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颇不宁静, 白日里日头高照,晚上骤雨打门。屋内摆放着的几株盛放的海棠花在飘落的风雨滋养下傲然挺立,珠帘被风吹起,叮叮作响。

齐王府主院今夜热闹着, 先是姚晚棠回府踏上阶梯的时候踩空了一脚, 险些摔倒, 幸好有丫鬟在后头扶着。

姚晚棠一脸倦怠,起初是以为今日在琼华宴上疲惫了一天, 体力不支罢了。她今日倒也没闲着, 而是忙着交际,同那些贵妇人话里叙着京城里的大小事, 有时候话里还会试探着她同裴晋北的事情, 毕竟她回娘家那件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想来刚强要面子的姚晚棠在那些不断的话语试探中感到烦躁和气愤, 心想自己还是被宠坏了,三年来夫妻恩爱让她迷了眼, 原来有那么多人在背后等着看她笑话。

她忍着脾气的应付了几句,心中的怒气在攀升, 当赵家三姑娘出现她面前说出挑衅的话,她便不能忍了, 谁人不知赵三娘爱慕裴晋北已久,十九岁的她至今云英未嫁, 可见其深情, 赵夫人是好劝歹劝都拉不回这一心撞墙的傻姑娘,万般无奈下只能把她关在家里。

这一回琼华宴赵夫人也是看她心情不太好,才想着带她出来走一走。

姚晚棠拉下了脸, 拂袖而去, 四周的贵女面面相觑, 皆不敢出声。此时只听得赵三娘冷嘲热讽的一句,“逞什么威风,还不是生不出孩子。”

这话颇为刺耳,让朝前走的姚晚棠硬生生停住了脚步,平日里不是没听过,但她忍忍就过去了,可今日在众人面前,她是半分都不想忍。

她往回走去,一巴掌甩在赵三娘的脸上。

姚晚棠面色清冷,微微扬起了下巴,明艳动人的脸写满了骄矜和不屑,她接过身边丫鬟递过来的手帕仔细擦了擦,像是触碰什么脏东西一般。

事出突然,众人皆惊。赵夫人立刻上前来一把扯过呆愣着的赵三娘,练练赔罪。

“赵琦你若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我便不给你留半分情面。瞧你说的这话,不知道的是你上赶着替我家王爷生孩子。”

她抬眸,目光落到了赵琦的身上,唇角一弯,“若是赵家嫡女愿意来齐王府做妾,却之不恭。”

这一句话无疑于另一个耳光打在了赵琦的身上,四下面色各异,赵夫人脸色铁青,赵家好歹也是勋贵名门,世代公卿,若是让嫡女上赶着给人做妾,有辱门楣,怕是在朝中德高望重的赵老太爷都要吹胡子瞪眼睛了。

姚晚棠也没多留,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赵琦五色变化的脸,心中的郁气解开了些。但她下一秒就看到遥遥人群外,玉阳公主身边的淑太妃递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大庭广众之下,她自然是不能打姚晚棠的脸,可她那犀利的目光却如同尖刺一般扎在人心上。

姚晚棠露出一个大方得体的微笑,进退有度,仿佛刚刚给人一耳刮子的不是她,脊背挺直,她朝别处去了。

可在回来的马车路上,淑太妃让身边的嬷嬷跟着上了姚晚棠的马车。在车上嬷嬷代表着淑太妃同姚晚棠对坐,开始一本正经拿出一本《女戒》诵读,板着脸面无表情,十分严肃,从中选了《妇行》和《曲从》。

姚晚棠听得耳朵起茧,心头火直冒,偏生那声就像是诵经一般,弯弯绕绕,喋喋不休。

本欲斥责几句的姚晚棠在身旁赵嬷嬷眼神的暗示劝阻下硬生生压了下来,她憋着一口气,勉强保持着微笑,不入耳的声音像是苍蝇一样在脸上飞,想赶不能赶,一直到齐王府门口,那嬷嬷才停下。

她合上了手中的《女戒》,一板一眼,恭敬有礼,挑不出半分错来。

“王妃娘娘,太妃希望您往后谨言慎行,今日之事失了体面,属实不该。”

姚晚棠心里冷笑一声,冠冕堂皇,这赵娘子可不说到你心坎上了,早就看她这齐王妃不顺眼了。

她抬头看向了对面坐着的嬷嬷,皮笑肉不笑露出一个敷衍又得体的笑,“儿媳谨遵母妃教诲。”

“老奴告退。”那嬷嬷先行下了马车。

留在马车上的姚晚棠肩膀塌下,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一只手半搭在脸上,烛光在她的脸上晕开一片暖黄的光。

赵嬷嬷有心劝慰,细心地给姚晚棠捏了捏酸痛的肩膀,“娘娘别担心,左右王爷是站在您这边的。照老奴来说,这后宅之地抓住男人的心已经很不容易了。您独得王爷宠爱,可要珍惜。”

她说这话是因为前段时间姚晚棠同裴晋北吵架的事情,作为姚晚棠的乳娘,自小把带大姚晚棠,又陪嫁到齐王府来,赵嬷嬷说的话姚晚棠一般都是听的进去的。

今日又被淑太妃敲打一番,赵嬷嬷更是想借此机会好好同王妃说道说道。

姚晚棠道理都懂,可她个性刚强,又是家里宠着长大的,遇事便急躁了些。她回想起裴晋北珍藏在柜子中的荷包,还有无意撞见了几幅画,画上画着一红衣女子身骑白马的背影,还有背着竹篓子登山的背影。

她就知道裴晋北一定隐瞒了她什么。可蛛丝马迹算不得什么,她只查到些皮毛,没耐住性子同裴晋北吵了一架,却在他一次次陈恳的挽回后回头。

心中始终残留着一根刺,扎紧肉里,成了心病隐痛。

外头的雨滴滴答答的下,还好下了场雨,不然刚刚听一路的诵经声可算是把她耳朵磨坏了。

愣了一会,姚晚棠如梦初醒,在赵嬷嬷的搀扶下走出了马车。

府外早有小厮候着,提着灯笼恭敬地弯腰请姚晚棠进府。

岂知踏上第四节 台阶的时候,雨天地滑,姚晚棠疲惫之极,一个没注意就打滑踩空了,身子一轻就要向后倒去,后头的丫鬟眼疾手接住,才免得她摔打在地。

一众下人惊呼,姚晚棠也被吓了一跳。

赵嬷嬷率先镇定下来,指挥着周围的丫鬟们动作着,她则牢牢扶着姚晚棠,一脸担忧。

姚晚棠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着,可没走几步,她就感觉到小腹隐隐作痛,紧接着这痛越来越剧烈,让她无法直起腰来,她弓着身子,疼痛难耐。

赵嬷嬷慌了神,连忙让丫鬟取请府医来看,接着就把姚晚棠抬回了房内。

府医背着药箱急匆匆就赶来了,一把脉面色惊讶,再次静下心去把脉,他探了许久,赵嬷嬷一脸着急,但也不敢出声打断。

“恭喜王妃,您这是有喜了。”

姚晚棠一张脸苍白,听到这消息怔楞住了,久久没回过神来。

赵嬷嬷喜上眉梢,来回走了几步,指挥着丫鬟们关好门窗,别让外头的风进来,又是喊人加一床被子,脑袋有一拍,让人去把有丰富育儿经验的苏嬷嬷请过来。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府医疑惑而紧张的表情,在药箱里挑挑拣拣,动作没有章法。

姚晚棠心里像是放了烟火般炸开,喜悦一寸寸爬上,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孩子,终于来了吗?为着子嗣一事,她都快成为一个笑话了。

疼爱自己的母亲以泪洗面,日日求送子观音给她一个孩子。

她自己也是补身子的汤药一碗一碗的喝,再苦再累都没有怕过,可就是三年肚子没有半分动静。

姚晚棠高兴之余正想问府医关于她有孕的事,却看到了府医神色有异,她不禁心里打起鼓来,“明大夫,可是我这胎有什么大碍?”

想起了在门口那一遭,她便觉得后怕,“我刚刚在门口险些摔倒,会影响到孩子吗?”

明大夫抹了一把汗,逼自己冷静下来,“老夫替王妃把脉,没什么大碍,只是王妃身子虚弱,怀相不是很好,千万放松心情,不可焦虑发怒。”

他收着药箱,起身告退,说要去给王妃开方子抓药安胎。

一屋子的人高兴坏了,谁都没看见明大夫脚步匆匆,跨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摔倒,若是正面同她遇上,便能看到他面色惨白,手不住的颤抖着,仍是走得飞快,像是后头有什么人在追一样。

赵嬷嬷去递送消息不久后,裴晋北就来了。

他走到床榻边,看着躺下的姚晚棠,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动作轻柔,“感觉怎么样?”

姚晚棠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乌黑的杏眸含水,乌发如云散落,看着很是乖巧。她看着眼前的人感觉很奇妙,从前他们是夫妻,同床共枕,同气连枝。

有了孩子之后,他们会是孩子的父亲母亲,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孩子作为纽带,也有了新的身份。

这种体验是陌生的,也是新奇的,是她从前在梦中几次想到的,当这一刻真实的来到时,她反而有些不踏实。

姚晚棠挪了挪身子,把自己的头放在他膝盖上,如瀑的发披散在他膝上,衬得她一张脸娇艳明媚。

“子期,我们有孩子了。”

裴晋北轻轻拂过她锦缎丝绸般柔顺的青丝,低低笑了,“孩子缘分到了,从今往后就别闹了好吗?”

自从那一日夫妻俩和解后,倒是再也没出什么问题,裴晋北早出晚归都在忙公务,也无瑕顾忌其他,只是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陪姚晚棠用膳。

这极大安抚了姚晚棠紧张不安的心。

姚晚棠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声音轻柔,“我呢,就好好在府里养胎,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赵嬷嬷在身旁,欢喜非常,“王妃,这小主子来得真是时候,咱们夫人日日求神叩佛祈祷,可算是见回报了。还有那方子,吃了半年总算见效了。依老奴看,娘娘这是苦尽甘来,子孙来了,挡都挡不住。老奴可得把这消息快点告诉夫人,让她也高兴高兴。”

裴晋北耐心听着,听到“方子”的时候,微不可微的皱了下眉头,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什么方子?”

赵嬷嬷一愣,看向了**不知何时已睡去的姚晚棠,心里咯噔一下。

“是王妃娘家的舅姑求的一个神医方子,说是对有孕有好处,王妃吃了几个月,本不抱有什么希望,现在看来是个好方子。”

裴晋北将头靠在膝上的姚晚棠安置好,小心替她盖上锦被,放下了床幔,凡事亲力亲为,足见珍重宠爱。

刚刚看裴晋北面色有些变化的赵嬷嬷放下心来。

“你那方子拿给本王看看,本王拿去给相识的大夫瞧瞧,也有助于王妃安胎。”

赵嬷嬷不疑有它,将装匣里的方子拿出来递给了裴晋北。

夜深了,外头的雨又大了起来,风声雨声四处敲打。

裴晋北走出了屋子,回头看门外灯笼里下站着的嬷嬷丫鬟,心中陡然升起烦躁。

这当口怎么就会有孩子了呢?明明晚棠喝地补汤里都下着药,每次药剂虽不多,可日积月累也不利于子嗣。

他才刚有星楚的消息,又弄出个孩子来,两头撕扯着他。现在诸事烦忧,外有紧急重要公务,内里晚棠有孕。

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也不该来。

脑海里突然想起了母妃,她关心子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日日念叨着。

深夜连廊里裴晋北叹了口气,他的目光放到了远处连廊的尽头,风雨吹打,枝叶抖动阵阵作响,手从袖子中拿出那张药方,飘落的细雨撒在上头,添了分湿气。

他快步朝书房方向走去,在雨幕下看到了背着药箱等待已久的明大夫,他身上已有些湿,略有些驼背的身子弯着,着急地来回踱步。

“王爷。”明大夫拱手行礼。

“进来再说。”李三打开了门,裴怀度和明大夫走进了书房。

也没多废话,裴晋北直接拿出了药方递给了明大夫,“看看,这方子有什么问题。王妃吃了几个月。”

明大夫面色凝重接了过来,认真看了起来,越看眉皱得越紧,拿着方子来回走了几步。

“这方子同我给王妃下的药起了冲突,王妃又吃了几个月,所以才有了怀相。我开的那药温和为主,不利于子嗣但也不会太伤身。而这个方子就不同了,有利于子嗣但极其伤身。两个方子两相碰撞更是有害。适才我探了王妃这脉,胎像虚浮,是不好的征兆。这孩子若是在母体长大,恐损害母体,等不到生出来就会胎死腹中,此时母亲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若有幸撑到生产的那一天,也会一尸两命。”

明大夫从方子中抬起头来,“王爷,千万慎重。”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王爷不想让王妃有孕,可他看出来王爷也不想让王妃身体出事。

故而选择方子的时候是挑了又挑,对他也是叮嘱再三。

王爷手里握着他的身家性命,他哪里敢不从。刚刚探到王妃怀孕的脉象,他吓得半死,拼命在脑子里想到底是什么出了差错。

等从王妃那处回来,他也是立刻就来到书房守着。

裴晋北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听完一番话后久久没有出声,过了一会他终于有了动作,摆了摆手,“你下去吧。今日的事要烂在肚子里。”

“是。”明大夫走了出去。

等到屋内终于只剩下了裴晋北一人,他猛地一伸手将桌上摆着的纸张一扫到地上,站起了身。

一尸两命?姚晚棠还不能死。姚太傅在朝中颇有威望,姚家子孙也在身领要职,他这几年的筹谋策划离不开千丝万缕的姻亲关系。

上一回晚棠会娘家,已然引起了姚家的不满。

如今他正在谋划着边关通商事宜,诸事纷繁,不能在姚晚棠这处出了事。

再说了,这孩子本不该存在。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而裴晋北的心没有一刻是平静的。

许久,他走到书柜上,抽出一幅画来,一身红衣的女子骑着白马,灯火明暗交错间,裴晋北陷入了回忆了,手指轻轻抚上那画。

***

翌日天蒙蒙未亮,颜家的下人起了身,正忙活着府内大小的杂物杂活,一处一处都有了声响,一大早的人都在忙碌着。

天呈现出青色,雾迷蒙一片,昨夜残留的雨滴答滴答还未干。

此时突然一声充满恐惧的尖叫在颜府的一处炸开,女声像是见了鬼似的大声哭喊。

在不远处的管家大声呵斥,急匆匆赶来,本想大声呵斥这没规没矩的丫头,眼睛却看到了挂在门前的一个人,滴落着鲜血,雨水混着血水。

“鬼啊……”

那人浑身被雨打湿,悬挂在门上,一动不动地晃着。

管家吓得立刻跌倒在地,然后马上爬起来远离尸体,面色一片惨白,终于像是回过神来,他猛地跑了出去,脚步一个踉跄,还差点撞在了墙上。

而此时在宫中的淑太妃被昨夜的雨吵得吹不安稳,很晚才能入睡,昨日又参加了琼华宴,倦累至极,诸多事情缠绕在心头,她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也没个头绪。

停了一会的雨又下了,淑太妃猛地从浅眠里被惊醒,冷汗在额头上直流,背脊一阵发凉,听着外头的雨声,心中更是焦躁难安。

外头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快步匆匆,让人心里多了些不安来,珠帘一掀开,林嬷嬷面色凝重。

“太妃,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下午一直沉迷网络无法自拔,六点才开始码字,晚点了,又没有日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