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寿宴, 倒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能到他面前贺寿。
一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从前,真要让参加寿宴的人轮番前来拜见贺寿, 怕是到了明天这个点, 老爷子都挪不了窝。
再一个也是难免的潜规则。
今晚这场寿宴热闹非凡,不过好在老宅面积很大, 特地做了准备,园林之中几个相连的建筑灯火通明。
年长的一批纷纷去到主厅,等着二老出场。
其余在几座古朴不失新风的建筑物之间,就着灯火通明, 与熟稔的面孔碰上面便笑着寒暄几句。
从人堆之中,轻易便能看出圈子的划分。
扎堆聚在一块儿的, 无论年纪、气质, 大多相仿,脸上的表情都好像一个地方批发出来似的, 要么不时爽朗哈哈大笑, 要么矜持礼貌的微笑。
像是连漪的小伙伴们,对于老宅之中如今的这些圈子来说,大概算得上是不入流。
他们说混, 又不够混。
说上进吧,任谁听了也都只是笑笑算了。
比不得被宠溺娇惯到了极点的那一拨,又不如现在那些个看起来优雅知性、成熟的年轻俊杰们。
连漪来到半湖园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视线左边, 一群人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 神情举止矜持之中隐隐显着傲气、自信。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
而往右边看,倒也不是说她的狐朋狗友们多出众。
只是一个个看起来就骚包不正经得很, 什么都有,排排围在一盆花面前盯着看,表情严肃得那花可实在是太花了。
连漪走过去的间隙,还能看到来自左边一些隐隐带着莫名笑意的打量。
“你们几个是有多无聊,盯着我爷爷的花看,要是明天老爷子发现这花少了片叶子,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好家伙,连漪你走路没声没息的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古欣几乎是跳起来的样子,一叉腰,有些没克制住音量。
实在是连漪那笑着说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得太突然,险些吓得她下意识往前一晃。
“咳,你自己胆子小,别怪别人啊。”裴途安憋着笑意,嘴角**,“我这可是说的公道话。”
“是啊是啊。”
其余三人也都一本正经的点头。
古欣眼见着连漪脸上的笑容变得玩味,顿时反应过来,咬着牙瞪裴途安,“好啊,你们都合起来吓我呢是吧?”
“真没有……”
裴途安哪能承认呢,扯了扯衬衫,眼神当即专注落在面前那盆寒冬时节都被照料得极好的花卉上。
看着他们不着调在这笑闹,连漪嘴角的笑意就没降下去过,她扫了一眼,眉尾微挑,“黎溪莱呢?没和你们在一块么。”
“小莱往那边走了。”古欣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只能威胁地瞪了下裴途安,随后扭过脸朝左边努努嘴。
话音落下,连漪刚有些诧异地往左边看去,古欣就靠了过来,声音放轻。
“上回不是和你说了吗,小莱最近谈了个对象,不过蛮神秘的,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居然和傅家第三代那个老二在一起了。”
古欣靠在连漪身旁,明媚的大眼睛朝那边瞥了一眼,旋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搞不懂,看小莱也不像是被家里逼着的,但她怎么会和傅家老二那种人扯上关系,真的想不到。”
连漪笑着扶住古欣好像没骨头似的靠过来的肩膀,没说话。
只是心底蓦地微微一沉。
她知道古欣所说的‘那种人’,意思是和她们这个圈子有着截然不同追求的一类人。
相比起他们这些个典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那些富家子弟的表现则尤为出众,接受精英教育,名校毕业,漂亮的履历,接手家中产业。
明摆着玩不到一块儿去的两拨人,如今黎溪莱却和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在一起了。
黎溪莱是家中独女,就算是要联姻也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又随意,所以就连古欣也都只是吃惊于黎溪莱是怎么和傅家老二有联系。
“那个男的,叫傅呈越?”连漪看着那头灯火通明之下衣香鬓影的一群人,眼神微变了变。
好像不是在询问古欣一般,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古欣疑惑地偏过脸看她,眨着眼点点头,“嗯,藤校毕业,只是没有照着他们家那个政法路子走,现在在自己搞创业,据说去年年营收也有个几千万。”
能靠自己再加上家里一些资源帮助做到年营收几千万,与连漪这样伸手一要就是几个亿的创业资金有着截然不同的概念。
傅呈越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往上比成就还显青涩,但往下比,就是很多人都需要仰望,也会被拿来比较的一个人物了。
“……怎么了,小漪?”古欣察觉到连漪的沉默,她知道连漪和黎溪莱的关系不错,按理说就算没有生气之类的想法,总该会有些惊讶才对。
连漪微垂下眼,“没有呀,我只是……突然知道这个事有点惊讶而已,我先过去找溪莱吧,你和他们在这聊着先。”
“哦,好。”古欣直起身,却有些觉着哪里不对。
隐隐约约感觉连漪好像隐瞒了什么,至少事情似乎没有她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但……
古欣忽然想起来,连漪特地带来寿宴的谢泠还搁那头当吉祥物呢。
然而刚要开口,就看到连漪冲她摆摆手,只好闭上嘴,苦恼地走回那帮好友之中。
连漪沉默了一会儿,此刻大小号不同的环境与正在发生的事情,割裂地存在于她视线之中。
同样的热闹喧嚣,同样的歌舞升平。
不同的是大号眼前,放眼望去,皆是一群养尊处优的‘成功人士’,一团和气的表面上,不知道多少心机算计滋生。
而小号能与丽娜他们,借了个空档的舞台,肆意发泄所有的情绪,引来一堆学生围聚。
那些在乐团都不会被允许正式演出的音乐,他们可以随便自己的心情,放开了弹奏,引来一阵又一阵好像要掀翻天际的欢呼。
她抚了抚额,有的事情注定是只有自己能够知道。
就比如,黎溪莱这个对象,在原剧情里并不是她的未婚夫。
而他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品行兼优、潇洒成功。
作为恶毒女配身边的气氛组,当然不能在和女主对上以后还能有个好命运。
但黎溪莱原本只是假千金闺蜜团的一员,她在剧情里的戏份并不算多。
纯粹起到一个气氛组的作用,假千金落败之后,顶多也就是一句‘看到真千金的她只能灰溜溜地低下头避开’的描写。
可傅呈越不同。
两年后的傅呈越在云海市任何一个圈子里,名声几乎能和霍家的霍止昀相提并论。
他不仅没有走上家族安排好顺风顺水的上升通道,反而出国与几个校友玩起数字货币,敛足资本后大肆投资,短短两年时间,他再出现在云海的时候,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投资基金经理。
同为二代的一群年轻人,不少人将大笔钱委托他进行投资理财。
可以说,是排着队捧着钱求他花自己的钱。
但谁也想不到这个人的胆子有多大,利用大笔资金为自己铺路,导致所有人的钱尽数亏损,淹没在茫茫数据之中。
而他的钱袋子又能因此塞进多少钱,就无人知晓了。
在傅呈越的事迹败露之前,他的确是所有人眼中意气风发的乘龙快婿,即使当时已有一位未婚妻,但还是对真千金表现出兴趣。
这也是他计划最终被真千金察觉从而导致失败的导火线。
傅呈越其人极擅长伪装,然而私生活的混乱不堪,可以说连新闻都登不出来的程度。
嗑药、银趴、暴力性行为,这些都不过是他日常的一角。
连漪穿过这群彬彬有礼看起来十分上流有素质的人群,对于他们惊讶和正要打招呼的反应直接忽视,总是笑着的眼眸此刻冷得好似覆上一层寒霜。
黎溪莱不该和傅呈越在一起,连漪和黎溪莱认识多年,再清楚不过,她不可能选择傅呈越。
还是剧情……也本就不该。
想到这里,连漪闭了闭眼睛。
她其实有所猜测,但并不希望事实真的是自己猜想的那样。
这个方向是通往一处带有池塘的花园,今晚是爷爷的寿宴,因此比较危险和私人的地方都特地封锁,派了人看管。
不过这些封锁也只是对外人而言,像黎溪莱这样作为连漪朋友的来宾,除了一些建筑,大多数地方打声招呼便不会被阻拦。
连漪步伐匆匆,她没理会员工打招呼的声音,踏过圆拱门直接走进花园。
花园面积不算大,修剪得当的花丛成林,池塘衔接着另一边的活水,流动着淙淙声。
几乎是没走两步路,连漪就听到似乎持续了一阵的争执模糊传来。
随后是男人尽管压低了声音,但还是透着高高在上、一股子自信意味的说话声。
直到黎溪莱的闷哼传来。
连漪眼底眸光彻底冰冷,她快步走去,绕过开得正好的一丛花,便看到傅呈越卡着黎溪莱脖子的画面。
他还毫无所觉地扯唇笑道:“我跟那些人真的不一样,像你这种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我提不起兴趣。不过怎么说,你也是我明面上的未婚妻了。”
“平时不让碰不让亲,随便,我反正也无所谓。”
傅呈越低下头,明明是笑着,但脸庞透出的阴冷,让这笑容看起来十分瘆人。
“但你在我这帮朋友面前,装什么?你妈就没教过你做我的女人,在外面要怎么表现?”
他的情绪明显有些不正常,眼神都带着点疯狂意味。
就连卡着黎溪莱脖子的手都失去控制,不自觉收紧,嘴里说着的话愈发含糊混乱。
黎溪莱无论怎么拍打,但始终挣脱不了。
她逐渐感受到缺氧带来的窒息,涨红的脸向一旁看去,蓄满眼泪的眼睛再不复平日的骄傲从容,模糊视线里,好像有一道身影猛地冲了过来。
“嗬……咳咳咳……”
傅呈越一身西装笔挺,被突然推翻倒地,他的手脱力松开黎溪莱,脑子还是一片混沌晕眩。
就连双手被地上的青石板摩擦出大片血口都毫无感觉,只是阴冷恼怒地抬起头。
一个身形颀长、表情冰冷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注视着他。
傅呈越练过散打,但此刻满脑子天旋地转的感觉,让他撑着地起身那两下动作都频频挥空。反而少年看起来没什么章法的反击,一次又一次把他打回原处。
连漪扶起瘫软倒地的黎溪莱,当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她知道,她的猜想没有错。
也是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愤怒几乎瞬间在连漪心底点燃。
她可以不在乎生身父母的态度,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或是掺杂了利益算计只余,还有那么一点亲情。
也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对她是讨厌还是喜欢。
连漪知道,自己对于这一切而言,只是一个配角,结局注定要失去所拥有一切的配角。
就算不是她,也会有连三、连四、连五,去让所有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但她无法接受,自己的朋友,明明已经远离着剧情,没有与女主交锋,却还是因为对她释放的那一份善意,于是……
承载了那个恶毒女配身边第一跟班原有的命运。
“先不要说话……”连漪扶着黎溪莱,手腕被女孩死死抓住,她顿了顿,摇着头轻声道:“你的嗓子可能受伤了,先别说话,等检查完。”
连漪把黎溪莱面前散乱的头发一点点捋顺,看着她害怕与恨意交织、遍布泪痕的脸。
拦在黎溪莱身后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她当初再三提醒过黎溪莱,不要在她和她钱货两讫的交易之外,再为她多做些什么。
连漪一直很清楚,她与她身边的气氛组,到了结局的时候,总要被挨个论罪处置、清算。
这些年来,认识的这帮朋友来来去去,最后还能忍受她脾气和玩得来的人,也就这几个。他们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但真的不坏。
大家只是家里有钱且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富二代而已,没什么争夺家产耀武扬威的野心,也懒得去接触什么所谓的刺激冒险。
既然她的结局注定如此,就没必要再拖着这帮‘废物’跟着一起遭罪。
连漪闭了闭眼,感受到黎溪莱的呼吸,湿润地拍打在她衣襟之间。
但她还是没有想到,黎溪莱为她做的事,会被剧情判定为未来她的一大助力。
黎溪莱是家中独女,父母能力非凡,而她从原来的一个掠过剧情的气氛组,现在成为极有可能左右未来剧情的变数。
就该死吗。
“谢泠,不要动他了。”连漪的眼冷得不带一点笑意,眼眉微微下压,低声对着那边的少年轻喊了一声。
谢泠紧抿着嘴,仍在提防地上这个男人的任何动作。
这个男人的状态明显很不正常,又怒又笑,赤红着眼含糊不清的不停在说些什么。
如果刚才不是看到连漪走向这边,如果不是他跟了过来,这个地方被重重叠叠的花丛与假山拦着,外头热闹非凡,守在拱门外的员工能否听到里面的动静……
谢泠咬了咬牙,阻止自己再接着往下想。
“我现在能做些什么。”他知道今晚是连漪爷爷的寿宴,这件事情大概不适合宣扬开。
“你走吧。”连漪的语气有些冷漠,迎上谢泠诧异看来的目光,她平静道:“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你现在直接离开。”
哪怕是突然冲出来的谢泠解救了黎溪莱,连漪也只能用这种态度回应。
不论傅呈越是什么样的垃圾,做了什么,谢泠对他动了手,这是事实。
傅呈越这个样子,明显有问题,在场的人里,只有谢泠一人毫无背景,再留在这里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成为傅呈越和傅家的宣泄口。
谢泠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皱了皱眉,“我担心他……”
“我说了,你现在就走,离开我家。”连漪平静地看着他,“谢泠,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我没这个耐心。”
这是对他的保护,但她无意解释。
更何况,连漪更不想让黎溪莱现在狼狈的样子,被任何人看到。
她知道黎溪莱一直是个很要强又骄傲的人。
连漪不再理会谢泠是什么样的表情,看了眼站在灯影朦胧之间,似乎有些愣住地少年,她低下头,将黎溪莱往怀里抱了抱。
“你不喜欢他,对不对?”
连漪喃喃道:“那我要他死,好不好?”
她可以顺应剧情的要求,去扮演一个骄纵恶毒得惹万人嫌弃的假千金,愚蠢得只知挥霍,强势得到处颐气指使。
连漪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但她不接受,不接受剧情妄图插手,将她归置到一旁妥帖放好不受影响的棋子,再度拨弄入局。
剧情想毁了黎溪莱,不管是要让她死在这里,还是要利用傅呈越的恶劣,去削弱黎溪莱未来在剧情里能够产生的影响。
都只是它冷漠的想到,便做了。
连漪没得到回应,只是感觉得到黎溪莱抓着她的手,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