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自政事阁内走出,神情悠然自得,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刚被罚了禁足的皇子。王志见状,忙笑着迎上去,扶慕容恪上了轿辇,一路返回东宫。

谁想没走多远,迎面就撞上了徒步行来的禁军首领王凝浩。慕容恪微微眯了一下眼,神情陡然冷峻,转瞬间,又恢复成淡定自若的模样,微微抬手示意,王志点点头,拖长声音喊道:“停——”

于是脚夫不再向前走,又因没有慕容恪的指示,他们也不得放下轿辇,只能扛着一人一轿立正站好。

王凝浩走过来向慕容恪作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慕容恪微笑颔首,眼光毫不避讳的在他脸上打转,笑道:“将军这是要到政事阁去?”

王凝浩微微一愣,身躯也有一瞬的僵硬,知道瞒不过他,只能点头。

“既然如此,孤也不便打扰,只有一句话要告诉将军。”慕容恪勾了勾唇,那样凛冽的笑容在阳光下似乎闪着寒光,那样的,格格不入。

“殿下请讲。”

“无论父皇让将军做什么,将军尽力去做便是,孤绝不会与将军作对,将军也不用担心会不会无意间开罪了孤。”

王凝浩不禁有些愕然,方才高公公派人来传话召他入政事阁,却并未告诉他所为何事。现在看来,这事必与太子有关无疑,而且,多半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太子说这话,不知是真的让他秉公还是——威胁?王凝浩想了半日,没有得出个结论来,也不敢接话。

慕容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边一抹哂意,两眸从他身上移开,望向那澄澈碧天,淡淡道:“将军不用多想,孤不过是怕将军日后为难,所以提醒一句。将军快去吧,别让父皇等太久。”

“是。殿下金玉之言,臣必当字字铭记在心。殿下慢走。”

慕容恪敲了敲左手边的横栏,王志会意,笑着向王凝浩拱拱手,又长喊一声:“起——”

于是一路无话,待入了东宫下了轿辇,独有王志一人跟着慕容恪时,总算可以不用避讳什么,把自己憋了一路的话问出口道:“皇上可有说什么?”

“禁足。”慕容恪言简意赅。

“就只是禁足?”王志微感讶异,随即欢喜起来,抚着自己的心口道:“还好还好,可把臣急坏了。”

两人在墙根下走,正好可以挡住炽烈的阳光,熹盛宫宫门大开,二人进去,径直走回朝露殿。

“那刚刚殿下与王将军说那话是什么意思?”王志忍不住又问。

慕容恪回头瞥他一眼,胡乱笑笑道:“这你都想不明白?皇上要动东宫的侍卫,将原来的那些全部换掉,不仅要换,还会加,而且名正言顺,因为孤在东宫禁足,要加派人手看管。但实际上,就算孤禁足期过了,那些新加的也不会去掉。”

王志点点头,忧心忡忡的皱起了眉头,皇上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九年前的情景尤是历历在目,与从前相比,今日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真是可怜了他的殿下……王志叹口气,随着慕容恪进殿,转身便把殿门关上,凑到慕容恪身边抱怨道:“皇上未免也太急了,殿下还什么都没做呢……”

慕容恪在榻上坐下,听了这话由不住冷笑,“皇上不是一贯如此嘛?你什么都没有做,他便认定了你是个危害。”

“那殿下以为,皇上为何要突然换掉东宫的侍卫?”

“因为沈鸿轩。”慕容恪慢悠悠的给自己沏了一盏白水,送入口中,水的凉意不由让人觉得欢畅,“皇上不希望孤和沈鸿轩有任何的联系,除非他从沧州回来,不然,这东宫的侍卫只会一天天变多,而不可能减少。”

王志深以为然点点头,叹息道:“那殿下打算怎么办?”

似乎是觉得这话问的太蠢,慕容恪不禁失声而笑,淡淡瞄他一眼道:“你说怎么办?”

王志无辜的看向慕容恪,抿紧了嘴巴。

“急什么?”慕容恪转过头,目光在窗外的花架上流连,正午的阳光十分泼辣,照的那花朵也有些范蔫儿,无精打采的垂着,不知是受了感染还是怎么的,他的语气也变得十分淡漠:“孤好好歇几天,又有什么不好?”

王志见状只得点头,正准备退出去,忽然想起来一事:“对了殿下,臣方才在政事阁外无所事事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关于沉容身份的头绪,有一件事臣觉得很可疑。”

慕容恪目光一滞,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志道:“你说。”

“殿下还记得么?您第一次见到沉容,正好是太子妃腹痛,当时她不过是个杂役宫女,照理说不该出现在殿前,可是她偏偏就站在那里,还很不知礼数的没有跪下,当时臣等以为她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殿下太紧张才如此,现在看来,这一切倒像是计划好的。”王志神色严肃,有条有理的给慕容恪分析着。

那的确是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慕容恪不由眯起眼睛一点一点的去回想。那时她一直低着头,以至于他对她的印象是很模糊的,也完全没把太子妃的腹痛和这个不抬起眼的宫女联想到一起,,只当她是赶上了个巧儿。

“如此说来,太子妃的腹痛倒像是她一手造成的。”慕容恪睁开眼,双眸黝黑无光,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但是本能的,可以感受到一股压力。

“臣也是这样揣测的。若不是她胸有成竹,怎么敢贸贸然闯到殿下面前?因为她知道太子妃为何腹痛,所有才有这个把握,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这场戏本身就是她安排的,她不过是在请君入瓮。”

慕容恪无声静默了半晌,面无表情盯着王志,后者心内一阵犯怵——是不是自己不该把旧事翻出来?主子那样爱护沉容,多半是不想知道这些吧?可是说了就是说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不能收回来。

“孤记得,她在章华殿待了一年。”

“是。”

“她虽是个杂役宫女,却并不做那些粗活,能放任她如此的——”慕容恪眼中幽光一闪,看向王志道:“你去问问当时带她的嬷嬷,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得了什么好处,全部查清楚。”

“臣一定办好。”

“她入宫时登记的簿册是是否翻看过?”

王志忙捣蒜似的点头,“看过,不过就写了姓名籍贯年岁,还有入宫的时间等,再无其他了。”

“也罢。她是正经采选进来的宫女,这个怕是查不出什么。你去找一找当时管分配的官员,为何就正好把她分进了东宫。”

“是。”王志刚答应下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难笑道:“殿下,这还是缓缓吧,毕竟臣现在——出不去呀。”

慕容恪嘴角抽搐两下,无奈道:“那就算了。”

“对了,殿下为何突然对沉奉仪的身份这么好奇?虽然以前也知道她别有居心,但殿下倒也是不甚在意的模样。”王志挠了挠头,困惑的看向慕容恪,只见对方冷冷的瞪了自己一眼,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臣多嘴了。”王志讪讪的往后一退,在慕容恪的无形重压之下,多待一时一刻都觉得毛骨悚然,还是赶紧溜里的好,“那臣先告退了,殿下好好休息。”

“去吧。”

王志退出朝露殿,这一方居室中顿时只剩下他一人了。他喜欢这样的清冷,又厌恶这样的清冷,于是他只能选择合上眼,精疲力竭的往后一靠,就这样朦胧睡去,不知过去多久,他恍恍惚惚间感受到一只手拂去了他额间略显凌乱的碎发,抽离了一点,但又不知为何没有收回,转而抚上了他的面颊。那手修长细腻,带着玉石般的温凉还有淡淡的梅香,毫无道理的让他觉得安心,但也一点一点带走他的睡意。终于,那只手从他的颊上移开,他本能的握住,睁开眼,便看到了一脸讶异的沉容。

沉容穿着一件水绿色底绣柳叶的的褙子,搭了一件月白色的素淡褶裙,头上挽了个追月髻,垂下来一串银丝海棠步摇,愈发有种素雅的美态,两眼秋水似的望着他,隐隐泛着光华,另一只手上拈着个团扇,被他这突然的响动一惊,差点把扇子摔下来。

“殿下醒了?”沉容报赧笑笑,“是臣妾弄醒了殿下?”

“不是。”慕容恪放开了她的手,自己把身子支起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

沉容无声无息的看在眼里,把扇子放在几案上,提裙上了榻,把两手放在慕容恪的太阳处慢慢揉按,良久方才问了一句:“好些了吗?”

“好了。”慕容恪说着把她的手攥在手心,望着她,一言不发的,可眼里却像有无穷潮水在涌动翻腾,那样的汹涌,让沉容不禁有种被吞噬的错觉。

“殿下怎么了?”她有点尴尬的笑了笑,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安。

慕容恪错开目光,但是手却滑到了她的腰间,淡淡道:“孤有事情要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