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秋月此刻心情激动, 甚至冲得大脑有些晕眩。
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清明,她迷茫过,看着妈妈每天天未亮就要收拾好去卖菜, 爸爸的背一年比一年弯得更低, 他们的腿脚青筋肿大,走路看起来都有些吃力, 却始终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
而自己呢?
在考上景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们真的很高兴,甄秋月从未见过父母这样面色红润、喜气洋洋的时候。
但在景云读书的日子里,有太多比她更优秀的人, 有太多自信张扬的人。
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好好学习, 考一个好大学。
但这之后呢, 她想不到。
连漪的话很直白,听起来满是站在高处的优越和讥讽, 却让甄秋月在这瞬间清醒。
她想, 自己已经找到了未来的目标。
她要做一个能为弱者发声的人,这声音,要有力, 要能够让人正视,更要掷地有声,而不只是像块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一脸倔强,埋怨这个世界为何太多不公。
想通了这些, 甄秋月再看向连漪时, 目光带着感激与几分歉疚。
尽管连漪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嘲讽,但甄秋月知道, 这些道理连漪本没有必要与她说,更何况,那些人原本也丝毫没有要给这笔钱的意思。
至少,在他们心里,她是不值一提的。
是连漪特地提出,还要求他们必须也赔偿她,分明是把她的家境看在眼里,故意这么做。
如果真的像她所讥讽的那样,又何必专门这样说?
甄秋月逐渐明白过来,越发感到愧疚。
真是个很别扭……也很善良的人啊。
甄秋月决定不再述说自己对连漪的感激,她知道,比起好听的话,对方一定更希望看到她的成长。
“……”
终于等来离校的校车,连漪三两步跳上车,目光落在车的另一边窗户上,眼不见心烦。
甄秋月从说完那句话以后,就一直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笑得古怪,饶是连漪都快要招架不住这种仿佛散发圣光的微笑。
真的很渗人。
坐在校车上,连漪抚了抚手臂,开始怀念起云海的生活了。
起码在那里没人会这么对着她笑,这让她有一种自己的退休计划岌岌可危的可怕预感。
…
连漪下车后,走了一段路才走到景云规划好的停车区域。
那辆帕加尼很骚包地停在一堆轿车之间,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随意倚在跑车边上的青年。
倒不是因为他长相出众,虽说豪车帅哥这样的组合,确实抓人眼球,但最让人下意识侧目的,还是他一手拿着豆浆,一手捧着袋小笼包。
臭着一张脸不时往嘴里塞个小笼包,再喝口豆浆,活像是这两样东西怎么得罪他似的。
这个画面,显然与大家的预期不符。
要是懒散倚在跑车边上,低头抽着烟,一副厌倦了世俗的冷淡模样,就对劲了。
“怎么就吃这些啊?走,领你吃好吃的去,今天走路上捡钱了,我请客!”
连漪走过去,丝毫没有把人晾在学校外头半天的觉悟,十分自然的态度拍拍陈景泽的背,忍不住哇了一声,“可以啊,最近锻炼得不错嘛。”
遗憾的是现在一月份的时节,他穿得太多,只能勉强看出个宽肩窄腰的轮廓。
陈景泽好悬没让她这句话搞得被一个小笼包噎住,一口把豆浆喝完,把塑料杯捏瘪,终于还是没忍住。
“让我在这等了你半天,不说点好的,上来就耍流氓?”
连漪满不在乎地笑眯眯道:“夸你锻炼成果不错,怎么就是耍流氓了,行行行,我错了好吧。”
“呵。”
陈景泽冷笑一声上了车,等连漪也坐在副驾驶位置后,他启动车子,扯着嘴角道:“真行啊连漪,现在都把我当外人了?”
没理会她那明显敷衍的认错态度,打着方向盘,冷冷道:“要不是我也有手机还会上网,这事怕是轮不到我知道吧。”
“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行事风格一向低调。”
连漪道:“难道我做了好人好事,还要特地告诉你,顺带再让你弄点礼炮横幅过来庆祝一下。”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景泽皱眉道:“有时候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这不是在学校里,你遇到这种事情还强出头,他们未必会忌惮你的身份。”
“……虽然你顶多是条赖皮蛇吧。”
连漪眯起眼眸,威胁地看了他一眼,“陈景泽,要不是看你在开车,而我又比较惜命,这只手已经糊你脸上了。”
“是吗?”陈景泽挑眉笑了笑,车子一个拐弯,驶入直线,“有免死金牌啊,那我不是得再多说点。”
“拉倒吧。”
连漪冷哼一声,抵在车门的手支着脸,“你没必要什么事都掺和进来,也老大不小了,陈家就你这么一个独苗苗,老爷子应该也已经给你下达最后通牒了吧?”
“既然要接手家里的产业,就别这么浪了,有点豪门继承人的样子。”
他们这个圈子里,谁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谁又是只需要学会吃喝玩乐花花钱的二代,真是一目了然。
像连漪和陈景泽这种,明明是家里独生子女,但一个十八岁了,一个二十岁,还没学会穿上正装,露出恰到好处的得体笑容,身上再挂几个荣誉,就跟稀有动物似的。
连漪是被惯的,陈景泽纯粹是浪的。
陈景泽出奇地没接她这话,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说道:“连叔应该知道你在禾城了吧,这次什么时候召你回去?”
“就今晚。”连漪道。
“呵。你这事也真是闹得够大。”陈景泽笑了笑。
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几年每回连漪惹了什么事,不管在哪儿,连德成就是一个召回,却又不像其他家长那样直接禁足。
纯粹是给外界摆一个态度,女儿我已经叫回来教训了,差不多得了。
而要求她什么时候回家,往往取决于事情闹得有多大。
像是这种以一己之力,将一所高中名声瞬间拉到大众心里的低端,要不是她是连德成的女儿,这件事还真不好收场。
景云建校以来,近五十年,走出多少学生,不论是他们本身就具备的家世,还是之后的成就,这些人在社会上都拥有不小的能量。
无论对这所高中母校是深是浅,看在校友这份人脉资源上,大家总是要维护一下集体荣誉的。
但因为连漪的家世,所以正如她最终在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中完美隐身。
大家知道不知道的,都很默契的不知道了。
虽然连漪很壕气地表示要请客,但最后跑车还是停在了一个巷子外,吃饭的地儿得往里走多几步路。
陈景泽很擅长挖掘这些味道很好的小店,每回都能让连漪为之惊叹,他是不是成天没事就在禾城到处走街串巷,倒是挺适合当探店博主。
这家小店做的是粥底火锅,一个砂煲架在炭炉上,陈景泽熟稔地点过菜,走回来坐下。
连漪这时候才注意到他虽然是换了一身衣服,可那顶鸭舌帽还牢牢戴在头顶,好像焊上了一样。
一边拆着筷子,一边吐槽道:“你秃头了吗,一直戴着帽子干什么,耍帅?”
陈景泽开饮料的动作微顿,掩在帽檐投落阴影下的脸庞表情变了变。
他偷偷看了一眼连漪,见对方神情正常,又垂下眼想了想,像是在心里斗争般沉默了好一会儿,连拆开一次性筷子包装的动作都变得迟缓。
连漪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察觉到对方这个反应,有些震惊的微微睁大眼眸。
“真秃了?”
“……不是。”
陈景泽很少有这种气势低弱的样子,否认过后,微抿了抿嘴,喉结上下滚了滚。
“连漪,如果……我是说如果。”
“有话就说,借钱填表。”连漪见他这么犹犹豫豫,失去耐心地伸筷子夹了颗花生米。
“算了。”
陈景泽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连漪的性格,向来不喜欢这么弯弯绕绕地说话,想让她追问,比登天还难。
他抬起手,摸上黑色鸭舌帽的边沿。
最后才像是下定决心地摘下帽子。
陈景泽的五官长得周正,黑漆漆的眼睛很有神,下颌线清晰,组成一张看起来让人很有安全感的脸,微黑肤色反而增添一抹野性的凌厉。
只不过他此刻略显躲闪的目光,将这份凌厉削弱了不少。
而以往他那头随性的头发,此刻被剃成了寸头。
“……”
连漪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发表意见,“这个发型挺适合你的啊,怎么还戴个帽子遮遮掩掩。”
“我剃这个头。”
陈景泽顿了顿,见她还没明白,黑漆漆的眼眸盯着她,“是为了之后做准备,我要当兵了,连漪。”
筷子忽然夹不住光滑的花生米,炸得酥脆的花生米掉到桌上,咕噜噜滚了一段距离,来回晃了晃才终于停稳。
连漪闭了闭眼,她的确惊诧,一时间心里也有不少想说的话。
但瞥见陈景泽默默无言盯着自己的目光,她逐渐平静,哦了一声,继续往小碟子里的花生米伸筷子。
这个反应……
陈景泽心里有点慌,哪怕是连漪按照她一贯来的表现,对自己嘲笑上两句也好。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他还是没忍住,身体往前微倾,定定地看着连漪问道。
“没有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漪朝他弯了弯眼眸,嚼着花生米,注意力已经被端上来的一盘盘需要烫涮的菜吸引走。
陈景泽摸摸有些扎手的头,薄唇紧抿,“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开玩笑。”
“为什么这么说。”
连漪往砂锅里倒下一盘牛肉,诧异道:“说实话,你会现在才决定去做这件事,反而让我挺惊讶的,我还以为你十八岁成年那会儿,就这么做了。”
陈家上一代都死完了。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几个辉煌的人生就这么戛然而止的沉重。
老人家有些守旧,陈家老宅里有个宗祠,在一处供桌上,至今还放着三个一等功,这件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
一个是他们本就为执行秘密行动而牺牲,另一个是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他始终无法释怀的痛,因此没人敢去勾起老人心底的痛苦。
陈景泽的母亲是一名医学研发人员,当年正在国外参加一场交流会。
得知这个消息后,她立刻乘坐最近的一个航班归国,但那架飞机,发生了空难。
一时间,陈家这个原本还算热闹的家庭,竟只剩下一老一幼。
连漪几乎是没见过陈景泽脆弱的时刻,就算是头回见面,他也倔强得不肯低头。
唯一的一次,是他锁在保险箱里的一把小木枪,在十四岁那年,被一名佣人疏忽调节控制温湿度而导致发霉。
这个从来对生活好像没有半点要求,毫无架子、只跟着连漪学会那股子无法无天劲儿的陈家少爷,白着脸就傻愣愣地抓着木枪不吃不喝了好几天。
也是那次,连漪被老爷子派专机请来禾城,千里迢迢打飞的过来踢了他两脚,才把人踹醒。
事后,连漪从老爷子说故事般的平静话语里,知晓了一些当时的事。
这些年陈景泽吃喝玩乐一样不落,但连漪看得出来,他心里始终藏着事,这事她知道,陈老爷子也知道。
她不说,是因为对插手别人的人生没有兴趣。
陈老爷子不提,是因为不想失去这唯一的孙子,哪怕这种想法显得自私,他也实在是再承受不起任何一点可能性。
所以这几年这对爷孙之间愈发拧巴。
“我知道。”陈景泽顿了顿,“我这么决定,很冲动,可能在很多人看来还很蠢,我也辜负了爷爷的期望,让他伤心。”
“但这么多年了。”
陈景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始终记得他们当年多么骄傲的样子,记得我爸、大伯,他们把我举起来的时候,那枚徽章闪闪发光的样子。”
“我只是不想这么碌碌无为的活下去,虽然我知道,他们并不缺我这么一个人,很有可能我在里边待了几年,连他们当年走过的路,都没资格去走一遍。”
“但我就是想去看看,看看他们坚持到为之牺牲的信念,是什么样子。”
砂锅里的粥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小店这会儿还没什么人,热气升腾晕染开一阵白雾。
隔着白雾,陈景泽硬朗帅气的面容仿佛微微模糊。
连漪叹了口气,“你是知道我的,要是想让我说些支持的话,我说不了。”
理性的分析,陈景泽这个决定在她看来不仅理想主义,还是个不够理智的理想主义。
但人往往就是这样矛盾冲突的个体。
谁会理解他呢?这件事听起来就像是一位大少爷不知人间疾苦,仗着家世、仗着家长的纵容,玩起逐梦那一套。
就连他进入那里,靠的也不过是上一代的遗泽。
可很多时候,不也是靠着这种不理智的理想主义,才度过那些绝望的时刻吗。
连漪戳了戳有些烫老的牛肉,垂眸道:“但我也不会说些打击你的话,你决定的是你的人生,只要自己做好了面对任何结果的准备,我当然没有阻拦的必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陈景泽神色微松,嘴角微微上扬,开始了他和连漪吃饭时一直做苦力的角色,夹菜涮菜。
“什么时候走?”
“过完年。”
连漪呵笑一声,“那你还挺孝顺,起码知道陪老爷子过完这个年。”
“这说得什么话。”陈景泽啧了声,笑容带着些随意,“我又不是去坐牢,还是有假期的,又不是一去不回。”
连漪夹肉的动作微顿,瞥了他一眼。
“ok!”
陈景泽率先投降,“我说错话,就罚我包圆这盘烫老的牛肉。”
“嗤。”连漪垂眸。
这货被拘着也挺好,她的退休计划里,陈景泽是最不稳定的那个因素,虽然平时表现看起来总是不着调,但倔起来跟头牛似的。
连漪清楚,自己那帮狐朋狗友说是仗义,但关键时刻真不顶事,这也是她放心和他们厮混的缘故。
到了真千金回归的日子,他们顶多就起个反派炮灰工具人的作用,陪着自己嚣张几波,然后再被吊着打脸,最后灰溜溜被家里禁足一段时间。
到老了都得吃家里喝家里的,创业还不如败家的一群人,哪来什么话语权。
可陈景泽不同,他是陈家唯一的继承人,就算烂透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这些年他和她算是狼狈为奸的最佳拍档,连漪很了解他的性格,护短,又的确有这个能力去护短。
真要到那个时候,连漪不是没担心过陈景泽能搬着陈家过来给她撑场子。
两人渐渐地沉默着吃东西。
忽然,连漪道:“以后多注意点,别真牺牲了,省得让我每年还得来禾城一趟给你上香。”
“连小漪,你能说点好的吗?”
陈景泽拿勺的手一个不稳,快被气笑了,“放心吧,祸害遗千年,像我这样的,活个长命百岁差不多。再说了,现在都什么年代,哪来那么多危险?”
“嗯。”
连漪倒是不否认他这句话。
当年他上一代亲人留下的人脉,可以让他做成这件事,但他们也不会真让陈家这唯一的血脉出事,于情于理,陈景泽顶多待个几年,就得回来接管家族产业,当他的陈总了。
“记得飞黄腾达了多提携提携我啊。”连漪等着他把烫好的肉倒在碟子上,慢条斯理地伸筷子去夹。
陈景泽好笑道:“那您说这话可太客气了,到时候您是谁啊,连氏掌权人,我还有没有资格这样伺候您用餐都是一回事了。”
“这倒也是。”连漪认同点头。
他失笑摇摇头,继续干着伺候这位祖宗吃饭的活。
吃饱喝足,连漪有些懒倦地靠着座椅,眼眸微眯,一副神情懒散得好似没骨头的样子。
这种时刻确实叫人放松,一个彼此都知根知底的朋友,一顿烟火气的饭,没什么虚与委蛇,不用看着刻意摆出的嘴脸而感到厌烦。
她对陈景泽的决定不作任何评价,是因为了解也是因为信任。
正如对方可以因为她一句话,不问对错便动手的信任和了解一样。
“这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陈景泽结完账回来,拿起鸭舌帽的动作一顿,忽然对连漪说了这么一句话。
“哦……”连漪懒洋洋地应了声。
随后抬眸见对方神色认真,她笑了起来,眼眸微弯,语气不着调道:“景泽哥哥这么说,陈爷爷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
陈景泽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随之微勾,笑骂道:“去你的吧。”
他放松下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就算我不能及时收到你的消息,但你要真遇到什么事,别像今天这样让我最后一个知道,除非你真没把我当朋友。”
陈景泽敲敲桌子,见连漪施恩般抬眸看了过来,他的笑容朝气得有些轻狂。
“爬,老子也爬过来给你撑腰。”
炭炉里的火炭已经熄灭,锅底只剩一层有些发糊的粥水,小店里进来几个新客,不时好奇地看向他们这里。
连漪稍微偏了偏脸,举手搓搓脸。
然后伸直了腿就往他小腿上踹,被陈景泽灵活躲开了。
“少在这占便宜。”
…
…
坐在飞回云海市的飞机中,得知她回归的一帮狐朋狗友立马在群里叫嚷着要搞个派对。
虽然连漪只短暂地离开了两天,但一帮损友纷纷表示,没有她所在的云海,简直是度日如年。
并严肃表示,这个提议绝对是大家发自内心对她的思念,绝不是想听她这位正主详细说说这事的前后经过。
其中以当时发了视频的十几人最为活跃。
连漪当时怎么不找别人做这个事,就找他们?还不是他们靠谱!
要说影响也不是没有,短短半天时间里,不论是景云方面找关系,还是一些景云校友自发想为母校做点事,最后都找上他们的父母,话里话外就是让他们把视频删了。
最好是可以澄清一下,这事已经解决了,结果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不要再搞阴谋论了。
但这帮富二代都是什么人,又不继承家业又胸无大志的,大多在家还都是被父母长辈无奈惯着的老小。
一句他/她都不删,凭什么让我第一个删,不干!
那能怎么办?打又不至于,骂也好像自家小孩没做错事,你们这些做大人的,自己没把事情处理好,总不能来怪我家小孩吧。
年轻人做事毛糙,胡闹了点,我们这做大人的也没办法啊。
这么些年头一回搞事情没被家大人训斥的一帮人,顿时兴奋得跟大马猴似的,在群里一个劲上蹿下跳。
连漪反手就是一个屏蔽。
她还记挂着要在云海搞一个玻璃花房,只是在家里弄,不够彰显挥霍奢侈本色。
连漪闭着眼琢磨,思考要在市中心哪个地段拿块地来折腾。
直到飞机落地,连漪心里已经有了几个目标。
经由空姐在前边带路,从vip通道走出,连漪看到了来接自己的司机,她去的时候两手空空,来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带着东西。
没理会司机的礼貌问候,连漪越过他径直往出走。
自家车子那标志性的车牌还是很好辨认的,司机小跑着赶到车边为她打开车门,连漪正要坐进车里,微微一低头,忽然顿住。
“你怎么在这?”她起初有些讶然。
车门一开,就看见里头坐着个清隽俊美的少年,要不是知道司机是个自己人,而对方又是谢泠,她都差点以为是狐朋狗友们给自己安排的‘惊喜’。
这种事,他们也不是没做过。
但眯着眼稍加思索,很快便反应过来。
连漪只是顿了顿,随后神态自然地坐进车里,无视了在自己理直气壮坐到中间后,谢泠那明显下意识往旁边挪移的动作。
“昨天我爸已经进行了手术,手术很成功。”
谢泠看似没头没尾地回答她这句话,随后清冷嗓音再度响起,“原本手术排期要等到下周,但医院那边忽然决定提前。”
“下午放学后,你的司机到学校告诉我,让我过来接机。”
他话里的意思不难理解,至少连漪听明白了。
“哦。”连漪看见他的冷淡表情,笑了笑,“原来是被逼的啊,我还以为你是自己主动想要来的呢,下次就不能骗骗我吗。”
或许谢泠会认为这是她的要求,但连漪清楚,这不过是连德成的阳谋罢了。
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富家少爷爱上灰姑娘,这两种情况一向是豪门大家长心里最忌讳的,棒打鸳鸯肯定是有,只不过大家手段都有所不同。
砸钱扔支票这种操作,太低级,而且效率低,既有损自己的形象,又容易让对方愈发贪婪。
看来还真是把她当初在饭桌上说的话,当真了一大半。
要怎么拆散这种爱情呢?很简单,只需要让两个人清楚认识到彼此的差距,打破爱情里的美好幻想,强行让小情侣面对现实就可以了。
这种校园里的感情就更好拆散了,相信在连德成心里,连漪看上的不过是谢泠的脸,还有他诸多优秀闪光点的加成。
但连漪向来性情骄纵,而这样的一个少年,他有自尊,也很骄傲。
只需要强行让他面对另一个阶层的生活,自尊就会变成自卑,骄傲会被刺痛,猜忌、争执、冷战自然而然会在两人之间滋生。
甚至都不需要连德成多加关注,他们就会成为一对怨偶。
连漪原本对于自己被催促赶回云海这事,多少还有些不爽,没想到连德成就给她送来这么一个助攻。
既然这样,待会儿就不开口要那块价值六个亿的地了吧。
连漪知恩图报地想着。
“连漪,谢谢你。”
不管心里多别扭,谢泠还是真心实意对她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尽管他也清楚,连漪不在乎自己的谢意。
“这么客气。”
连漪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看来自己还得再加把劲,真不愧是能加入真千金鱼塘的男主备选,道德观念就是强。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你支付的费用,我以后会还给你的。”谢泠抿抿嘴,认真道。
“这话在你爸做手术前为什么不说呢。”
连漪感到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笑意微嘲道:“谢泠,你是觉得自己很聪明,还是觉得我很好糊弄?”
驾驶着车子的司机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道路,好像对后边正在发生的对话一无所知般。
谢泠蹙了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连漪双手托在胸前,呵笑道:“你之前不说,由着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因为你知道,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让这手术做不成。”
“所以现在是手术做好了,你说话就能硬气了吗。”
谢泠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无法否认,自己的确抱有这种想法。
不论连漪是否抱着玩玩的心态,谢泠始终觉得他们这样的关系不合适,也不正常。
至少金钱的亏欠,不应该以感情为代价去对标。
连漪忽然伸手,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将人态度强硬地拖到自己面前。
还陷在思绪中的少年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清冷眉眼间浮现愕然,一时间没能做出其他反应,就这么愣愣地与她距离近得呼吸都能清楚感知到的对视着。
她的眼睛很漂亮,即使是心中一直对其有所抵触的谢泠都否认不了这一点。
对上这双干净澄澈的眼眸,谢泠下意识地垂眸,错开她的视线。
连漪对于他这种反应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奉劝你乖一点,至少在我玩腻之前,别在我面前矫情,知道吗?”
她的目光落在谢泠有着墨般瞳孔的眼睛上,又渐渐滑落,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一直到被望海校服包裹的身躯。
被这样具有侵略性的目光看着,仿佛她的视线经过之处,被火燎过般微微滚烫刺痛。
谢泠脸微红地试图往后退,但她用力攥着自己领口的动作过于强势,丝毫不给他拉开距离的机会。
“连漪,你先放开我。”
他担心自己要是太过用力,会影响到前面开车的司机,也担心会发生磕碰,以至于只是说这么一句话,显得十分弱势。
连漪不仅不放,还恶劣地故意往前拉了拉,看着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眼眸微弯。
“谢泠,别太天真。这点钱我真看不上,就算你现在能拿得出来又怎么样,两倍?十倍?”
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动作温柔,很快便被谢泠偏过脸躲开。
“真可怜啊,谢泠,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在意这点钱呢。”
连漪不在意他躲闪的动作,嗓音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只是听在谢泠耳中,如同恶魔低语般。
“叔叔好不容易换上一颗健康的肾,还能活很久,你何苦让他失去这得之不易的幸运呢。人生总是充斥着各种意外的,不是吗?”
女孩白皙细嫩的手再度扶上他的脸庞,如同情人间的爱抚,温柔而又缱绻。
谢泠却如坠冰窖般,脸色苍白得竟有些脆弱。
连漪松开手,垂眸慢慢地为他理顺被揪皱的领口,“你看,像这样子,我们都好好说话,不是很好嘛。”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谢泠吸了口气,微微闭上眼,“才能放过我。”
他不相信连漪对自己真的有什么感情。
要说是千金小姐戏耍,何必做到这种程度,想让他出丑的方式有很多种,只要能让父亲的病被治好,他都可以毫无怨言地承受。
但谢泠实在不明白,连漪到底想要什么。
连漪脸上笑容不变,她微微倾身,靠近少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随后便被对方猛地推开。
好在这辆车足够宽敞,连漪只是被安全带带着好好的坐回位置,轻撞在靠背上。
她倒不在乎谢泠这个反应激烈,“这次就算了,以后注意点,再这么没轻没重地弄疼我,我会生气的。”
“……”
谢泠胸膛一阵起伏,脸庞冷白,只是从脸颊至耳廓的红意始终难以被忽略,他素来自持冷静的眼底,此刻浮现出十分复杂的神情。
慌乱、屈辱、还有让这双眼睛看起来似乎泛着水意的羞恼。
“这种话……”
谢泠想要说些什么,又无法说下去的顿住。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深吸一口气,最终冷静下来,冷声道:“我不同意。”
“好嘛好嘛。”
连漪笑眯眯道:“只要你乖乖的,这种事情我不逼你呀,以后再说嘛。”
她又不傻,要是把真千金的鱼塘搞了,退休怕是就要变成查无此人了。
这种迁就得像是在哄小孩的语气,只让谢泠愈发羞恼,尽管少年垂着眼不说话,但耳廓褪不去的红意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心底的不平静。
连漪看着他这副姿态,颇感遗憾地叹口气。
越是这样别扭的高冷模样,她就越想欺负他啊——
谢同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领悟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