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艳的血花立刻从喉头飚出,虽然方虎有些武艺,可是万万没有料到石秀竟然会突下杀手。一对招子如死鱼一般凸了出来,眼中也满是疑惑之色。在方虎直挺挺向后倒下的时候,心中也仍不禁疑惑的想道:既然我早已肯入伙为你们效命,为甚么要杀我?

其余囚徒眼见这一路强人突下杀手,也都不由齐声惊呼起来。其中那个做拐幼卖女勾当的汉子以为石秀等人是打算杀人灭口,便立刻高声叫道:“各位好汉!小人也是在道上混的,也知义气二字,肯与诸位做成一路!何况小的还不知诸位在那座山头啸聚,绝不会告发好汉的行径!只求放小人一条生路,必当厚报!”

“便是官府知道我等杀上沙门岛,又能怎的?我们兄弟虽然敢杀官门恶吏,可是哪个又曾说要与你这厮们的确是歹事做绝的恶贼做成一路?”

树林中忽然有人沉声说道,戴着獬豸面具的萧唐,在这个时候才缓缓走出身来。那些囚徒眼见萧唐面戴的那张獬豸面具,其中有些江湖阅历的立刻便明白了胆敢攻打沙门岛这个官府下辖牢城营的,正是在青州二龙山、清风山啸聚的绿林兵马,也明白了为甚么方虎那个强人头子会被一刀杀了!

按说朝廷禁军与绿林强人之间泾渭分明,就算不是在一个山头上啸聚的,若先前没甚么仇怨的彼此撞见了也须做些人情,尤其是和官府周旋时也好齐心戮力,共同抵抗官军的剿捕。可是这铁面獬豸全羽统管的绿林兵马在道上却是个异类,为非作歹的滥官恶吏要杀,祸害一方的恶霸大户要杀,就算是绿林同道,但凡因滥杀无辜而恶名在外的草莽强人也要杀!

其实在山东地界,还有晁盖、宋江统领的梁山泊也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说要以仁义为先,也宣称其专做劫富济贫的勾当。可是但凡有绿林草莽前去投靠的,你先前是开黑店人肉作坊也好,污了多少清白女子的身子也罢,干过几桩杀人满门的命案不妨,只要入伙拜了把子的,尽可做成兄弟。可是听从于全羽号令的绿林势力却截然不同,杀奸除恶时执法不讲绿林情面,倒似是官门之外,要在江湖中主持公道的阎罗包老一般!

萧唐冷眼朝着眼前那些呆若木鸡的囚徒觑将过去,又沉声说道:“瞧你们的面色,看来也已猜出我等到底是谁......沙门岛上那些以残害囚徒为乐的公人固然该杀,可是你们当中有些人也绝非无辜枉遭冤屈迭配的,甚至有的厮鸟论罪当诛,但却仍苟活于世。既然如今朝纲糜烂,诸地府衙内讼案多有不公的,有些事便要由我等出手了。”

旋即萧唐又向那个本来使蒙汗药拐幼卖女,做黑道人牙子勾当的恶汉觑将过去,那汉子眼见那张铁面獬豸面具上的招子凶光闪烁,看似这只噬奸吞恶的神兽便似转活了一般,他也被吓得不由的浑身一颤,萧唐语调森冷,又道:“似你这等做人贩勾当的腌臜厮,我也最是痛恨!你这厮又曾害得多少良善人家妻离子散,又让多少无辜百姓受那摧心剖肝的苦楚,还敢说你知义气二字?就算在绿林中你这厮与些山寨有交情,如今教我等撞见了,我又怎能容得你这厮再逃出沙门岛去继续害人!?”

那恶汉浑身冷汗涔涔,忽然他又嘶吼了一声,转过身来夺路便逃!可是还没等他奔出数步却被个凛凛大汉生生截住了去路,山士奇将浑铁棍搭在肩上,又冷声笑道:“许久不曾在哥哥面前建功,如今大寨里又多出许多豪杰聚义,本想在众位兄弟面前显显本事,可是打杀了你这么个欺善怕狠,只敢用下作手段阴人的狗贼,却也不算发得利市!”

山士奇冷笑罢了,他攥住浑铁棍棍梢的右手忽的向下发力一按,抗在肩头的混铁板顿时似风车一般在山士奇的肩头呼呼旋转起来。山士奇又身手一绰,抓住浑铁棍借着旋转的力道单手猛然向前面砸去,那个恶汉的脑袋被砸个正着,便如大棒击砸的西瓜一般碎裂开来!

另一个诱扎良家女子做皮肉买卖的恶汉吓得呆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顾大嫂便已上前死死薅住了他的头发掼倒在地!顾大嫂虽然女生男相,好歹仍是个女子,对手下这个专坏女子清白的匪类自然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就算这厮仍要挣扎,可是此时体虚力乏,挣脱不过有些蛮力的母大虫,只得眼睁睁看着顾大嫂抡起手中钢刀狠狠剁将下来,当即便取了他的性命!

“至于你这个贪墨钱帛的贪官,曾收得多少贿金到底真如你所说,往日是否在时任的州府横行,残害良民而无所不为的,我只稍做打探便知。项上人头权且寄在你的脖颈上,就算罪不至死......我也自然有法子惩治你这厮。”

山士奇、顾大嫂分别出手宰了那两个歹人之后,萧唐又对那因坐赃枉法遭弹劾而充军迭配,此时早已被吓得抖若筛糠的配军说罢,他转过身,去对剩下的那些囚徒继而说道:“你们且不要慌,纵然先前曾犯些过失的,在沙门岛上既都已受尽折磨苦楚,我等也不至再屈坏了你们。只是你们还是充军期限未满的囚徒身份,便是救助你们出了沙门岛,仍要吃官府缉拿,有愿意投到我大寨中去的,也会教你们有个安身的去处,有不愿去的,也赍发你们些衣食钱物,待渡海之后任凭投别处去。”

其余那些胆战心惊的囚犯闻言便如逢大赦一般,他们立刻跪倒在地,感激涕零的磕头如捣蒜,连呼多谢诸位好汉恩同再造的大德,做牛做马也誓要报答云云......可是这时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孙定忽然冷哼一声,又对萧唐高声说道:“绿林强人头子,铁面獬豸全羽!我倒也听过你的名头!原来你就是如此收买人心的么?虽然你处事比起那些祸乱各地的强人匪类更讲个公道,却也不过是欺公罔法、沽名钓誉!殊不知以武犯禁者,仍不过是呈匹夫义气,而游离于国家法度之外,只凭武力而各自为法,长此以往下去,到底也只能使得天下愈来愈乱!”

听孙定出言呵斥,在萧唐身后孙安、阮小七、山士奇等人登时又面露愠色,可是孙定当年毕竟对林冲曾有大恩,好歹一众头领也没立刻向他发难。而萧唐听了也不着恼,他摇了摇头,说道:“孙孔目,你方才说孟子有云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却不闻上无道揆则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上位者不能依公义而以身作则,能够用法度约束自己的官吏自然是越来越少,朝廷不信奉道义,官吏不恪守法度,我倒想请孙孔目扪心自问一番,说甚么法不阿贵、法无可贷,可如今的世道是不是就是如此?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任由权宦仗着王法谋私横行而无动于衷,我等救助遭欺凌迫害的百姓你却要出言斥责。按你的说法,谁能掌握权柄便可以仗着王法肆意害你、害我、害天下人,长此以往却只会教大宋百姓寒了心,任由奸佞当道、朝纲糜烂,这可是你这个自诩恪守法度的刚直之士愿意看到的?

当年我朝先帝修订蜀国国主孟知祥亲撰的《颁令箴》而发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祖训,可是现在我朝上至朝廷、下至军州多少官吏虐的就是下民,欺的就是上天!孙孔目,你是个正人而不肯与滥官污吏同流合污,可是你虽不压榨民脂民膏,可是你这却是在告诫我等权奸贪官暴敛民脂民膏,拿王法公器私用时天下百姓就只能逆来顺受!你以为为了朝廷效死节这是死得其所,可是除了死后能留个好名,贼臣弄权以致天下大乱、盗贼并起,便是恪守法度又能有甚么用处!?”

萧唐越说言辞越是激烈,本来以为自己义正言辞的孙定也不禁面色立变,听萧唐说到最后他的心也似被一把大锤狠狠的撞了一下!孙定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绿林强人头子“全羽”竟也有恁般见识,虽然心中不忿想出言反驳,可是对方说的又哪有半点差错?

虽然同是受奸官迫害的孔目官,孙定却不似早已投到萧唐麾下的铁面孔目裴宣那般有些狷狂书生气,而且早对朝政心灰意冷,可是他自问耿直好善,恪守法度自问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如今却不是还遭构陷迫害充军到了沙门岛上?我虽然清廉刚正,可是正如那“全羽”所说我有心死后能留个好名,可是拿王法说事对于如今愈发糜烂的官场却也不但无可奈何,还教天下人不得违抗王法时......这到底又算不算是助纣为虐?

孙定一时间怔然出神,万般思绪纠结在一处使得他愈发迷惑起来。忽然间孙定又想起那个“全羽”言及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十六个字,心中蓦的又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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