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度淡漠地扫了一眼此时长乐的站姿,剑眉横着,显出了几分不悦。

惯会看他人眼色长乐哪里不知晓此时的裴怀度面色下的寒意。

她张大了圆圆的杏眼,十分上道地站得笔直,双手规矩的放着,一副乖巧无辜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个气焰嚣张放话的人不是她。

她也不是傻的,知道在谁面前能横横,而不能随便去拔老虎须。按照她娘的说法就是长乐这死丫头鬼头惯了,见着长辈便装乖讨巧,比谁都可人。可在外头那就是惹事的主,回回得她父兄给她收拾烂摊子。

见青然径直走进殿内,她的眼神又开始飘忽了,心想刚刚自己出来的急了,还没打探到什么具体的消息呢。她心痒痒的,想知道这里头的大美人和圣上是什么关系。

才说到白梓冉和美人相识的故事,她听得正起劲。

这位鼎鼎有名的西夏公主,这几个月在京都里风头正盛,都说她是圣上的青梅竹马,后来另嫁他人,圣上为了她甚至不惜发兵大晋。

找个机会她还想溜去普宁观看看这位西夏公主是如何的绝世美貌,能让圣上念念不忘。可惜这念头刚起来就被兄长逮住了,耳提面命了一番她才打消了主意。

“郡主?郡主!”郑明小声提醒着。

长乐才发觉自己的眼睛都快粘到偏殿内去,又走着神,都没听见裴怀度刚刚在说什么,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然后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语气恳求道:“表哥再说一遍,我刚刚走神了没听见。”

裴怀度被气到了,冷声一笑,“再说一遍?朕看倒不如把和宋嘉润那小子一同拘禁了,省的到处惹是生非。”

此言一出,长乐当即抬头反驳,“我才不跟他一起被拘禁呢!他打架活该,我又没……”

对上了裴怀度如寒天霜雪刺骨的眼神,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到后面几乎不可闻。

“嗯?”

裴怀度甩袖负手而立,目光放远到殿内屏风后的人影上。

此时长乐水汪汪的眼睛勉强挤出了些湿意,故作拭泪状,捏起素白绣梅花的手帕,“好了我知道错了。今日不该偷溜进来。”

哽咽了一下,“我才不要去春晖园,在那怕不是要憋死,只能跟宋嘉润大眼瞪小眼。”

她才不去春晖园呢,要是让娘亲知道自己要被关到那去,指不定要怎么收拾她了。先讨一顿打,再关上一段时日,怎么可能受得了啊。

再说了,她跟宋嘉润也合不来,两人相见怕不是要打起来。

不行,绝对不行!

“下不为例。”

长乐竖起三根指头做了一番保证,态度陈恳,语气虔诚。

但她正背对着裴怀度,看不见他什么表情,不过她倒是可以看到颜晚意看着裴怀度痴迷的眼神。她一边说着,一边朝颜晚意做着鬼脸,自然而然收到了她满是怨恨的一眼。

只是一眼,颜晚意便迅速低下了头,扯着帕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长乐声情并茂地说完后就被郑明恭敬地请了出去。

本还想再和缪星楚说两句的长乐有些不满,她挤着身子就想要往里头去。

裴怀度淡然看了她一眼,她便如鹌鹑一样缩了脑袋,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在路上边走边气愤,今日若不是颜晚意,自己还能和缪星楚多说些话呢,贪玩跑出来溜到了偏殿还被轰走了。

不过她瞧见今日颜晚意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里就乐开了花,一扫刚刚的坏心情,长乐唱着小曲兜兜出了宫。

来日方长,她就不信了。

这一头郑明送完长乐出门,转过身来请颜晚意出去。

“颜小姐,这边请。”

颜晚意欲言又止,刚刚又被长乐怼到无话可说,红了眼眶,此时眼尾拖出一抹殷红,柳叶眉微微蹙起,声音轻柔,“今日姑母亲手做了些糕点让我送来,嘱咐我亲自送到。”

“有劳太妃挂心,朕若是得空,会去她老人家宫里探望。”

声线平淡至极,听不出半点的情绪。

颜晚意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说什么,只能应了声是,心里缀着不安和不甘。

今日来到紫宸殿一遭不仅没有让这盘糕点发挥作用,反而险些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了。

想到姑母的期盼和嘱咐,她的心又是一凉。

跟着郑明出去那当口,她三步一回头企图再看看裴怀度,毕竟得见天颜的机会不多,接着就看到了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偏殿。

颜晚意又想起了长乐郡主口中的“姐姐”,惊诧间又带了些怀疑,今日这偏殿究竟是何人呢?

在袖中暗中握紧了手,垂下眼眸低头走着,藏下内心的万千起伏。

这件事一定要告诉姑母,若是宫里的娘娘到还好,若是普宁观那位……

那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紫宸殿偏殿内,青然站在一旁陪缪星楚用了些粥,她昏迷了一日,胃正虚弱着,只吩咐膳房备了些粥来。

缪星楚对于自己昏迷一日一事感到震惊,给自己把过脉之后神色定定,有些恍惚,想着应是在山洞那一日受凉受惊,还发了热,导致毒素蔓延。

她神情恹恹,耷拉着眉眼,就连青然递过来的温热的粥,也只用了一些便吃不下了。

听到了脚步声传来,一开始她以为是古灵精鬼的长乐,后来听这脚步声沉稳,像是个成年男子,猜想这应该就是那位公子了。

“夫人可好些了?”声音低沉而和缓,从她侧边传来。

缪星楚垂下了眼眸,语气平静,“修养许久了,身上已没有什么大碍。”

她没有跟裴怀度说毒素蔓延的事情,只希望他能速速送她会普宁观,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时间之间很难适应,也不能按照用些药来抑制毒素。

若是任由这毒素蔓延开来,行至五脏六腑,就是大罗神仙来也无济于事。

于是她开了口,“这几日麻烦公子了,若是无事,可否送我回去,都过了两日了。”

“不急。”

裴怀度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看了一眼缪星楚的苍白脸色上挂着的病态,便示意了一下郑明。

郑明见状立刻去办。

殿内沉寂了一会,然后又是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我说你急什么,又不会跑。到底是什么事情,要你家主子火急火燎把我从药山中挖出来,我衣服都还没换好,就被那六亲不认的林一拖了过来。”

沈镜安头发乱糟糟的,插着些杂草,身上的衣袍灰扑扑染上了尘土,夹杂着几根药草。

他黑着一张脸,没好气地随郑明走了进来,嘴里絮絮叨叨抱怨个不停。

看见了坐着悠闲饮茶的裴怀度,正想大不敬骂几句先过过瘾。但眼睛余光瞟到了缪星楚身上,他这才噤了声。

眼神在裴怀度和缪星楚身上转来转去的,啧啧了两声。

这莫不是新欢吧,都宠成这样了要他来上手看,宫里又不是没有太医。

刚刚没有留神注意,沈镜安在缪星楚抬头的那一刻才发觉她眼睛没有焦距,有些空洞,缺乏灵气。

可惜了一个美貌的女子,竟然目不视物。她端正坐着,身姿窈窕,浓纤合度,欺霜赛雪的皮肤细腻光滑,眉眼如画,唇点如朱,静坐有一份空谷幽兰般的静雅沉稳。

“这位大夫刚刚是在采摘半莲沙华吧。”

沈镜安随意拔掉了头上探出来的杂草扔在了地上,听到缪星楚这话来了兴趣,“正是,姑娘如何得知?”

“不过是闻到了这株草药特殊的气味,就像是竹香混着墨香,若是尝一点便先是一种清新的甘甜,而后泛上一股极苦的味。”

听到这话,沈镜安眼前一亮,原本的戏谑和抱怨都收了起来,目光灼灼看着缪星楚。

似是察觉到了对面人的眼神,缪星楚微微一笑,“我自幼跟随我祖父学医,一次有幸得到半片晒干了的半莲沙华,那时尝了一下,便终身难忘。”

沈镜安抚掌,“不错,这是我培植了一年半的半莲沙华,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它开花了,废了好大力气才采摘完,忙不迭就被人送到这来了。”

说完他幽幽看向了漠不关心的裴怀度,眼里带了些怨愤。

裴怀度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了手腕上的一串檀木珠,清隽的面容带了分笑意,不达眼底。

沈镜安僵着脑袋别了头,讪讪一笑,转向了缪星楚。

“既然都来了,我替姑娘把个脉吧。”

青然先是服侍着缪星楚躺了下来,又在手腕上放了一层白帕,这才让沈镜安诊脉。

沈镜安认真诊起脉来,越听神色越是凝重,面色紧绷,让在一旁的青然内心有些不安。

“冒犯了,让我看一下姑娘的眼睛。”

说着,就用手指划上了眼皮,不同于刚刚的吊儿郎当,此时的他认真而严谨,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沉默了片刻,他才说了一句话,“姑娘知道这是毒吧,不然也不会将其封在眼睛内。”

顿了顿,他缓缓收回了那只查看眼睛的手,“只是现在这毒蔓延开了,若不尽快医治,有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