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迫
二人的马离军营还有十多米,那守门的士兵便提起兵器,待到二人行至门前,一个士兵出声喝问:“来者何人!”
玄澈使了个眼色,傅清川上前道:“我乃傅将军之子,还请开门!”
那士兵不让,道:“可有将军令牌?”傅清川顿了顿,那士兵便说:“没有令牌一律不得进!”
傅清川道:“我来找我父亲。”
那士兵毫不退让:“将军有令,就算皇帝来了,没有令牌一律不得进!”
傅清川无法,折回玄澈身边。
玄澈不理他,下了马,递上自己的腰牌,道:“还请通报将军一声。”
士兵一看手中腰牌顿时傻了眼,愣了愣才说:“还请殿下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玄澈斜睨一眼傅清川,道:“知道你父亲如何治军了?”
傅清川羞愧。
少时,傅曙便迎了出来,看到太子显然很诧异:“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此次前来……”
玄澈道:“没什么,带一个笨蛋来看看真正的军队应该是什么样的。”
傅曙这才看到自己儿子,愣道:“清川?”
城防军大营里一切井然有序,训练的认真地训练,休息的也规整地休息,不要说聚众赌博,连大声喧哗的都很少,最多两三个人凑在一起插科打诨几句,号角一响,立马起身列队,不过几息的时间一个百人的小队就能清楚站好,几个小队彼此靠拢一番就成了一个大队,整个过程迅速利落。
傅清川看得面色发红,窘迫难当。
玄澈说:“你应该好好跟你父亲学学如何治军。”
傅曙虽然不知道这二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听太子这么两句话也多少明白了一些,便道:“在下疏忽了犬子的教育,还请殿下勿恼。”
玄澈看他一眼,道:“我不是恼,我是紧张。西南的人那么不安分,我们的禁军却是这个样子,你要我如何安心将父皇的安危放在他们手里?”
傅曙心里一个咯噔,不敢接话。傅清川要说什么也被父亲用眼神制止了。
玄澈说:“傅大将军,你是忠于皇上的,所以有些事情我不妨在这里提前说,安王——今年之内我一定会让他消失!希望傅将军和城防军作好准备。”玄澈瞥一眼傅清川,“清川,还有你的禁军也是。”
目光森冷的太子令人陌生,傅清川忍不住打了个突,突然想到父亲警告过自己的话:太子已经不是当年任你勾肩搭背的孩子了,你要学会收敛!
玄澈从城防军大营里出来,让马儿在临澹的大道上随性小跑。临澹道宽,人也多,马儿跑不快,但这样悠悠闲闲的感觉也很不错。玄澈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每日周旋于阳谋和阴谋之间,算计人再避免被别人算计,生活让人疲惫不堪。
玄澈忽而想起玄沐羽,不知道那个懒散的父皇此刻有没有好好处理政事呢?大概又是把一堆问题丢给晏子期吧?想到这里玄澈不由得弯起嘴角。
怎么会想起那个男人?玄澈突然反问自己,难道真的日子过久了开始有“恋父情结”了?
玄澈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傻了。
那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父亲。
玄澈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行了一阵,左边太阳穴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却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睛。见到玄澈回头,那双眼睛的主人便微笑举杯致意。玄澈稍一错愕,随即回以微笑。
只是这么一个照面,马就跑了过去,回头想想,似乎除了眼睛深得让人看不穿以外,那人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文士。
认识么?好像不认识,大概是临澹的一些文人名流吧。
玄澈摇摇头不再考虑,却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差点让他懊悔终身。
看着太子远去的身影,中年文士露出微笑,对桌子对面的人说:“没想到临澹城里随便一个骑马而过的少年都是如此风神俊秀。”
文士对面的年轻人笑问道:“司先生可知那人是谁?”
中年文士奇道:“莫非他大有来头?”
“呵,岂止是大有来头,他可是当今太子。”年轻抿了一口酒,又说,“比之十年前,他可是更加光彩夺目了。”
中年文士又回头看了看太子离去的方向,似乎在那条街道的尽头还有一个清俊的背影骑在马上悠然远去。中年文士啧啧道:“想不到,想不到,太子竟是如此超然脱俗的人物。”
青年笑道:“司苍先生才知道么?是不是后悔站在安王一边了?”
“那不至于。”司苍淡淡道,“安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还犯不着为了一个美少年而背叛他。姚公子当年不也一样么?为了你心中宏图,放弃了你的知交。不过,如果不是如此,今天你也不会与我坐在这里饮酒清谈。”
姚姓公子脸色微变,沉声道:“当年之事我虽有愧疚,却不曾后悔过,若是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司苍微微一笑,道:“这番话姚公子心里自己明白便可,无须说与司某听。”
姚公子脸色很不好,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司苍看着杯中清酒,又想到那太子,说起来,西面的那位主子比起这年仅十七岁的太子,气度上倒真是逊色不少,也无怪乎那么多人愿意追随在太子左右了。不过太子又如何,超然又如何呢?最终还是逃不出宫闱纷争。
对司苍的惊鸿一瞥就像是一片落叶在玄澈的脑海里打了个漂,**起一道涟漪后便再也找不到痕迹,不论日后玄澈会怎样记起司苍这个名字,至少现在他是把这人埋到了记忆垃圾场里。
玄澈回到宫里就遇上晏子期,晏子期看到太子立刻迎上来道:“太子殿下。”
玄澈总觉得晏子期这声招呼里充满了欢喜的味道,似乎看到自己就如同看到了什么珍宝。莫非父皇主持的办公让他饱受折磨?玄澈异道:“晏大人好,晏大人刚刚离开太极殿?”
晏子期笑说:“正是,正是。太子殿下不在,陛下将所有事物都推到尚书省,老夫一直从上午忙到现在,脚都停过。”
玄澈笑起来,道:“晏大人辛苦了,我会去劝劝父皇的。”
晏子期无奈地摇头:“陛下这样已经二十多年了,老夫也认命了。”
玄澈想到玄沐羽名正言顺偷懒的样子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很难想象国家在这样一个皇帝的带领居然还能不衰败,甚至略有发展。
晏子期见玄澈心情甚好,便道:“殿下不妨多接手些朝政,也好让老夫轻松轻松。”
玄澈笑道:“本宫现在接触的还不够多吗?”
晏子期眯眯笑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陛下多年不管事,难得遇上殿下这样的奇才,难道殿下不应该接触得更多吗?殿下现在只是在陛下询问时方出言相对,老夫以为,这还不足以展露殿下的英才。”
玄澈心下一沉,渐渐敛了笑容,道:“父皇若是不问,自然是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做儿臣的何必干扰父皇的思路呢?”
晏子期捻着胡子摇头道:“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谦逊了。自古高位有能者居之,殿下有这样的才华,又何必隐藏呢?”
玄澈冷笑道:“在澈儿心目中,父皇便是隐藏在云朵之后的真龙,凡人不见其辉,只是因为那是凡人罢了。”晏子期还要说什么,玄澈已是面无表情,淡淡道:“时辰不早了,本宫还要陪父皇用膳,晏大人请好走。”
晏子期心中一凛。太子无论是发怒还是冷笑他都能坦然面对,唯独太子面无表情之时却是最令人恐惧,尤其是那清亮的嗓音说出淡淡的话的时候,不论是坠入冰窖还是冬日泼下一盆冷水,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刮骨的刺寒。而支撑这种冰寒的,更是隐藏在少年淡漠神色下的决绝手段!
本以为太子心高气傲才华洋溢,定然不甘久居于人下,却没想到……
晏子期不敢再多言躬身告退。
玄澈看晏子期匆匆离去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也不知这样想的有多少人……希望自己不要成为被‘诱反’的那个才好……”
玄澈心里想着,目光落在太极殿刺眼的琉璃砖上,轻轻叹出一口气。
调整了心情,玄澈进入清凉殿,意外地看到玄沐羽在和小狐狸“玩”:小狐狸张牙舞爪地扑向玄沐羽,玄沐羽指尖一弹,小狐狸就被指风打得后退一步,小狐狸不甘心,又跳起来企图从空中袭击,玄沐羽在小狐狸眼看就要碰到自己的时候伸手一抓,可怜的小狐狸的尾巴就被他拿在半空中。玄沐羽非常无良地拎着尾巴把小狐狸甩出门。
小狐狸被丢出半空,本来想打几个滚落在地上,却看到玄澈站在门口,干脆身子一转,刚好扑到玄澈怀里,大大地黑眼睛直直地瞅着玄澈,眼泪在眼眶边打转,那神情好像在控诉玄沐羽的无德。
玄澈本还以为玄沐羽是在和小狐狸玩,还觉得惊奇呢,再多看几眼就发现玄沐羽根本是在欺负小狐狸。想也是,一直不对盘的两个家伙怎么会突然玩到一块去了。
玄澈无奈道:“父皇,您别欺负小梅花呀。”
玄沐羽不知把一张什么纸收到怀里,从容道:“朕可没欺负它,这狐狸不听话要抢东西,朕才小小教训他一下。”
小狐狸呜呜大叫。玄澈摸摸它的小脑袋,说:“小梅花,你不听话了?”
小狐狸突然跳到玄沐羽身上,往他怀里扒拉。玄沐羽不高兴地揪起小狐狸的皮毛,又把狐狸扔了出去。这回是玄澈主动伸手接住了小狐狸,小狐狸趴在玄澈怀里,露出一脸委屈,呜呜地诉说冤情。
玄澈走到玄沐羽面前,看看他的怀里还露出一角的纸张,道:“父皇不会抢了小梅花什么东西吧?”
玄沐羽的脸色十分可疑地红了一下,还是嘴硬道:“朕能抢一只狐狸什么东西!”
玄澈撇撇嘴,但他也不能逼玄沐羽交出什么,只能安抚小狐狸:“好了,小梅花,不生气了,我下次给你煮鱼羹。”
小狐狸抱着玄澈的脖子呜呜叫了两声方才作罢。小狐狸直起身子看看玄澈,突然一凑头在玄澈嘴唇上“吻”了一下,顺道舔了一口。
玄澈一愣,玄沐羽已经一把揪起小狐狸的尾巴怒道:“朕要把这狐狸炖汤!”
玄澈回味了一下事情经过,似乎自己不小心就被一只狐狸给非礼了?!玄澈皱起眉头,虽然在第一时间从玄沐羽手中接过狐狸,但面上的表情不再那么温柔。玄澈看着小狐狸,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似的淡淡道:“小梅花,下次不要这样,知道吗?——我不喜欢。”
这是玄澈第一次明确地说出自己的不满意,在此之前,不论是谁做了让他为难或不快乐的事,他都不曾开过口。小狐狸和玄沐羽听了皆是一愣,却都马上反应出究竟是什么事让玄澈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官。
玄澈似乎也知道小狐狸没明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小狐狸放到桌子,取出丝巾反复擦拭了嘴唇,随后他竟将丝巾丢进了垃圾桶!
小狐狸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玄澈拍拍它的小脑袋,没有再理会小狐狸有什么反应,转而看向玄沐羽,说:“父皇,儿臣想要改革禁军。”
玄沐羽还在发呆,玄澈刚才的举动不但让小狐狸发愣了,他也十分吃惊。玄澈的行为让他明白玄澈排斥的是小狐狸的“吻”!若是连一只普通牲畜的亲昵都不能接受,那……玄沐羽突然万分沮丧,他在玄澈丢弃丝巾的那一刻觉得前途万分黯淡,虽然他对两人之间的未来并没有抱有太多的非分之想,但眼前的情况却让他心里那残存的一线希望随着丝巾一起进了垃圾桶……
玄沐羽这一愣,竟然没有听到玄澈说了什么。
“父皇?”
玄澈疑惑地又叫了一声,玄沐羽这才回神,他看看眼前人,却道:“澈儿很气小狐狸吗?”
玄澈看看小狐狸,看小狐狸红着眼睛似乎马上就会哭出来一般,玄澈心一软,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便伸手抱过小狐狸,抚摸着小狐狸的皮毛轻声道:“并不是生气了,只是……不太喜欢它这样做而已。”准确地说,是十分不喜!
玄沐羽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小狐狸,柔声道:“小梅花只是喜欢你想表达它的亲昵而已。”
“儿臣知道,但是儿臣不喜欢……不太舒服。”玄澈不明白玄沐羽怎么突然帮小狐狸说气话来了,只是这件事涉及他的前世,原因不好说明。玄澈不想解释,只能转开话锋,问:“父皇,您刚才听到儿臣说的话了吗?”
玄沐羽见玄澈不愿再多说,只得顺着他的话问:“什么?”
玄澈说:“我要改革禁军。”
“嗯……嗯?”玄沐羽一时不能反应。
“父皇,不知道您有没有这种感觉,但是今天我到期门宫中转了一圈,却觉得我们的禁军太过松散了。”玄澈扬起他秀美的长眉,神色中是不可更改的坚定,“父皇,儿臣要铲除安王,接下去必然是一场不小的风波,而现在的禁军素质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玄沐羽略微沉吟,他看着玄澈,似乎在审视什么。玄澈坦然地与他对视,水晶般的眼睛里只透露出一个讯息:我绝无二心!
玄沐羽凝视着这双眼睛,缓缓地点头。
“好,就按澈儿的意思改吧。”
太子改革禁军的敕令一出,举朝沸腾,有大臣企图上言阻止,排除那些阵亡在太子森冷目光下的胆小鬼,其余跳出来做出头鸟的也被皇帝赶了回去。
虽然皇长子继位的希望在太子临朝后就被生生掐断,但是太子即将掌握禁军的事实还是让某些人极度绝望。玄沃倒是有点死老鼠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哦了一声,其态度之超然令人匪夷所思。
太子要亲自j□j禁军的消息让东期门宫里的一些人很是惶恐。太子的威名始于十二年前一个刺客的刀下,在四年前的大淼边境上登上顶峰,而那时候太子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如今太子长大,又将是怎么样一派威势!
校场之上,太子的出场迎来众多军士的高呼。在军人的心目中,强者即为王,而太子正属于这个强者的范畴。
太子立于高台之上,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喧杂的广场渐渐安静,直到悄然无声。太子神色漠然,清冷的声音远远地**开:
“不论你们之前怎样看待禁军这个名字,在我心目中,禁军是精英中的精英,是保卫皇宫的最后一道屏障。可是,几日前,我却看到了一群只知道聚众玩乐的废物!在这里,我不会处罚任何一个兵士,因为那不公平,除非我要将你们全部上刑!
“我只给你们一个选择:三个月——我要你们在三个月内成为全国五十万军队中的精英,或者,滚出这里!”
广场内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感觉到头上悬着一把利剑,太子不会开玩笑,太子向来言出必行。精英或者废物,生存或者死亡。没有其他选择。
傅清川在人海中看着台上神色冷酷的少年,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单纯的时代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