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心◎

虞子钰将李既演所有衣物、日杂用具都收拾出来, 闹着要和离。李既演不动声色看着她,她丢出一件,他便搬回屋里一件。

虞子钰叫来几个粗壮家仆, 差他们直接把李既演的东西搬出虞府, 送到将军府去。

虞元楚听闻此事, 促忙促急赶来看热闹, 半倚靠在廊下望柱,悠悠道:“我的好妹妹,你这又是在闹哪样, 你把李既演赶走, 是想让谁进房?”

虞子钰瞪了他一眼:“你别添乱。”

屋里的物件从日出东山, 一直搬到日头当顶。

李既演留置于虞府的东西,全部被虞子钰给清了个干净。她又跑屋中铺纸研磨, 忍着泪撰下一封和离书, 拿给李既演, 叫他签字按押。

李既演看她隐忍的哭意,心里不忍,道:“明明是你要赶我走,怎么搞得这样委屈, 像逼不得已似的。”

就是逼不得已——虞子钰在心中怨道。

她也舍不得李既演,可她实在钟爱那把突厥弯刀, 视如拱璧, 割舍不下。怪就只怪这世间难有两全其美之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你要赶我走,也得让我知晓缘由吧。”李既演高大的身躯定在她面前, 从菱花粗格窗投进来的日辉, 朗照在他背上, 映下一方黑影。

虞子钰心弦都要拧成一条绳了,愁肠百结,小脸闷着,眼底的委屈都要溢出来,“没有理由,不准你再问了,你要体谅我。”

“你不说出原因,我怎么体谅你?”

虞子钰固执道:“我不管,反正你就要体谅我,要理解我。”她抬起头来,两只手捧住李既演的脸,两眼泪汪汪的,一字一句郑重道,“李既演,你要听话,好吗。”

李既演最看不得她委屈,纵使心中百般无奈,此时也不得不先哄她,“嗯,我听话。”

他拿着和离书,在虞子钰的驱赶下,步伐沉重回到将军府。

虞子钰轰走虞元楚和看热闹的仆人,关上屋门,插上门闩。爬上床小心翼翼掀开被褥,把藏在最底层的突厥弯刀取出来,两只手捧起,几乎要热泪盈眶。

这把绝世宝刀就要归她了。

对李既演的愧疚和不舍,在看到这把刀之时,顷刻间化为灰烬。即使心里还是放不下李既演,但她相信,只要有这把刀作陪,往后没有李既演在身边的漫漫长夜,也不会有多孤单。

她在屋里玩刀许久,快如闪电抽出弯刀,又手势娴熟急速入鞘,拔刀入鞘,入鞘拔刀,来来回回玩了二三十回也不腻,玩得不亦乐乎。

丫鬟青荷在屋外一直听到“锃锃锃”的拔刀出鞘清响声,不免担心虞子钰又故技重施在屋里修炼,敲门问道:“小姐,这屋里什么声音啊?”

虞子钰身子一僵,速速把刀藏回原位,理正衣袖,这才出来开门:“没什么,我练口技呢。”

她吹着口哨走出去。

和家人一起用午饭,家里人问她为何要和离,她也不过是以一句“我做事自有分寸”给搪塞过去。

用过饭,听说虞青黛要进宫,她也要一起,说要去找细伽兰一起玩。

来到承芳殿,虞子钰也不敢大声张扬,只是伏在细伽兰耳边,偷偷告知她:“我说到做到,和李既演和离了,把他赶出去,让他回将军府了。”

细伽兰满意地点点头,道:“后天我同父亲回程,你们的朝廷也会派一支队伍出使突厥,等会儿我让我父亲去和皇上请求,让李既演随出使队伍一起走,等他到了突厥,我自有办法留住他。”

虞子钰来回踱步,心有不安,生怕李既演去了突厥后会过得不好,坐到细伽兰面前:“公主,到时候您要如何留住他,该不会是要把他关起来吧?”

“怎么会呢,你放心,定不会少他吃穿的。”

虞子钰又问:“那他跟您到了突厥,您会不会给他名分,哪天您厌倦了他,会不会放他回来?”

细伽兰被她的问题搞得头疼,推过一杯热茶给她,“舍不得他的话,把刀还给我,我们之间的交易结束。”

虞子钰耸耸肩,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假装不在意,“我舍得的,只是我与他夫妻情分一场,若他去了突厥过得不好,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细伽兰摆弄手里的茶滤,对中原人的沏茶文化很感兴趣。

虞子钰拿起茶夹,夹起茶壶的盖碗,用茶匙量了点敬亭绿雪毛尖丢进沸水中,旁敲侧击期望细伽兰对李既演好点。

“公主,李既演这个人武将出身,有点笨,有什么事情您直接吩咐他,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嘴笨,不会说漂亮话,若是顶撞了公主,还请公主网开一面......”

细伽兰打断她的话:“我会对他好的。”

李既演在将军府待了一下午,他的衣物日杂全被虞府家仆搬来,一并累在府内正厅里。李方廉回来时,见正厅堆了这么多东西,各式衣衫、鞋靴、盆栽......甚至还有一床被子。

“既演,这是干什么?”李方廉大声喊道。

李既演无精打采从自己屋里出来,“爹,我等会儿就收拾。”

李既演蹲下扯了扯被捆成条卷的大红被子,问道:“这不是你成亲时,送到虞家的那床被子吗,怎么带回来了?”

“没事,和子钰闹了点别扭,过几日就好了。”

李方廉恍然大悟:“哦,你这是被虞子钰赶出虞府了?”

李既演弯身收拾满地的狼藉,也不言语。

李方廉长长叹了口气。

“也好,本来你和虞子钰成亲,是你娶她,又不是你去虞府做上门女婿。你天天住在虞府,外人都问我,你儿子是不是倒插门啊,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现在虞子钰把你赶回来了,你就好好守在将军府,等你从突厥回来后去把虞子钰哄回将军府住着,如此才合规矩。”

李既演低头收拾东西,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抓住最后的重点:“什么叫等我从突厥回来?”

李方廉这才想起正事,捋捋胡须。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皇上说要外派使节前去突厥拜谒,以安两国邦交。已经定了鸿胪寺卿孙大人,还有少卿常大人作为使臣。此外还需要一名武将领护军随去,暂且定你了。”

李既演手上动作一顿:“我?是皇上定的?”

李方廉点头:“听皇上说是突厥人那边要求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应当是大都护府那边的事儿,不知怎么的就点了你。”

李既演越想越不对。

李方廉接着道:“不过我看皇上的意思,也不是非要你去。只是突厥可汗那边提了这么个要求,皇上便把话传到我这儿来。你若不想去,去和虞子钰撒撒娇,依照虞家和皇上的关系,估计也能换个人替你。”

李既演想起细伽兰之前说过的话,让他跟了她,她便把弯刀送给虞子钰。

他急速起身,朝府门冲去。

没有声张,而是偷偷从虞家后院翻墙进去。此刻已是掌灯时分,天黑了,他蹑手蹑足靠近虞子钰的屋子,隐隐听到屋里有拔剑的清脆声响。

悄无声息来到后屋的窗子,指尖捅破窗纸,只见虞子钰在屋内玩刀,扫、劈、拨、削、掠耍得行云流水,独自一人玩得乐此不疲。

而她手里那把刀,赫然是细伽兰的突厥弯刀。

李既演尚还不清楚,这把刀是虞子钰偷来的,还是和细伽兰做了什么交易。正当他想进去问个究竟,好巧不巧,虞青黛突然进屋了。

虞子钰玩得太入迷,没来及收刀,被虞青黛撞了个正着。

“阿姐,你怎么来了?”她掩耳盗铃地把刀藏到身后。

虞青黛走到她面前:“下人说,你屋里总是有刀剑的响声,姐姐怕你又在屋里搞玄幻道术呢,便过来看一看。”

“没有,我玩一玩而已。”虞子钰心虚,脸红了起来。

虞青黛一眼认出这把刀,是细伽兰的突厥弯刀,她错愕以为是虞子钰一时鬼迷心窍,偷了细伽兰的刀,恼道:“子钰,这刀哪里来的?”

“我,我......”虞子钰眼见瞒不过去,含糊道,“公主送我的。”

“真的?我想方设法打探了数次,细伽兰都不松口,说这刀不送人,也不卖,怎么就突然送你了。”

“就是送我了。”虞子钰越说越小声,刀刃收鞘,紧紧抱着不放手。

虞青黛看她如此心虚胆怯,更是误以为是她偷的,伸手握住鞘尾,“子钰,你听姐姐说,再喜欢也不能偷。先把刀给我,咱们去和公主认错,过后姐姐会找最好的匠师再给你打造一把。”

“不是我偷的,我没有偷东西......”她委屈得很,豆大眼泪砸落在刀鞘上。

虞青黛扶她坐到贵妃榻上,“那你和姐姐说清楚,刀是怎么来的。”

“细伽兰送我的。”她低下头,愧疚得不敢看虞青黛的眼睛。

“告诉姐姐实情好吗,不管出了什么事,姐姐都能替你摆平。”

虞子钰心里也不好受,她知道卖夫换刀这事儿,着实不光彩,也对不起李既演。可她着实喜欢这把刀,太想要了,才不得已牺牲李既演。

这件事如一块大石压在心口,叫她透不过气。

眼下忍不住哭出声,靠在虞青黛肩上和盘托出:“是我拿李既演跟细伽兰换的刀,细伽兰喜欢李既演,她说只要我和李既演分开,她就把刀送给我。”

虞青黛甚是吃惊,虞子钰每回做出的事儿,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你今早闹着和李既演和离,就是因为此事?”

“嗯。”虞子钰泪眼婆娑,笨拙地给自己找补,“阿姐,我这也是为李既演好,李既演跟了公主,比跟我有前途。他长得那么英俊,去了突厥说不定细伽兰封他为驸马,从此平步青云了呢。”

“你这事儿办的。”虞青黛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虞子钰匆忙道:“我都跟细伽兰谈好了,她不会亏待李既演的。这事儿一举两得,我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刀,李既演也能前途无量。”

“这也不是他想要的前途。”虞青黛捏捏她的手,“我知道了,我得去同爹娘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这事儿我自己就能做主。李既演是我的人,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虞青黛扶她上床,帮她掖好被子,叮嘱道:“时候不早,你得歇息了,别总是玩刀了啊。”

“不玩,我抱着睡呢。”虞子钰紧紧将宝刀抱在怀里。

虞青黛走后,李既演半天还回不过神来,好似凭空被一桶彻骨寒的冰水从头浇了个透,木在原地没法思考。

无法接受虞子钰把他卖了换一把刀,无法接受一把刀竟比他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