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个原因。”
连漪嘴角微微上翘, 眸光平静地看着他,仍然是欣赏着美丽事物的喜爱目光。
“谢泠,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这件事你怎么做, 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收收你无处安放的正义感和愧疚吧。”
谢泠眼睫轻颤,声线微轻, “连漪,对不起。我会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等这件事解决以后,我们再谈谈, 好吗?”
“负责?”
连漪轻笑一声,“你拿什么负责, 是你的好名声, 还是你的成绩?谢泠,其实你大可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当然, 如果你这么想能让自己舒服点,也随便你。”
她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最重要的是, 许清瑶到底和他都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让他这样摆低姿态。
无论怎么嘲讽或是冷言冷语,他始终选择默默承受。
连漪几乎确信, 就算现在她说什么这段时间的喜欢和做的那些事情,只不过是看他好玩之类的话, 对他来说也完全起不到作用。
一瞬间, 连漪都有些想把许清瑶揪出来狠狠捏着她的脸猛扯。
“很晚了,又这么冷, 别浪费时间。”连漪错开他复杂的眼神,懒得再露出笑意的面容透着冷淡情绪,不耐烦道:“没什么必要的话,我们就别再见面了。”
等她好好想想,想出一个能将他折腾到彻底对她厌恶的好办法再说。
总不能让谢泠一直抱着这份歉疚,拖到真千金回归后,还要因为当初的歉疚,对她一次又一次的迁就和原谅吧。
想到极有可能延迟的退休时间,连漪心情更差了,脸上表情些微烦躁,“反正这也正合你意。”
她懒得理会谢泠会是什么反应,说完便转过身,在保安的敬礼中进了小区。
谢泠站在原地,任由冷风吹拂起黑发微动,随着连漪的身影很快看不见,清冷眉眼渐渐微垂。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小时候养的那只猫。
它对一切事物都抱以高傲的姿态,却难掩戒备、警惕的内心。
每一次他有所动作,或是喂食,它总是警觉地注视着,确认没有危险后,才会舒展着身躯,懒洋洋的从高处跳下来。
时间长了,它对他放松警惕,逐渐变得信赖,会对他露出柔软的肚皮。
在爪子不小心划破他的手以后,十分情绪化地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躲在衣柜顶,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
谢泠知道,连漪不是那只猫。
或者说,她才是那个养猫的‘自己’,因为喜爱,目的纯粹地付出,却被毫不注意的划伤。
而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猫。
谢泠闭了闭眼,心头感到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愧疚所以想到这些,又或是因为想到这些才愧疚。
她踢开虚掩包厢大门时走进来的身影,银杏树下说那些话时的傲慢模样,那通电话,体育器材室里进餐日光照出飞舞尘埃中她恣意坐在桌上开怀大笑的画面。
那个仿佛还未入冬时分的怀抱,她为那个逼仄昏暗客厅赋予生机活力的时刻。
一幕幕在记忆里从未褪色,谢泠却在这一瞬间,感到心跳得几近失控,嘴角随之轻扯了一下,淡淡的笑意显得有些苦涩。
有些事情,他已经明白得太迟,没了任何资格。
谢泠微垂着的清冷眉眼露出一丝难过。
可他……真的后悔了。
……
黄强今年是名高三生,他偏科有点严重,英语这一科成绩拖了很多后腿。
自从升上高中,一改初中动辄逃课去网吧行为的他,成了家里人无比欣慰的好孩子。
感受到父母的期望,黄强自然也想在学习上加把劲,于是报了一个英语补习班,期末考刚结束便开始来上课。
这个补习班上有不少他认识的同学,大家正好能在下课后约着一块儿玩。
但黄强还想回家继续复习,因此拒绝了朋友打篮球的邀请,走出补习班所在的大楼后,他和同学们挥手告别,挎着单肩包走到路边准备扫辆共享单车。
“嗨,你就是黄强吗?”
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黄强迷茫地看过去,马路牙子边或蹲或站着几个男女,脸上都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在他脸上打量着,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他们虽然穿着打扮都很时尚新潮,但依然看得出来年纪与他相仿,稍显青涩年少。
黄强隐约察觉到这些人属于‘不好惹’那一挂的,尽管不知道他们是谁,但还是愣愣点点头。
“噢,有空吗?”其中一个男生站起身,乐呵呵地走了过来,拍拍他肩膀,另一只手摁在黄强想要扫的那辆共享单车车把上。
他朝身侧大楼的小巷努努嘴,笑了笑,“我们过去聊聊吧。”
“……呃,你们想要干什么?”黄强防备着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男生哥俩好似的揽住肩膀。
“兄弟,就是跟你聊聊而已。”
他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别害怕啊。”
……
十来分钟后,黄强龇牙咧嘴地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单肩包上不少脚印,他强忍着痛,脸上表情始终很难看。
男生跟在他身后,三两步便追了上来,手搭在黄强肩上时,吓得他颤了下。
“听说你初中的时候蛮狂的呀,强哥?不过现在……”男生稍微离远了点,冲他上下扫了一眼,咧嘴笑道:“变成好学生了啊,强哥!”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没有得罪过你们吧?”黄强嘴唇嗫嚅,终于还是没忍住,怕激怒对方,还将声音放得极轻。
“没有啊,就是听说强哥你过去的威名,好奇来看看咯,你说你以前不也很喜欢这么玩嘛,怎么了,你怎么不笑了?”
男生眯着眼轻嗤道:“强哥啊,你看你,现在说变好就变好,怎么把光辉过往都给忘了呢。”
“……”
黄强额角冷汗涔涔,他低声道:“以前我确实……挺差劲的,但我也已经改了,如果我以前伤害过你或是你们的朋友什么的,我可以道歉……”
“如果你们想要金钱补偿,我尽量……而且我也没有太多零花钱。”
“诶,强哥你这话说的,我们就是来和你友好交流一下,怎么你还想违法犯罪嗯?”
男生笑眯眯地勾着他的脖子,“只是有个事吧,你是说改就改了,可被你欺负过的人,他们怎么办嘛。”
他把黄强好好地带到路边,朝身后招招手,很快有人拖来一辆共享单车。
贴心做完这一切后,男生站在他面前,抬手没怎么用力地拍了拍黄强的脸。
“没事,强哥你慢慢想,没想明白这茬之前,哥几个天天都会来找你联络感情。”
黄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灰黑,但也只敢垂着脸不说话。
那男生没再多说什么,笑呵呵地招呼着朋友到路边拉开一辆车的车门,驱车洒脱离去。
黄强看着那个认知中属于豪车品牌logo的车子驶离,表情愈发难看,他根本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得罪这种家境的人。
要说是初中得罪过的更不可能了,那个时候像这人,只会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多得是学生拍马屁。
想到对方说的还要再找他,黄强连忙掏出手机,想找人问一下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但点开软件后又犹豫了一下。
他想了想,还是分别给几个已经很久没联系的老同学发送消息。
【你知不知道以前我们初中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黄强将刚才那个男生的模样描述了一下,重点说明对方还开了一辆什么车。
原以为这些消息发出去以后,要等很久才会得到回复,甚至石沉大海,毕竟上了高中以后,有的人去了二三流的学校,有的人上了职高,更有甚者直接辍学。
除了他和陈紫婷考了个好学校。
但很快屏幕上冒出消息弹框,黄强一边揉揉发疼的手臂,一边轻嘶着点开软件,五个联系人都回了消息,语气不一样,内容却都差不多。
【操!你也被群人莫名其妙搞了?】
“……”黄强心里的不安逐渐变得强烈,这让他回想起一些不愿想起的记忆。
最后他们六人索性拉了个群,群聊建立的瞬间,数条消息刷了出来。
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在差不多的时间里被几个看起来家境优渥‘不好惹’的人找上,带去角落交流感情。
那些人说的话,大差不差。
六个人的群聊在逐渐对上这些信息后,都陷入了沉默中。
忽然有人把陈紫婷昨晚发的小作文复制发到群里。
【是不是因为这个……她才重新盯上我们的?】
【我服了,陈紫婷有病吧???】
【以前我们做过的事,没什么好不承认的,说真的我也挺后悔那时候欺负许清瑶的,没必要,感觉自己特傻哔……我说实话,她搞我们,反正就我自己来说,我真没底气觉得委屈哈。】
【确实,是我我看到陈紫婷发的这些东西也生气啊,何况是她……】
【那怎么办?我还想好好复习啊,就剩最后一个学期了,我不想考不上大学。】
黄强看着老同学们的消息,带着汗的脸上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在手机上狂点,手速飞快地回复。
【既然大家想法都一样,我觉得我们也没必要替陈紫婷背锅,做错了事承认就好,当时大家年纪都小,心智不成熟,现在都成年了,也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你们懂我意思吧。】
【不然,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知道了,那我们该怎么做?】
【+1,总之赶紧把这事揭过吧,我真受不了,那帮人一看就很不好惹,都是些家里有钱的,大把时间来折腾。】
【他妈的我这边还被威胁以后让我在云海找不到汽修工作,服了,我学厨的啊!】
黄强呼了口气,看着他们一致不愿再次招惹连漪的表示,干脆蹲在路边仔细斟酌着思路,飞快打字把消息发出。
终于蹲在路边和他们敲定最后的说法后,黄强立马点开一个正在讨论着望海那个瓜的同学群,看到有人在说陈紫婷的那条小作文后,微微咬了咬牙,点击回复。
【@锵锵锵望海的瓜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这个人说的没一个是事实。】
【?】
【你怎么知道的。】
【黄强之前不就是那个附中的吗,详细说说。】
黄强呼了口气,擦擦脸上冰冷的汗,打了一大段字发了出去。
随后又点开了另一个同学群。
而此时,跟好友正在商圈里拿着杯奶茶闲逛的陈紫婷正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耳边是上高中以后认识的好友还在心疼地指责着那个可恶的人。
“婷婷,你放心,以后要是你再遇到这种人,我一定会帮你的!呸呸呸,以后肯定不会遇到这种垃圾!”
陈紫婷笑了笑,尤其是在看到手机里一条又一条关心或是同仇敌忾的消息,在心里得意的哼了一声。
好友说得没错,连漪就是个垃圾。
要不是家里有钱,她还能这么嚣张吗?
“诶,婷婷,那条裙子好看,好适合你,走去试试。”好友忽然拉住她。
陈紫婷正要抬眼看过去,手机忽然轻震,她看了一眼,是妈妈打来的电话,便接通把手机放到耳边。
“妈妈,我和朋友在外面玩呢,晚上不回去吃饭呀,你怎么……”陈紫婷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那边妈妈的声音严肃又隐隐带着慌乱。
“婷婷你赶紧回家,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为什么有人送律师函过来,还说已经在起诉阶段,让我们等传票?”
“……”
陈紫婷有些无措地停下脚步,来不及和好友解释,连忙压低声音道:“我没做什么啊,是不是送错了?还是……是……”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惊慌语气变得犹豫。
“你知不知道!是盛垣送来的律师函……”
你现在,马上回家,你爸爸也已经在往家里赶,不管你做了什么,都不准想着隐瞒,不然你这辈子就毁了知不知道?!”陈母说到后面声音已然变得严厉。
陈紫婷吓得眼眶一红,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那头已经挂断电话。
她咬着唇将手机塞回口袋里,强忍着害怕和想哭的冲动快步走向商场大门口。
“啊?婷婷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好友愣了愣,连忙小跑跟上,“是不是你妈妈生气了啊,阿姨人挺好的呀,你就说你是和我出来玩呗。”
“对不起,我家里有急事,暂时没办法和你解释,晚点有空我再给依誮你发消息。”
陈紫婷很是勉强地朝她笑了笑,伸手招了辆路过的出租,迅速坐上去。
留下好友还有些迷茫地站在原地,想了想,打开手机准备给她发条消息,让她到家了说一声。
却看见有人给她发来消息。
【啧啧啧,真没想到陈紫婷是这种人诶,以前居然还是个社会姐!】
她看着屏幕上那一个个消息截图,极具说服力的‘当事人现身说法’,悬在屏幕上的手指半晌没动静。
……
‘小’连家今日晚饭的餐桌上,也只有连漪和许清瑶两人。
连漪对她们目前的项目进度毫不关心,只是问了嘴大姐去哪儿了,得到她飞去国外,貌似是谈水晶原料还是什么原料的采购,便不再在意。
她有些蔫蔫地戳了戳面前的甜点。
很愁啊,很难不愁啊。
她设想好的,没事撩拨撩拨谢泠,赏心悦目地享受一下少年美色,再在对方真心实意把她视作起码是朋友的时候,让他认清现实。
穷苦少年怎么配和富家千金做朋友呢?
但凡有点自尊的人,都会因此而彻底对她厌恶了吧?
连漪把好好的车厘子造型甜点戳得稀碎,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这跟周末睡得正舒服结果一个电话打来要求赶回公司上班有什么区别。
真是让人心寒。
她察觉到许清瑶隔着一张长长餐桌不时朝她投来的目光,眼尾不客气地一挑,恶声道:“吃饭就好好吃饭,看什么看。”
“哦……”许清瑶瘪瘪嘴,弱声弱气地应了一下。
但还是忍不住抬眸,偷偷观察连漪的表情。
她不知道昨晚自己走后,连漪和谢泠都说了些什么,问是肯定不敢问的,只能自己偷偷猜一猜这样子。
看着连漪现在的表现,说难过,又不像,说不在意吧,也不是。
许清瑶苦恼地蹙了一下眉,她承认自己和谢泠说那些话,有着自己的私心。
虽然不想看到连漪再对谢泠摆低姿态,而谢泠总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但她更不想连漪的付出不被人看见,甚至被误解被报以成见。
许清瑶看得出来,谢泠不是对连漪没有感觉的,她对此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这个世界上,有谁会不喜欢连漪呢?
要是有也没关系,没品位的东西。
“连漪小姐,您吃饱了吗?”她原以为谢泠会和连漪敞开心扉,不管连漪原谅他与否,好像……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连漪‘哼’了一声,把餐叉搁到一边,“吃不下了!别浪费食物,这个给你吃。”
她点了点桌面,候在一旁的管家微微弯腰上前端起盘子,将这个一口没吃却被动得稀碎的甜点送到许清瑶面前。
许清瑶忍不住想瘪嘴的冲动,摸着微微突起的小肚子,叹口气,认命地拿起勺子。
所以昨晚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了嘛,为什么连漪要迁怒她。
连漪从餐厅走出来时,看到正在走廊尽头欣赏着一幅画作的黎溪莱。
她本就要往客厅走,方向没有变更地过去。
“这幅画……”
黎溪莱目露欣赏,“用色我很喜欢,虽然风格有些阴郁,但却给我一种即将破茧成蝶的生机勃发感,以前怎么没在你家看到过,是谁的作品?”
连漪抬起眼帘瞥了一眼黎溪莱说的画。
说实在的,她不知道这种不同色彩颜料组成的抽象画作,他们究竟怎么解读出那么多高深莫测的内容。
“姜昱画的,好像是十六岁那阵?”连漪抓了抓头发回想道。
“管家今早在储物间发现,反正之前找人定的古画还没那么快到,干脆先挂着装饰下。”
“哦。”
黎溪莱不动声色地瞥了连漪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语气自然地说起来意,“我舅舅的人把名单筛选了一遍,跟楚大状手底下的人确认过的。”
“律师函全都打好了,全都新鲜出炉,待会儿让你管家找人去我后备箱拿。”
“嗯,你办事我放心。”连漪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往客厅走去。
“说个有意思的事情,宋琪琪在医院醒来后,她那个好朋友,哦就是赵燕楠。”黎溪莱跟在她身后,笑道:“看来她们关系不错,她一直候着呢。”
“确实,她还为了宋琪琪,跑来找我一通控诉呢。”连漪挑眉轻笑。
“有意思的是,赵燕楠不知道私下和她说了些什么,之后宋琪琪的情绪一直很激动,因为病房里都是她亲属,我们的人混不进去。”
黎溪莱拿了个橘子在手里剥,“不过还是打听到些消息,比如说她想要见你。”
“说点其他有用的东西。”连漪嘴角笑意加深。
“赵燕楠从医院出来以后,还挺有反侦察意识,换了公交换地铁,然后在城西一家开在巷子里的咖啡店见了个人。”
黎溪莱冲她一挑眉,掰开半边橘子递给她,没卖关子,“挺有意思的,是蔡东明的表哥。”
“很合理。”连漪接过橘子,视线微垂,嘴角笑意有丝玩味。
“你觉得有问题?”黎溪莱不是第一天认识连漪了,看到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恐怕还有别的想法。
“没有问题,你舅舅那边的人估计现在还盯着他吧,既然找不到他身后是否还有线拴着,那这件事就是他搞的鬼咯。”连漪无所谓道。
她一点一点将橘络撕下来,眼神有些漫不经心。
“蔡家做的什么生意?就查到这吧,先把赵燕楠揪出来给宋琪琪一个交代,至于蔡家的人……说实话,我都有些懒得看负荆请罪那一套了。”
“你是说……”黎溪莱眉头微皱,蔡家做的是对港贸易,但——
她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种种思绪,震惊之余又感到不敢置信。
连漪笑了笑,“别瞎猜,这事和我大伯多半没有关系,他这个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一个小辈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更何况家里二老盯着呢。”
“不过嘛,也算是家事了。”她撕去橘子的那层薄膜,将果肉送入口中轻抿,任由汁水在舌尖与上颚之间轻碾流溢。
连漪不介意家族里针对她的勾心斗角,但用这样的手段,牵扯到其他人,实在让她感到有些不爽。
但这些就没必要让黎溪莱知道了。
“明天回学校领成绩单,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解决?”黎溪莱识趣地谈及另一个话题,神情变得有些期待与兴奋。
只不过还是说着理性的话劝她,“你可要想好了,说真的,别等下你没因为这件事出名,反倒是处置他们的时候出了名。”
“最重要的是,你确定校长不会去你家老宅守着二老哭惨?”
“嗐,跟我有什么关系。”连漪一脸无辜,“我只是在努力的为自己澄清谣言,顺带再告一告爱造谣的人,没办法,有钱,能告很多人,还不介意赔本。”
“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只能说,顺带的。”
黎溪莱看着她,眼底笑意愈发浓厚,她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颇为认可的点点头。
“嗯,好一个顺带的。”
“连漪小姐!”
从连通餐厅的走廊处,还未见到许清瑶的人,就先听到她有些奇怪的声音飘了过来。
连漪微微瞥向那边,许清瑶一路匆匆跑向她,举着手机。
随后来不及绕到正面,就那么靠在沙发的靠背上。
她弯下腰,乌黑长发滑落,柔美脸庞带着复杂的表情,说不上是开心得意还是难过,将手机屏幕朝向连漪,雾蒙蒙的眼眸紧紧盯着她。
“陈紫婷一直在给我发好友申请,拼命和我道歉诶。”
她吸吸鼻子,像是在笑,“她真的说了好多事情啊,有些事我其实都忘了,她还说愿意私了,连漪小姐,你知道吗,她连传票都没收到……”
连漪抬起眼眸,淡淡地看着她,随后眉眼弯了弯,伸手摸摸她的头顶。
“嗯,我知道了。”
许清瑶还是有点想哭,但她忍住了,以后要面对的事情还有很多,她要做的是能够留在连漪身边,辅佐连漪。
她要能控制得住情绪,而不是这么容易受到情绪的影响。
感受到头顶轻抚的力度和温度,许清瑶感到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连漪小姐,你让那位律师撤诉吧。”她轻声道。
“为什么?”连漪脸上笑意不变,神情里不见疑惑,就好像这句询问不是她问出口一般。
“陈紫婷现在不仅面对被我们起诉的压力,同时,当初的那些人现在也都出面反水,口吻一致地咬定当初是受她指使才做出那些事情。”
许清瑶微微垂眸,语气逐渐变得冷静,“到了这种程度,已经达到我内心的预期,相比起最终的结果,我觉得没必要再在她这里投入人力和物力。”
连漪眸中笑意变得微讶,一段时间没关注,她的小许似乎真的成长了不少。
“不计个人情感而考虑利益,你的思维变了很多。”她淡声道。
“可是许清瑶——”
连漪微微仰着脸看她,笑了笑。
许清瑶垂眸与连漪对视,分明是她俯视着连漪的角度,却有一种对方居于高位的错觉。
“能用钱买到快乐的时候,就不要委屈自己,可能你会觉得,没这个必要,又或是……释怀了?”连漪一手支着脸,眼眸微眯。
“觉得她现在面临着人生关键的时刻,唔……你也和她不再是一个层次的人,可以不计较,放过她。”
“可是啊——”
连漪淡淡道:“如果没有我,谁来放过当初的你呢?”
“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极致,仁慈是用来伪装自己又或是保证你最基本的良知,但如果不够狠,你的仁慈只会成为敌人心存侥幸的来源。”
“明白了吗。”她歪歪脑袋,“嗯?”
……
经过几天的舆论转向及发酵,许多望海学子可以保证,这绝对是他们最期待的一次返校领取成绩单的时刻。
宋琪琪肯定不会出现,但连漪呢?
大家真的很好奇,这件事总不能不了了之吧,毕竟宋琪琪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何况还关乎到一个谢泠。
因为是回学校领取成绩单的缘故,大部分人都显得很放松,在校园里三两成群地扎堆,议论着这两天热度最高的话题。
对于他们而言,整个高中生涯枯燥无味,没太多故事可言。
偶尔能聊起的也就只有某某同学多牛,拿了什么奖、被保送,又或是谁和谁在早恋,当然还有一个连漪,又有谁倒霉招惹到她,第二天就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做人。
而现在,一个富家千金就因为看上他们望海有名的高岭之花,设局导致一个女生蒙受流言蜚语到选择自杀。
这样极具话题性的事情,很大程度的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诶,说起来,你们有谁知道校门外那一排车是干嘛的吗?”类似的疑问在人堆里不时出现。
七辆款式一样的黑色保姆车静静停在校门口外,虽然因为管制而隔了一条马路,但那架势还是很引人注目。
“谁知道呢,这不重要,我就好奇一个事,学校到底会不会调查连漪啊?还是说这事就算啦?”
“查她,嘁,怎么可能,知道她爸是谁吗,不爽了直接在咱们学校旁边再建一个学校都行。”
“别傻了,这事闹得那么大,连漪她爸知道了不得打断她一条腿啊!”
“……诶诶诶,我擦,连漪居然来学校了!!”
从宽敞的校门一路到能看见教学楼的位置,连漪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注视落在她脸上。
那些目光的打量过于直接。
大概是因为其他人都在看,带着从众心理,越来越多的人愈发肆无忌惮地看向她,不泛各种堆砌到一起就很突出的窃窃私语。
连漪身边只跟着黎溪莱还有她的两个朋友,许清瑶今天还要去一个竞标会,连漪索性帮她一起把成绩单领了。
这还是高中以来头一回。
直到连漪走进A5班,这些注视和嘈杂的声音都被尽数拦在了教室之外。
教室里,没人敢与她直视。
以往连漪的名声或许令人忌惮,但大多来自于一种学校里‘不好惹’的那类人,简而言之就是校霸,表面上不多接触避着走,私底下偶尔吐槽。
但现在,传言里的她就好像是多看一眼都可能会被抓去丢海里喂鲨鱼一样。
连漪坐到自己位置上时,身旁座位是空着的。
她对此松了一口气。
眼下谢泠就成了一个极难处置的问题,他的愧疚和心态转变,让连漪意识到,如今就算把他踩到泥底,谢泠恐怕都认为这是他应该理应承受的结果。
哪怕把人赶走了,实在不行腿给打瘸……
连漪无聊地托着腮胡思乱想,她当然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何况就算真的这么做了,按照谢泠这个人的性格,一样会坚韧不拔地成长到他应有的地位。
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跳出来报恩。
“唉……”想到这,连漪就感到愈发烦闷。
谢泠与班主任并肩走进教室,帮忙拿了些东西,他一进教室,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座位。
几乎是第一时间,谢泠便看到她托着腮走神的模样,心下微微有些好笑,大概能猜到连漪此刻内心有多不耐烦,应该觉得空坐在那里很无聊吧。
直到听见班主任在身旁说了句话,他收回视线,认真回答过后,走下讲台。
迎着所有人看来、唯独没有她的目光,内心竟有些忐忑地坐回座位。
“连漪……”
“别和我说话。”
谢泠只是开口叫她的名字,就被连漪语调懒散地打断了后续未出口的话。
“……我不是要打扰你,只是想和你说些事,关于这次针对你的舆论,我询问了一些同学,可能找到了散布谣言的人是谁。”他声线微低,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直认真地看着她。
“噢,这么厉害。”连漪仍然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就好像这件事与她毫无关系似的。
谢泠眼神微微黯然,他顿了顿,“现在掌握的证据还不够,但我想应该要先让你知道,再决定之后该怎么做……”
“谢泠,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笑吗?”
连漪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的弧度,只不过此刻她眼底没什么情绪,只淡淡的不耐烦。
这也是谢泠从未在她眼中看见过的,很多时候,她即使不耐烦,也总是像小猫一样,勾着衣服一角扯出丝线,只是想要引起关注。
“你自以为是的不喜欢我,又自以为是的对我感到愧疚,我承认我是喜欢你,就算是现在也一样。”
连漪斜晲着打量他,“毕竟你也知道,自己有副好皮囊,声音不错,身材也还可以。”
“你只是因为心底的愧疚,所以美化了我的行为,觉得我是一个心底没那么坏的小女生,何况还对你有好感,除了图你的感情以外,对你的付出几乎不图回报。”
她把话说得直接而又刺耳。
谢泠清隽眉眼微蹙,他张了张嘴,却又在连漪略带嘲弄的眸子注视下,紧抿着薄唇陷入沉默。
“一旦这种愧疚消磨殆尽,你就会发现我们终究还是理念不合。”连漪感到无趣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也不必感到抱歉,毕竟花费在你身上的时间还是金钱,都不过是我所拥有的微不足道的那么一点点而已。”
谢泠一贯来清冷平静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她。
见到这种反应,连漪内心隐隐有些期待,期待着他能认清现实。
“是的,我一直很自以为是。”
周围一片嘈杂之际,谢泠清冷声线像是冰块,干净、厚重却又通透,随着毫不偏移直视着她的认真眸光,就这么响起。
“但我不觉得此刻对于你的看法,以及我内心的想法,仅仅是出于内疚。连漪,或许你并不需要,而我没有这个立场去说这些话。”
“但我现在内心唯一想的是,不想看着你一个人去承受面对这一切。”
那天晚上,谢泠像是将自己的心剖开,审视着它。
他清楚地明白,如果宋琪琪的遭遇与他无关联,即使是在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刻,他只会做到约束好自己,不加入这场充斥着恶意的‘狂欢’。
谢泠自嘲地想着,他也并不是那些人口中所谓的‘品学兼优’。
同时,谢泠也清楚地看到。
即使连漪陷入舆论风波没有他的因素存在,冷静地做着这种假设时,他却仍然感到担心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滋生。
那一刻,谢泠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看不见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只是忽然发觉,自己对连漪的在意,不仅仅是因为歉疚。
“谢泠啊——”
连漪像是叹息般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微圆的琥珀眼在这稍显阴沉的冬日里,依然剔透得好像有流光浮转。
她看着少年漂亮的眉眼,冷白脸盘顺着下颌线看,是穿得一丝不苟的校服。
当然,最难以忽略的,是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的认真与专注,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难过。
他在难过什么?对她如今处境的难过,还是为她态度转变而难过。
连漪不无遗憾地想,如果不是注定的结局,她或许会愿意和他玩玩,直到失去兴趣为止,但人生就是这样充满遗憾。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查出来的,不过你知道的那个名字,是赵燕楠对吗?”她看着谢泠,淡淡道。
“嗯。”谢泠并不惊讶连漪会知道,他能查到的信息,对于连漪来说只会更容易获取。
“除了这个,我还有一些同学能够证明她有意散布关于宋琪琪当时经历的聊天记录。”
“这些不太重要,我有更好的方式去处置她,以及这件事情,有关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连漪笑了笑,眼眸微弯,“谢泠,你会看到我究竟是一个什么的人,很快就会看到。”
“至于你说的这些话,有几分可信度,不如等到我解决完他们以后,如果到那时候,你仍然觉得我是你所以为的那种人。”
她‘唔’了一声,轻笑道:“我就相信你。”
“好。”谢泠定定地看着她,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连漪脸上笑容仿佛有了温度,她与谢泠之间,一瞬间就像是不存在任何隔阂般。
她不信啊。
这场好戏,怎么会是谢泠这样的人能够认同的理念呢。
“那就走着瞧吧。”连漪微微凑近些许,说悄悄话般,“待会儿领完成绩单,记得去校门口看戏哦。”
她要在那里,挑衅着所谓的潜规则底线——
肆无忌惮地处决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