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冉一路飞奔而来,衣着都有些凌乱,路上的风吹着她散落的鬓发,额上顶着些细汗,身后还跟着大汗淋漓的紫绣小跑着过来。
她眼神凄凄,直扑到床榻边缘,攥着手帕的手发白,隐约的青筋突起,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惶恐。
郑明被她这么一扑过来,吓了一跳,差点没一脚迭倒摔个好歹,看着床榻边的白梓冉兀自流着泪,眼眶发红,似是悲伤至极,不由得挑了一下眉头,这深情的样子可真是难得。
上一回见面还吵天吵地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郑明暗自啧啧两声,觉得这一次可能是圣上和公主破冰的好机会,说不定患难见真情,两人一合拍就互通情意了。
而这头缪星楚正跟周太医讨论着裴怀度中的毒,一来二往的说着治疗的方案,怎样用药是治疗效果最好的。
周太医先替裴怀度扎针配合着一会要喝的药,两人就施针的穴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友好交流。
***
夕阳的余晖躺在雪霁居的檐角上,院中的古树染上霞红,垂落的枝条随着晚风飘拂。
茯苓闷着脑袋一种一种草药找着,嘴里念念有词,细心地用器具衡量着每一种草药的剂量。
林一环抱着手臂斜靠在院墙上,眼神紧盯着茯苓抓药的整个过程,但他状似垂着眸的样子让人难以察觉。
茯苓抓完了全部的药,低声嘀咕了两遍,心想着应该没错吧,为了稳妥起见,她又想再检查一遍。
“已经是对的了,再不煎药黄花菜都凉了。”
茯苓突然抬头,这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蠢样全被人看见了,她跺了跺脚,有些气恼,“知道了,这就来。”
林一抬着头看到她一脸不平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可是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冷漠样,保持着姿势不动,微不可微地点了点头。
“有劳。”
找好了草药,茯苓接下来的动作就熟练了很多,毕竟这一个月她也学了不少,实践煎药煮药,这些都是她所熟悉的。
她挠了挠头就开始煮起了药,小炉里沸水滚烫,冒出草药气味来。
时不时她会扭头过去瞥一眼还在角落站成雕塑的林一,有些好奇地试探开口,“你们公子是不是来头挺大的?”
身边跟着那么多侍卫,一个两个看着身手不凡,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就连护卫身上穿的衣着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她猜测着他应该是什么高门贵族的公子,出门守卫跟随,前呼后拥,衣着华贵,这是在她有限的眼界里所能想到的富贵的样子。
林一看了看埋头在煎药的小丫头,淡淡地回了一句,“挺大的。”
顺着茯苓说的话说了一嘴,完全没有要多说两句的意思。
茯苓看他话语里敷衍,也不再自找没趣,她从小看人眼色看惯了,知道别人不想多说什么时候,最好不要多问,不然讨人嫌弃,动辄还会被骂一顿,她就时常被喝醉酒的爹追着在院子里抽木条打着。
林一见刚刚还满脸好奇的茯苓转眼就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不禁挑眉,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丫头会问到底,正想着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没想到自己识趣地停下了。
从进来雪霁居到现在,他不止一次打量周围的环境,不大的院子里却五脏俱全,草药归置齐整,布置也相当简朴雅致,外头古树围绕的石板上铺了一块薄毯,可见是有人坐过还没得及收好。
石桌上放着的篮子盖着一层碎花蓝布,应当是放着什么糕点,因为桌上有疑似碎渣的一点棕色。
林一想起刚刚目不视物梳着夫人发髻的缪星楚,眼底划过了几分疑惑,见她镇定自若地替主子看病的样子,又心生了几分佩服。
刚刚在路上圣上突然醒来抓缪星楚那一下他看得真切,手劲之大让人心惊,生怕下一秒她纤细白嫩的手腕就会被折断。她还是坚持替主子看病,又迅速诊断了病因,可见心智之坚定。
正当茯苓煎好药准备要送过的时候,她看向了那头有些恍神的林一,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不是催吗?赶紧走吧。”
林一抬眼看了看端着两碗药的茯苓,松了松肩膀,活动了一下站久之后有些麻的关节,嗯了一声。
“夫人特意吩咐的两碗的量,一碗留着试药,你们公子出身不凡,怕规矩众多,入口的东西应该要谨慎。”
林一接过了她手里的药,眼睛里减去几分漫不经心,郑重地道了句谢。
茯苓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翘了下嘴角,心想这还差不多,亏她和夫人忙碌一下午了。
两人往华宁堂走去。
夜色昏昏,华宁堂内灯火通明,门口的守卫神情肃穆,笔直站立,见林一走进来,恭敬行礼,“统领!”
林一颔首,冷硬的面庞在暗夜里显得严肃,抬步向内堂走去。
四处挂着灯笼,照得里外都亮堂极了,茯苓可以清晰看到这华宁堂的布局,亭台楼阁处处华彩,她毫不掩饰地一脸惊讶,像极了对新鲜世界好奇的雏鸟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着。
这华宁堂怎么着都比雪霁居大太多了吧,上次到积翠阁她以为就够大了,没想到这华宁堂更甚,这让她又生了几分惶恐,这公子肯定不是一般人,能在普宁观有这样一间居所。
随着脚步迈进了里头,茯苓有些着急了,今日下午分开之后就没看见自己夫人了,夫人又眼睛不方便,若是没人看着肯定是诸多的不方便。
茯苓一进堂内就看到了缪星楚坐在椅子上垂着眸定定出神,她快步走到了夫人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夫人,我回来了。”声音雀跃,带着几分轻快。
坐久了不是很舒服的缪星楚听到熟悉的声音,心安定下来,反握住她的手,“今日辛苦了你。”
茯苓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还是夫人教得好。”
这头周太医拿过一碗药,仔细地查验,眉头舒展开来,刚刚施针让他这老胳膊老腿有好受的了,今日可被这一遭吓得不轻。
裴怀度坐在床榻上,冷厉的眉头紧蹙,施针之后他就转醒,有些头疼得看着面前哭得眼眶红透的白梓冉,心头异样,也没多说什么,只冷硬说了句别哭了,还没到死的时候。
他眼里划着嘲讽的意味,冷冷扫去,让正在拭泪的白梓冉楞住了,一滴泪珠顺着脸颊划下,她狼狈地别了眼,拿手帕擦干净了眼泪,缓缓起身向堂下的椅子走去。
这一言不发的倔强骄傲劲仿佛让裴怀度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怒马鲜衣的女郎,草原上策马疾驰,神情倨傲抬着下巴跟五菱少年一较高下。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胸口一阵隐痛又漫了上来,强压下那疼,面无表情地盯着郑明。
郑明眼极尖,他赶紧走上来,事无巨细地汇报着今日的情况。
裴怀度转着玉扳指,他坐着披了一件黑色锦袍,深邃的眼眸里沉着静水,灯光打在他如刀削斧凿的侧脸,神色莫测。
当听到郑明小心说到自己死抓着缪星楚的手不放的时候,裴怀度看向了堂下坐着的缪星楚,目光放到了她的手腕上,他知道自己戒备心有多强,必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缪星楚感觉到一阵犀利的视线如热火般烧了过来,也朝那头看去,不知怎的,她下意识地将疼得发紫的手腕往袖子里又藏了藏。
裴怀度见状敛眉,薄唇抿紧成一条线,手上把玩玉扳指的动作顿了顿。
白梓冉本就将关注着裴怀度这边的情况,她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缪星楚,指甲一下扎进了掌心,一阵生疼从指头划向了心间,莫名有些惶恐。
一定不是的,他许是今日正好撞见缪星楚,又被她救下,所以对她多看了几眼,后宫佳丽三千,他也犯不上看上个在道观里的寡妇。
她凭借着年少的情谊已是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人当得起这份特殊。
那缪星楚呢?她转头看向了缪星楚,见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头上绑着白带子看不见她的眼睛,想必是空洞无光的,这样的女人又如何在后宫里生存。
勉强安慰着自己,白梓冉笑容有些僵硬向缪星楚找着话,“今日多亏周夫人了,事发突然,好在你临危不惧。”
这一副主人家的道歉姿态让缪星楚听出了些不对劲,又结合着她今日下午的表现,再傻心里也该转过弯来了吧。
这位公子应该就是她故事里的竹马了,两人还在这道观里相见,她又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丝毫没有那日凄楚恍惚的样子。
算是破镜重圆?苦尽甘来?
不过她对于别人这些情情爱爱的往事向来不感兴趣,今日也只是凑巧碰见,不能见死不救罢了。只是好巧不巧救得正是她的竹马。
缪星楚淡淡笑了一下,“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这位周大夫医术高超,我今日也受益匪浅。”
周太医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小老头笑得乐呵呵的,“丫头你可别自谦,你这医术底子不错,又有四处行医游历的经验,要不是如今你这眼睛出了些问题,我都想把你拐走了。”
一把捋着花白的山羊须,赞叹着点头,“真是后生可畏。”
他走了过来,“要不让老夫给你看一下眼睛吧。”
茯苓惊喜地看向了周太医,赶忙扯过缪星楚的袖子,示意她赶快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