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姜昱的身份不是现在的黎家‘唯一’继承人。
连漪会很乐意答应他的请求, 跳支舞罢了，以往姜昱还在云海的时候，她赴宴的男伴也都往往是他。
但很显然, 有了黎家这个名头在前, 姜昱会带给她不少正面的影响。
连漪的沉默让姜昱眸光渐渐黯淡，他仍然维持着笑容, 只除了眼神微微有些失落，善解人意道：“没关系，你不要觉得有负担。”
“刚才也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毕竟是你邀请的男伴, 不和他跳第一支舞，也容易让他误会。”
“嗯……你说的很对。”连漪看着姜昱温温柔柔的为她找到最合适的解释, 莫名感到有几分心虚。
她目光游移了一瞬, 随即轻咳了声，“他也只是临时帮我个忙而已……以后要是还有类似的场合, 我一定和你一起参加。”
姜昱对她微微一笑, “嗯，我很期待。”
“不过……这么说或许有些冒犯，但这位谢同学, 如果他以往没有过参加晚宴和舞会的经验，可能会需要一些提前的练习？”
“嗯？是诶。”连漪微圆眼眸睁大些许，不是姜昱提醒, 她还真忘了这茬。
到时候毕竟只是借谢泠来打消连、顾两家当红娘的心思，她也没想过要让谢泠在寿宴上出丑, 没必要在这上面对他做文章。
再怎么说, 她未来要的只是谢泠对她的厌恶更上一层楼，却也不至于要在诸多人面前践踏他的自尊。
连漪微微前倾身子, 凑近了些看着他，扬起笑容，“小姜，还是你细心！”
“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想到的。”姜昱轻笑了下，略垂眸思索道：“不如让我和他说些注意事项，刚好可以帮忙挑选着装搭配。”
“都是男宾，我的经验对他应该会更有帮助一些。”
连漪坦然点头，“好啊！”
但转念一想，又有些迟疑。
“……不过你现在回了黎家，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做吧，这种小事情，其实找个人来教就行了，让你亲自出马，好像太大材小用了。”
姜昱轻笑摇头，“眼下黎家名下的产业，主要还是我一位远亲负责出面打理，所以我的时间很多，你不用担心。”
“噢。”
连漪托着腮点点头，不由得有些好奇姜昱如今在黎家的现状。
虽然从姜昱的叙说中，得出的信息逻辑虽然有些离谱，但放在这些所谓大族世家之中，倒是十分合理。
但她始终感到有一丝的怪异。
十几年来，哪怕黎家碍于一个虚无缥缈的谶言，选择将他放养在云海。
但似乎也不应该除了给个住的地方和配上几个佣人照料以外，就完全不管不顾——
直到他成年后才接回黎家培养。
“连漪！”
她陷入思索之际，姜昱也在一旁只是微笑着默声陪伴，却有一道声音忽然从远处的过道传来。
连漪抬眸看去，古欣半个身子从墙边探出来，正看向她这边，明明是个长相大气美艳的大美人，偏让这个表现弄得有几分鬼祟。
“……干嘛？”她无语地轻扯嘴角。
“你们聊完没？先过来，有大事和你说！”古欣还在那里狗狗祟祟，瞥了眼姜昱的背影，旋即朝她挤眉弄眼，“大快人心的好事！”
能让她觉得大快人心，连漪不知怎的，内心已经有些感到不妙。
连漪站起身，微蹙了一下眉。
“唔……传授经验的事等回去以后再定时间吧，我们先过去看看她有什么事要说。”
“好。”姜昱毫无异议地微微颔首，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一边站起来，一边将桌上的糕点盒子收拾重新打包好。
“剩下的点心，如果你吃不下了，待会儿分给他们？下次想吃，我再安排人去买新鲜的，好不好？”
姜昱眼眸恍若含笑，很自然熟练地将碟子上剩下的几块糕点吃得干净，动作不疾不徐，随后把空碟连带叉子放进袋子里。
“今天只是因为时间比较赶，所以托人用直升机送，其实开车往返也很方便快捷，下次不会这样了。”
她眨了眨眼，抿着嘴角道：“好。”
微顿了一瞬，问他，“甜吗？”
“嗯？”姜昱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她，露出了温温柔柔的笑意，“嗯，很甜。”
连漪哦了一声。
“那就好。”
看来黎家以往虽然对他不上心，但认回的这两年倒是照顾得不错。
至少不会再因为长期喝又苦又酸的中药，而导致味觉都失去感知。
她将外套解开脱下扔给姜昱，“把衣服穿好再过去，就算你现在调养好身体了，也别不把自己当回事，不然病恹恹的，我可不会再带着你玩。”
姜昱空着的手接住风衣，垂眸笑了笑，单手将它穿上，“好。”
等两人走过去时，古欣已经在那儿无聊地插着腰玩了好一会儿手机，见到连漪时，想要露出嫌弃的表情又克制住。
虽说对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但这种明晃晃把别人隔绝在外的熟稔劲，也就连漪能够一脸坦然清白地不以为意了。
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终在目光瞥及姜昱时泄了气，扯着嘴角道：“磨磨蹭蹭的，赶紧跟我来，大家都在下边等着呢。”
“到底什么事啊？”连漪睨了她一眼，往楼梯走去。
“别怨我卖关子，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事。”古欣抢在姜昱前头跟上她，察觉到身后人微顿的动作，内心得意的哼了声。
“真没想到啊连小漪，你这事办得是真漂亮，之前还有人说你有公主病，哈，觉得你连这点隐忍的本事都没有。”
古欣说着，露出嘲弄笑容，明艳眼眸晃着讥讽，“我们就说了，那些人纯纯没脑子，喜欢讨好长辈、跪久了真就觉得那套为人处世叫情商高。”
“咳……”
连漪内心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是关于我起诉那些人的事？”
“我什么都没说啊！”古欣立马把嘴闭上。
上来前，她能在一帮朋友之中被推选出来通知，还是因为平常嘴巴够严、沉得住气。
大家都指着和连漪一起分享好消息呢。
要是正主先知道了，不就没那么快乐了吗？
“……还真是，好大的惊喜啊。”连漪舒了口气，她当什么事呢。
不给任何一方面子的掀桌行为，自然是有人厌恶鄙夷、有人认同觉得大快人心，无论哪种看法态度，都再正常不过。
算算时间，应该是对陈紫婷的起诉开庭。
连漪除了打钱就没再过问，她要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些人不死也得给她扒层皮。
大概是结果出来了，认可她做法的人高呼痛快，不认可的人只能骂上几句早就听腻的仗势欺人之类的话。
连漪走下楼梯，转了个弯便是船舱入口。
进去后，暖气夹杂着各种淡淡的气味扑面而来。
装修精致的空间里，几人围坐在桌前打着扑克，大部分人则热火朝天地坐在一块儿聊天，显然兴致很高，不时哈哈大笑。
就连许清瑶和连素甯都在之中笑容明显。
“朋友们，连漪我可请来了啊！”古欣从她身旁站出来，冲裴途安使了个眼色。
裴途安一脸骚包样，乐呵呵地站起身，腿支着地板，倚在酒柜边。
“鼓掌！”他只喊了这么一嗓子。
却连带着牌桌那头的几人都倒扣着扑克牌，一时间整个船舱响起沸腾的掌声。
连漪：“……”她真的很难不怀疑自己这帮朋友的精神状态。
“这么久不见，大家还是很热情。”姜昱在她身后轻笑道。
连漪闭了闭眼，感到有些丢人。
看得出来他们也是临时收到消息，否则恐怕还得准备礼花，夸张点怕是连烟花都搞好。
不就这档子破事吗，也值得他们在这兴奋？
怕是只有他们会这样替她高兴了。
连漪吐槽着，嘴角却微微上扬，笑骂了一句，“你们这样看起来，真的很像成功学演讲上被洗脑的那帮人。”
穿着花衬衫的裴途安勾着兴致勃勃的笑意，带头拍掌最起劲，在掌声间隙听清连漪这话后，好悬没让一口口水呛着。
古欣等人更是噗嗤笑出了声，反而越发卖力鼓掌。
就连向来温婉稳重的大姐，都一脸好笑的配合着。
“……所以，现在能来个正常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连漪被他们折腾出的这一幕弄得有些无语，想笑又克制住，实在不想加入。
“咳咳。”
裴途安停下动作，伸出双手、掌心向下压了压。
“小海，把投屏搞一下。”古欣默契地朝沙发上的肖海洋抬了抬下颌。
“OK！”
肖海洋点点头，拿出手机，他身旁的青年拿起桌上遥控器按了几下，尺寸几乎占据一面墙的电视亮起。
其余人面上露出期待神色。
看到大家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连漪皱了皱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直到大屏幕上出现两张明显是临时拼接的对比图，以及右侧无数评论截图。
连漪的表情顿时微僵。
“哈哈哈，那些人还是不死心啊，想玩舆论这一套操作，逼你撤诉？”裴途安嗤笑道。
“不过……没想到这么档子破事能引起这位人物下场发表观点。啧，这下好了，本来吧，顶多是应诉就能过去的一件事，现在恐怕不好收场咯。”
大屏幕上。
左边赫然是一些时事新闻号发布的内容，意有所指地提及几十名学生遭受起诉的事件。
字里行间无不是将重点放在起诉学生的家世背景上，尽管各种模糊背景，但根据这些信息其实不难找到事情源头。
文字透露的信息，将重点放在了几十名学生面临高考在即的压力，以及一些关于态度坚决要起诉的学生的‘据说’。
连漪看到这些内容，毫不诧异。
她能料想到这些新闻经过发酵后能够造成什么影响。
本就是意料之中，自然不会感到惊讶。
但右边的图片，只是一位面容慈和的老人自拍视频的截图，她头发花白，带着银框眼镜，面对屏幕像是在唠家常一般。
底下配了一行字幕。
“教育，如果只重教书，忘了育人之重，忽略品行之重，知读书、而不知为何读书，无疑是在摧毁地基，空建楼阁。”
“对此沾沾自喜之人，何能以师长自居，不过擅长钻营之辈，枉为人师。”
这位年长女性的姓名乃至地位，其实在场的人在这之前都没听说过。
直到搜索了她的姓名——宋怀瑜，众人才从那一条条沉重又令人敬畏的经历及头衔之中，明白她这番话的重量。
截图源自宋女士近期发布的一条视频，老人家很能跟得上潮流，喜欢偶尔发布些回复粉丝困惑的视频，又或是分享最近读书感悟。
她从不标榜自己是人生导师，自谦是以一个寻常老太的身份，与小友们聊天闲谈。
一个在社会面有着极大影响力的老人家，却丝毫没有半点对于自身地位的‘矜持’，因此她不仅是高居庙堂的神像，也是大众心中的邻家奶奶。
视频里，宋女士并未明确提及事件，只是简单说了一下大概，就连发表看法也都很淡然。
只是在说到校方为众人而压一人意愿之时，慈和面容也好似有三分冷意。
肖海洋划拉着手机切图，又是一个图片对比，那些新闻号下的评论，还没来得及随着他们预想的方向发酵，就已经出现一大批站在理性的角度进行思考分析。
连漪看着那些甚至夸赞起‘她’敢于不受枷锁约束的评论，微微咬牙。
“一一，你不喜欢这些评论吗？”她身后，姜昱眼底微微泛着探询神色，温润声线稍显迟疑。
“……”
面对一个个既期待又为她高兴的目光，连漪咬了咬牙，一字一句道：“喜欢，怎么不喜欢呢。”
姜昱在她身后缓缓垂下眼，微不可察地好似松了口气。
“哈哈哈！”
原本还因为她反应不如预期的众人立马笑了起来。
“还得是咱们连小漪沉得住气，要我说，现在望海那些校领导都急死了吧？”
“肯定悔不当初啊！”
“傻子都看得出来有人想引导风向，等着连漪被扒出来，呵，这下好了，扒，给爷使劲扒，扒出来看看是谁难堪！”
闹腾兴奋的氛围，衬托得连漪就有些过于平静了。
“连漪，你怎么不笑啊？”还真有那铁憨憨冲她乐呵呵地喊了一嗓子。
连漪轻呵一声，想到好好的退休计划又有延迟两个字像是在一闪一闪——
你猜我为什么不笑？
“你们懂个屁！”
短发女生名叫楚穗，夺过裴途安走来拿着的香槟一个劲猛摇，随后呜呼一声直接打开，任由泡沫喷溅。
她冲连漪得意地一挑眉，“我早就说过了，一切尽在连漪掌握之中，你们还不信是吧？”
“跟你们说，只有我看出来了！也不信？”
“咱们连小漪要么不做，要做就得来场大的！是不是啊，连漪！”
她平时性子看起来很是沉稳，就是有些人来疯，遇到热闹的场合比谁都上头，胡乱将香槟瓶口对着众人一通摇摆，激得众人笑骂尖叫躲闪。
氛围反而愈发热闹欢快。
看着他们几乎闹成一团，连漪嘴角要勾不勾。
“小姜……”
“嗯？”姜昱在她身后，敏锐察觉到连漪的情绪似乎并不高涨，眉眼间微微有些疑惑。
“算了……”
连漪在心底叹了口气，这种偶然性极大的概率事件，她当然算不到。
但听到朋友们已经完全认同了楚穗的说法，甚至在好奇她究竟怎么能让宋女士下场发声的讨论……
连漪还是没能忍住，转过身也不顾忌面前的姜昱，做着恶狠狠的表情，咬着牙，内心无能狂怒的‘啊’了一阵。
姜昱见她这个模样，先是怔然微愣，旋即好笑地弯了弯眉眼。
她果然还是这么别扭得可爱。
“先喝点水吧，大家也只是为你感到高兴而已。”姜昱清楚连漪的性格，做什么事情，比起事情所带来的名誉影响，她更在意事情本身的结果。
不是值不值得去做这件事，而是想不想做。
他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六分满的滚烫热水，随后从冰柜里取出冰块，试着温度加冰。
连漪喜欢喝冰水，或者是要比温水更热一些的热水。
姜昱端着杯子走到她面前，微微弯腰，将杯口递到她面前，“这位老人家，我曾经与她有一面之缘，的确是位很有智慧也活得很通透的长辈。”
“到时候连爷爷的寿宴，她应该会参加。”
“一一。”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连漪却瞬间读懂，恼怒地压低声音道：“我没害羞！”
“好，你先把水喝了？”刚刚吃了那么多糕点，姜昱知道她会口渴。
“……”
连漪微微咬牙，“我会喝，但是！”
姜昱看着她，笑容轻轻。
“算了。”她忽然感到一阵心累。
这个可恶的世界！
连漪一副恶狠狠的表情，伸手捉住杯子，仰头一口闷个干净。
随后擦了擦嘴，顺势拍开姜昱拿着纸巾的手，轻哼一声。
一次的失败，绝对推翻不了她这么多年的努力。
没关系，下次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