇,眼珠一直在紧紧盯着对方看,而吴舟则注意力一直在裤脚上,那处因为直接砸在敲门怪物的身上,又踩在走廊上的流水里,已经泥泞不堪,全是肮脏的泥土水渍。

谢见星低声对吴舟说:“下次给你带条能换的裤子。”

吴舟不满的视线又挪到脚上。

“……和雨鞋。”谢见星补充。

吴舟勉强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目睹一切的人影:“……”

他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邻居一家人,陷入了沉默。

直到谢见星再次开口催促,眼看着青年一副不说就要走人的样子,人影才慢吞吞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请帮我们……换一下灯泡……”

“灯泡?”

谢见星立即想到,当雷雨天到来时,整个怪物宿舍的灯泡都坏了,敲门怪物也会随之出来敲门求助。

“是的。”人影说,他说完以后便转身走进了更深处的黑暗里,完全与之融为了一体,“我们家的灯泡坏了,需要帮助。”

“行。”

想来这三楼的灯泡不被更换,那这场雷雨永远不会得到停止,这幢楼里其余的灯也不会亮。

谢见星迈入了黑暗中的房间里。

他是举着手电筒进去的,但就跟方才他站在外面往里面照的结果一样,手电筒的光线在房间里也照不出任何东西,漆黑一片,谢见星刚走了两步,就撞到了一个硬物,他立即停了下来,伸手摸索了片刻,方方正正,很窄,有两条腿,应该是一张桌子。

谢见星没有继续走,半靠在桌子边。

失去了视觉,放大了其他的感官,他本能地感觉到心脏在久违地开始狂跳。

屋里应该是开着窗,有雨水从窗外被吹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冰冷而湿润,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敲门怪物,她越过了谢见星的身边,带来一阵冰冷的水汽,和人影站在了同一侧。

谢见星能够闻见雨水特有的潮湿和腥气,但这房间的空气里,还额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就像有一具烧焦的尸体站在面前一样,他有点形容不出来。

敲门怪物与弟弟的样貌隐没在黑暗中,饶是谢见星都无法察觉到任何存在的迹象。

手指传来细微的触感,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的手,谢见星下意识想甩开,在动手之前他察觉到那是属于玩偶的手指,也不知是吴晨还是吴舟,正虚着握住他的手。

谢见星:“别怕。”

在他看不见的黑暗里,吴舟幅度不大地仰起小脑袋看着他,末了人性化地叹了口气似的,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青年捏了捏手里玩偶的手心,转头朝着前方问:“灯泡在哪里?”

屋子里的人影回话了,听声音,他站在距离谢见星不远处的房间角落里:“就在你面前的桌子上。”

假设三楼的房间格局和二楼一样,那么房间里的电灯应该是在桌子左边半米处三十度角的方向,需要搬动椅子才能踩上去……

谢见星伸手试探性地去摸桌子上的灯泡,刚伸手便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一个热源,他用指尖碾了一些放到鼻尖闻了闻,一股很淡的檀香味弥漫开来,是熄灭很久的香灰。

他重新伸手在那处摸了摸,香灰散落在一个硬状物体之上,想来是一个八角香炉。

能在家里放这些东西的——

“你们在供奉?”

谢见星收回了手。

那边没有回答。

供奉,供奉谁呢?

谢见星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逆瞳”和“入侵”的高维度生物,应该,大概,也许,不会是共通的吧?

“逆瞳”这里不会正巧供奉了他在“入侵”里得罪过的某位邪神吧?

应该不会这么凑巧的。

谢见星想,根据总纲上的那三条规则来看,两款游戏水火不容,并且神明这种高维度生物也具有唯一性,就像玩偶师这类人物,他在“入侵”里也没有听说过。

还是先把灯泡换了。

谢见星再次伸手,他特意绕过了香炉和它前面的那块地方,怕自己摸到一个邪神雕像之类的玩意儿,在边边角角搜刮了一圈,最终在角落里摸到了一个包装盒。

谢见星拿起它,拆开,摸出里面是一个新的灯泡。

他顺着桌沿摸索,想先找到那把椅子,改牵他衣角的小手动了动,谢见星没怎么犹豫地跟着玩偶的方向走,没走两步,腿就被一个到膝盖的硬物抵住了。

是椅子。

接下来就是拖动椅子,来到灯泡所在的地方。

换灯泡这项行为本身不难,难点在于是在黑暗中,并且身边还有两位怪物虎视眈眈着,相当考验心理承受能力。

谢见星在记忆里吊灯所在的位子停下,踩上椅子,试探着伸手去摸天花板上的灯,摸到了,位置有点歪,于是他又下来调整椅子,直到吊灯在他正上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他先小心翼翼地将原先的灯泡卸下,随即再跳下椅子去拿新灯泡,只是在将要把它换上去的时候,青年顿了顿,随后又跳了下来,一把将手里的灯泡塞给了在椅子旁扶着椅子腿的玩偶。

起初他塞给的是吴晨,但吴晨手不知怎么地一抖,直接将灯泡甩到了吴舟怀里。

吴舟:?

随即谢见星将它抱了起来,动作轻盈地跳到椅子上,将它高高举起:“教你怎么换灯泡。”

吴舟:“……”

这要你教?

还有,它一个好好的玩偶,学怎么换灯泡干什么,准备以后去转职当修理工吗?!

玩偶拉着一张脸,小手将灯泡倒举着,被青年握着手腕,手把手地将新灯泡换了上去。

“啪”地一声,屋子里亮了。

在灯亮的一瞬间,外面的电闪雷鸣戛然而止,同时谢见星视线骤然一亮,在看清面前的景象后,却是愣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