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浓烟在空气弥漫开来,烈焰仍旧势不可挡的吞噬着许浦水寨港汊间的房舍寨棚。刀光霍霍、血花激溅,宋军将兵一个个的倒毙在江畔一侧,鲜红的血水四处流淌,已开始濡红了江面。

而更多的军卒,已经选择抛弃手中兵械,伏在地上待擒乞活,针对于这些已无战力可言的宋军将士,由江淮方向渡江侵寨夺县的齐朝精锐军马当然也不会赶尽杀绝,而派出一队队军健将前去缴了兵刃,暂看觑管束住,而本来由平江许浦水军驻防于此,赖以补给与歇养的军寨眼见便要焚烧得尽,沿江内陆的几处坞壁砦营,也要尽为齐军所取。

唯剩下一小撮抵死顽抗的宋军兵马,却面对王寅纵骑突阵的猛烈攻势。但见这啸山君驱使着转山飞宝马来往驰骋,并将手中点钢枪舞得水泄不透,直洞穿面前一名宋军骑将胸膛后手中长枪一抖,滴血的枪锋又指向早已溃不成军的敌军余部时,从周围掩杀上去的几拨齐军勇健便已然将对方给彻底淹没。

王寅遂一兜辔头缰绳,他蓦的把眼一乜,正觑定三五十被杀溃弃械,已被麾下军卒控制住的宋军败兵。而那群被齐军将士控制住的宋廷残余兵卒眼见敌军这员非但枪术神出鬼没、万夫莫挡,且出手格外狠戾的大将俯视睥睨过来时也都不由的心里一突,而当中夹杂着个宋军的指挥使,当初做为一介都头时还真就曾经历过摩尼教起义叛乱而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当他觑见王寅这个本来似打过照面的昔日摩尼教门中位高权重的人物时,更是骇得魂飞魄散,口中不由直叫起连珠苦来

本来若是按照当初摩尼教在江南起义的规矩,但凡是抓住宋廷官吏、军司败兵,大多定要割肉断体,取肺肠熬膏油,或以乱箭穿身等各种办法折磨炮制以解当初苦受暴政心头恨意。

然而王寅睥睨俯视一番后,虽语调森然,但却是说道:“你这厮们若不执迷,也省得俺多费手费脚,兀自讨死要顽抗的,自不能留半点情面情面。尔等倘若当真不愿再战,等候发落,也自会做妥善安顿。倘若再暗做甚手脚,也怪不得俺辣手无情!”

王寅沉声说罢,随即往前方滔滔一派江水环视过去,心中也正念道:平江府治下水陆县镇砦营,如今大致也已在我军掌控之中。日后再对宋廷用兵之时,想必也该杀回歙州家乡故里了吧

当初还是作为摩尼教方腊帐下大将。于江南地界纠聚大批民众对抗官府暴政,然而经历过起义失败过后,王寅也意识到摩尼教宣扬所谓驱散黑暗,建立光明世界而降服众魔的教义不停鼓动扩大造反规模,迫民投从的举措为何又不切实际,若当真要建得天下清平的世道,方腊圣公终是格局有限,或早或晚,恐怕也仍是难以成就大业,有些理念忒过理想化了,虽可为黎民抗拒得暴政一时,但久后待苍生而言也未必会是甚好事

如今的王寅,也早已接受如今身为齐朝武勋重将身份,而致力为萧唐所用,继续奋力建下一统天下的功业。

而此时既然已按并进协同的李俊指示,率领渡江部众拔了许浦水寨。王寅心说于平江常熟水域的宋廷水军精锐做了无冢之鬼,再面临靖海、横将、伏波等诸部水师层层截杀猛攻已是岌岌可危。而此役过后,齐朝控扼住长江入海口各处水路要隘,这次水陆并进的奇袭作战目的,基本便已达成了

平江许浦水军无法做休整补给,而只得继续往西面撤离。期间也的确遭遇指挥船队迂回包抄,设下伏击圈合围攻击的齐朝水师,一番苦战过后,身上伤势也根本来不及做处理的时俊也只得急令麾下将士驱船脱出战圈继续向南驶去,如此也不免又有二三十艘的战将折毁沉江,变作一滩滩漂泊在江面上的废弃木板,又经历一番惨烈的战事,尚能保持一定战力的残存水军兵卒,也已不过四千余人。

然而武器齐备、兵员充足的齐朝水师船队,却是越打越多。

而率领靖海水师舰队也已抵达苏州常熟地界水域的李俊听闻得前方战报,白河水师危昭德、韩凯二将在与宋军水师精锐的交锋中先后战死。这要是按绿林盗的规矩,自然当须为兄弟报雠雪恨,但如今毕竟已是一国水军都总管的身份,器量于格局到底不能只似快意恩仇的江湖汉子性情,汉末三国时锦帆贼甘宁杀东吴凌操,对其子凌统有杀父大恨,但也仍得孙权收录重用;正史里就算自己的血亲为杨再兴所杀,可岳飞爱其勇猛,不记挂仇恨而招募杨再兴能得以抗击金虏、报效国家如今的李俊倒也是一般心思,能率领一拨水军力抗坚持到了现在,那时俊也必然是骁勇出众,且对宋廷水军边备声息极是熟系的水战猛将。似这等人物,怀愚忠心思,不把他逼迫到山穷水尽也几无可能招募其归降投顺,而起码仍须做尝试。

李俊遂又催促各支水师将领集中全部战舰,循着时俊逃逸的方向追击下去,非但铺开包围阵势势必要堵截住对方水军去路,同时于陆上脚程更快的齐朝马步军众也继续往西面扫**进逼,也做势要彻底断绝平江许浦水军无论江上陆上,都将陷入无路可走的窘迫处境。

已是处于苏州与常州交界处的沙洲后世江苏省张家港附近水域,时俊率领的水师残部不得已往江流南岸方向驶去。然而东江水渠湾沙,却已然打出一面面齐朝旌旗招展,似也已大批马步军众猬集于江畔岸边,就算从此处弃船登陆,想必也终究难以杀出条血路突围出去。

而沿着江面大批的舰船也已疾驶而来,但见得那般遮天蔽日的声势,

舳舻相衔、旌旗蔽空,齐朝敌众大举从水陆追击合围而至,无法摆脱敌军张开的天罗地是这等独力难支的困境之下,恐怕也尽数歼灭,也是在所难免

面色煞白的时俊瘫坐在地上,忽的惨然一笑,也很清楚齐朝奇袭攻占水系庞大、支流繁杂的长江入海要隘,可以调度大队战舰溯江而上,来往纵横鄱阳、洞庭、太湖、巢湖等要紧水域之间,自己再是意图挽回颓势,也已无力回天。至于麾下平江许浦水军残存下这些弟兄们性命,恐怕也已尽数要落入敌军的掌控之中。

已是鼓衰力尽了时俊再向周围那些水军儿郎觑见过去时,眼见众人脸上多有夹杂着迟疑与惶恐之色。战打到了这个份上,若再无半点争胜的指望,大多怠懈败馁的水师疲兵,似乎也不打算再做无谓的牺牲。

时俊瞧在眼里,也拿定了主意,他蓦的起身,又怅然说道:“就算再死战下去,我等终究难以挽回局势,有负皇恩,到底仍是教叛军贼党把控得江口诸处要隘,死再多的人,也不济事了这战败失职之责,也自当有俺这个主将来承受,你们各有妻儿家小,总不能教俺再累害得众兄弟枉死而教家人凄苦有愧朝廷重任的罪责,既由俺来耽着,虽我抵死不肯投从萧贼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体恤咱宋人汉儿落到那厮手里,也不至教你们家人受苦众弟兄又做如何打算,也全凭己愿罢了”

周围水班军健发觉时俊神色有异、言语蹊跷时却也已然晚了,但见他直擎起手中钢刀已然横在自己的脖颈上,旋即便用力一抹,滚热的鲜血溅射,时俊当即直挺挺倒在甲板之上,已然引咎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