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看着老师在,大家都说好了不喝酒,倒是王惠玲请服务生开了瓶红的,说都多大的人了,喝点没事,陪大家开心。

饭桌上气氛一直很热闹。

他们班以前氛围就不错,同学之间都玩得很好,所以过了这么多年还能组起来局。这次说是谢师宴,其实他们自己聊得挺嗨。

老同学们很久不见,那能八卦的东西太多了。

感情状况是经久不衰的热点话题。

喝点红酒正好微醺,说要聊感情,桌上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热烈。

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谁还没谈过几段啊,桌上好几个人的孩子都上幼儿园小学了。

有人提议说大家轮流一个个讲,结婚了的讲讲另一半,没结婚的就讲讲恋爱对象,实在没得讲的,聊你家猫猫狗狗都行。

班长被起着哄第一个讲。

以前高高瘦瘦的学霸现在变得有点幸福肥,男人讲起他那大学时认识的老婆,语气都带笑。一桌子人都被秀得牙酸,王老师笑得很欣慰。

有人开了个好头,后面的也都敢讲了。

有幸福的,也有遗憾的。最让大家唏嘘的是数学课代表,年纪轻轻的已经离了两次婚。

班花现在还是很漂亮,以前被全校不少男生明里暗里地追,现在她大大方方地给大家看手机里的照片,两个女生搂着对方接吻,很甜的画面。

还有人谈过几个分了,现在不打算再找,准备单身一辈子,家里养了两猫一狗,获得了不少艳羡的目光。有宠物陪着也很好,多可爱。

大家的故事都很精彩,欧阳希和他老婆的相识相恋比起来就有些平淡了,没获得什么声势浩大的惊叹。他还挺傲娇,说平平淡淡才是真,你们不懂。

讲了半桌,轮到了时章。

这可是风云人物,谁能把他收了啊。一桌子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等着听时教授的爱情故事,肯定精彩。

时章被一圈期待的目光围着,淡淡地说:“这方面我没什么能说的,宠物也没有,要不给大家讲讲花草?”

大家愣了几秒,七嘴八舌地开始笑他。

“别瞎编啊时教授。”

“时爷这就没意思了,大家都掏心窝子地讲故事呢,你敷衍了事算怎么回事呢?”

时章有点无奈:“真的没唬大家,没这方面的经历。”

桌上又响起了几声“扯淡”和“这不可能”,有人难以置信地问他:“一次都没有?恋爱都没谈过?”

倒是欧阳希憋不住先笑了出来,他替时章作证:“是真的。时教授心里只有事业,工作,兴趣,没地儿放感情。”

这些年时章的孤寡,欧阳希和钟子颜都看在眼里。

时章二十多岁那会儿他们最急,有什么聚会都得喊上时章,给他介绍小帅哥,恨不得直接推到他手里去。时章都直接给拒了,后来索性连派对都不参加。

慢慢的他俩也习惯了,看得出时章是真不想找人,也是真没时间。

教授的工作本来就很繁忙。带学生,讲课,搞研究,偶尔还要去山里跟神农氏似的采一个月草。

除此之外的闲暇时间都被时章排得很满,天天健身,每周至少去两次拳馆和攀岩,琢磨cosplay妆面和造型,拍摄修图剪辑,偶尔窝在家里通宵报复性看番。

时章精力充沛,是那种不需要长时间睡眠的人,天生的强者。

他感兴趣的东西很多,而且样样都做得很好,唯独不沾恋爱。

欧阳希说时章就是个精力无穷的变态陀螺,这话倒也没错。

大家又抓着时章审了半天,该嫌疑人愣是清清白白,从高中到现在一点经历都没添,只好放过他。

时章旁边坐的就是王惠玲,按规则来说,该轮到老师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偷看王老师,看了半天后一桌人都笑了。

“我也要讲啊?”王老师笑了一下,“我听得太入迷了,腹稿一个字没打呢。”

熊孩子们酒劲儿都上来了,立刻不干了,说老师您别想逃,以前在班上您就很少讲自己的事,现在随便分享点儿呗!又不是在上课。

有一部分老师是很爱讲自己家事的,一节课恨不得一半的时间都在讲,家里孩子怎么样,另一半怎么样。

王惠玲完全相反,从不浪费一分钟在与课堂无关的事情上。

学生们热情高涨,王惠玲拗不过他们,笑着开口道:“老头儿啊,以前是十里八乡最帅的年轻大夫,我呢,刚毕业,在县立高中教书,学校和医院挨着。有天班上有个学生脚崴了,我赶紧送她去医院急诊,看病的医生正好是他。”

“但我当时急啊,学生没事之后就赶紧送她回去了,也没注意医生是谁。结果没过几天,别的老师就说每天中午校门口都站着那个模样特俊的宋医生,说是要找一个扎麻花辫的学生。我去问他想找哪个班的,他眼睛一亮,脸一下子红了,很腼腆地说我就想找你。原来他一直以为我是学生。”

才说了个开头,仿佛已经能看到老电影般的画面,大家不由地“哇”起来,跟听睡前故事的小孩子似的,催着王老师继续讲。

“后来也没什么,他就每天中午都来校门口给我送饭,待五分钟,然后赶紧回去值班。有时候他忙,就换成我给他送饭。他自己给自行车加了个后座,下午没手术的时候他就骑自行车带我回去。没想到这个饭一做就是很多年,自行车也骑了很多年。”

“当时身边人大多还是包办婚姻呢,就我们自由恋爱,你们别听着觉得无聊,放当时可时髦了。”

王老师上课时永远声音洪亮,字正腔圆,态度严肃,这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讲话,眼尾的笑纹淡淡的。

老师讲的时候,时章一筷子都没动,听得很认真。

很平淡的故事,但大家都听进去了,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动,就一堆人站起来敬酒,祝老师和师公身体健康,百年好合。

王老师笑得很开心,放下酒杯,又轻轻叹了口气。

“倒是我儿子啊,他和你们差不多大……”王老师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完了,“到现在还没个伴儿,眼光挑得不行,急啊我。”

大家都善解人意地笑了,要王老师不急,这事儿看缘分,急不得。

要不你看咱们数学课代表,英年早婚又英年再婚然后火速离婚,还是离婚两次,妥妥的反面教材。

“缘分也得肯找啊,对不对?”王老师喝了口酒,视线一扫,问,“像你们这辈儿的,现在都怎么认识人?”

曾经的老师现在反而找他们讨教,大家伙都乐了,也没顾忌太多,随口说了几个交友软件。

王老师听得皱了皱眉:“真当我不知道这些软件啊?现在的高中生都有玩这些的,上面什么不安好心的人都有,不靠谱啊这。”

“那还是得熟人介绍介绍,一起出去玩几次,就能认识新朋友了。”

“说直白点儿那不就是相亲吗!”

“哈哈哈,倒也没错。”

王老师半开玩笑地说:“那同学们都有什么优质单身男士朋友,介绍给我儿子认识认识啊。”

“嘿!”

在大家的笑声中,班花的细嗓音脱颖而出。

她眼眸带笑地说:“还找什么找啊,这桌上不就有个现成的吗?绝对优质,绝对单身,还知根知底,上哪找这么好的人啊。”

大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时章立刻被一桌子的目光包围了。

“知根知底”这个词无端地把时章刺了一下。

高中同学们可能不知道那些事,但王老师去过他家家访,如果她还记得,就不可能把时章介绍给自己儿子。

欧阳有点酒劲儿上头,拍了一下时章的肩膀,把他往前推,献宝似的:“还真别说,时章真可以!王老师您看行不行?”

这一下子气氛彻底热闹起来,时章被吵得没办法,举了举杯子,仰头把酒喝完了,有点告饶的意思。

王老师笑得灿烂:“那就看时同学给不给这个面子,啊。”

这发展有点超乎想象。

时章今天特地打扮得好看了些,本来只是想给王老师留个好印象,因为和宋拂之相关的一切在他这里都是重点星标,别的多的他真是什么都没想,没想到还让大家给撮合上了。

大家可能也是开玩笑的成分多,老师在这儿也不可能瞎起哄,所以闹闹就过去了,话题很快转移到了别的上面。

班长怕时章被闹得不舒服,低声安慰他:“时爷别在意哈,大家也就是开开玩笑,王老师肯定也不会逼你去认识他儿子的,你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放轻松。”

时章想一笑了之,但嘴角没牵起来。

所有人都在开玩笑,只有他当真了。

他在一瞬间甚至生出某种幻觉,好像他真的可以通过正大光明的方式认识宋拂之,从朋友开始做起,再慢慢探索他们之间的可能性。

既然大家都在开玩笑,王老师看起来也没这个意思,时章立刻就回到了现实,心里很平静。

他们最好还是不要认识。

这顿饭吃了很久才散,大家慢腾腾地往外走,王老师被簇拥在中间。

本来班长组织了大家结尾一起给王老师送个礼物,但王老师再三强调什么也别送,最后也只收了一小束康乃馨。

饭局散场的时候最有意思,刚刚故事里的那些另一半,现在纷纷现身来接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聊。

大家都说先把王老师送回去,她说不用,她老伴开车来接,现在人已经在停车场了。

这话一说,大家就都涌过去说一定要见见十里八乡最帅的大夫。

宋大夫就算老了也能看出青春时的模样,骨相很好,年轻时肯定是个大帅哥,他们老师一点儿没说假话。

学生们围在旁边和老宋聊天,说祝福的话,老宋就温和地笑,是个腼腆的老头。

热闹中,时章觉得有人把自己轻轻一拉,扯到了旁边。

王老师轻声问他:“时章,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时章很快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心跳一下子变快,脸上还是很平静:“我听老师的。”

“那不行。”王老师瞧他一眼,“这又不是什么作业,我就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不用看我面子。”

“如果你也有这方面的打算,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人的话,我就去跟我儿子说一声,你们两个年轻人可以见一见。”

王老师语气轻松,神情却很认真。

时章斟酌了很久。

他本来想提醒一下王老师,他以前是个坏孩子,劣迹斑斑,家庭情况门不当户不对,深层性格比表现出来的更加恶劣,方方面面都配不上宋拂之。

他想说,老师您别被我的表面和职业骗了,其实我不是个适合当伴侣的人。

但他又怕自己说出来,王老师真的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了。

时章侥幸地想,没准经过了十几年的沉淀,他已经成了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懂得克制,可以慢慢地,尝试和喜欢的人发展一段健康的关系。

于是时章没提醒王惠玲,只是笑着回答了“好”。

时章不得不承认,其实他还是坏,也还是想要宋拂之。

这种渴望压倒了别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