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四 前夜 一

黎明还未到来,虽然,这个时代几乎已没有旧时代所谓的黎明。

世界的震动即庞大,也微乎其微,绝大多数人依旧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在茫然无知中又开始了新的一天。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也是猎食者们出动的时候,而在战争发生数十年后,幸存下来的人类大多已可被称为猎食者。

智慧生命和智慧物种正在不断产生,不过人类依然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只是因为环境过于恶劣,还未彻底解决自身生存繁衍问题的人类并没把目光投向其它的智慧种群。等到克服了环境问题,那时,重新占据了优势的人类原本应该会展开对其它智慧种族的灭绝屠杀。不过,使徒和超级生命的出现,打乱了这一进程。

整个世界,轻轻地震动一下,就重归寂静。

此时此刻,已经彻夜未眠的神父突然手一抖,正在迅速纪录的笔尖一抖,在纸面上划出一道口子。墨水迅速化开,变成一片墨迹。神父皱了皱眉,抬起头,看着窗外深沉的天空,发了一会呆,才想起了什么,赶紧看看被墨迹污损的是什么地方。在神父面前铺开的仍是《启示录》。这本书并不厚,神父每天都会花几个小时阅读并作批注,但是许多年下来,这本《启示录》上仍然留有很多空白。若是仔细想想,这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件奇迹。

这本《启示录》已经跟了神父数十年,从未换过。

被墨迹污染的部分,是他今晚刚刚写下的心得。神父回想着内容,在空白的干净页面上重新写下被染污的部分,那是关于末日灾祸的一段描述。

莎莉坐在神父背后,正在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图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画出这样一幅图纸来,其实核心部分和设备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只是被她顺手给加上了一套混凝土防护层。看着那数米厚的防护层,莎莉依稀记得这是旧时代战略性防御基地的标准,可是怎么会加在这里呢?明明核战已经结束了。

仔细回想,莎莉觉得,她刚才似乎隐约有深深的不安,下意识地想为自己增加点安全感,所以本能地把记忆中最有安全感的东西画了出来。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图纸,莎莉叹了口气,取过一张新纸,开始重新绘制。

私立医院中,雪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瞬间进入战斗姿态,从未有过的气势自小小的身躯中迸发而出,向着深深的夜空低沉地咆哮着。它畏惧父体,畏惧苏,却不意味着会怕其它人,或者是其它东西。

坐在一起发呆的拉菲和科提斯同时面色一变,细细地感知了一会,才互望一眼。拉菲说:“那东西怎么又不安分了?”

科提斯耸耸肩,说:“我怎么知道?上次它折腾可是血色黄昏时候的事了,现在也算过去很长时间,它忍不住出来晃晃也很正常。”

拉菲早就习惯了他这玩世不恭的口气,不会当真,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一会忽然问:“你说,海伦会不会觉察到它的存在?”

“我怎么知道?”

“我想,如果它被海伦察觉到,恐怕下场会很悲剧吧?”拉菲说。

科提斯哈哈大笑几声,说:“银毛,我还从不知道你这么会开玩笑呢!哈哈……”只是黑钢上尉越笑就越是干涩,忽然之间,他也觉得,说不定拉菲说的事情真有可能实现。

实验室中,海伦双臂怀抱,注视着眼前的光屏。所有的数字,在她意识中被还原成一个结构异常符杂的符号,它可以无限放大,容纳的信息量几乎是无限,而多重结构可以解释众多的规则。如果这个符号让苏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它和贝萨因都语十分相像,比罗切斯特博士研究数十年的神语不知领先了多少倍!

通过这个符号,海伦实际上在模拟整个世界的运转。只是当最后的数据填加完毕,为整个世界加入超级生命后,符号稳定的结构突然被破坏,一角竟然出现了崩塌!海伦吃了一惊,瞬间把所有散失的数据收拢,沉思着自己究竟在哪里出了错。片刻之后,所有的分析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一个让海伦自己也有些意外的结论。

那就是,这个世界之上,应该还有一个整体意志体的存在,它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世界的运转。当这个想法出现后,符号重新变得稳定,并且开始流畅运转。

在意识世界中凝视着符号良久,海伦才把这个意识体命名为世界意志。而她的兴趣,也就被转移到了世界意志上。或许,这会有助于她实现某些疯狂的想法。

海伦开始认真考虑俘获世界意志的可能性。至少,以贝萨因都的方式思考,似乎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同一时刻,暗黑龙骑总部中依然灯火通明。摩根将军正认真研究着面前的一张纸,上面只有寥寥不多的几段话,简明扼要地写明几点要求,并且申明了要求得不到满足的后果:战争。这张声明,是送给议长贝布拉兹的。

摩根将军又看了整整三遍,才打开办公室角落里一台积灰多年的老式传真机,将这页纸装了进去。传真机吱吱嘎嘎地响着,居然还能使用,也是一个奇迹。直到整张纸传送完毕,摩根也似乎放下一块沉重的石头,出了口气。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才发现咖啡已经凉透了。他本想叫秘书进来热一下,转念想想,又摇了摇头,并不介意咖啡已冷,而是象往常一样慢慢地喝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忽然微微一抖,卡擦一声,咖啡杯上突然出现一条裂痕,整个杯子居中断为两截,残留的咖啡溅了他一身。看着咖啡杯的断裂面,摩根将军的眉毛慢慢锁在一起,脸色也逐渐变得严峻起来。他缓缓抬头,向窗外的大海看了一眼。

海依旧深沉,厚重的浪沉默地涌动着,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视线尽头,海与天则被黑暗溶成一体。

这个时候,将军办公桌上的光屏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的,却是议长贝布拉兹。

摩根将军把破损的咖啡杯放在一旁,擦干净了身上残留的咖啡,才接通了和贝布拉兹的通讯。

光屏中的议长依然和往昔一样,平凡中隐约透着威严。这张脸,已经十几年没有变过了,或许再过十几年也同样不会改变。摩根将军打量着贝布拉兹,贝布拉兹也在看着他。沉默了整整一分钟,贝布拉兹首先开口:“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的确是好久,整整九个月零十一天三小时二十五分钟。”摩根微笑着回应。

贝布拉兹也笑了笑,说:“我这句话说完,应该还有四十四秒,老朋友。”

“你来找我,应该不止是报时间的吧?我那张声明的份量,想必也没有重要到要让你即刻来找我的地步。”摩根说。

贝布拉兹的视线越过老花眼镜的上框,望着摩根,说:“事实上,我这次的确是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够答应我。”

“说来听听。”

贝布拉兹顿了顿,说:“我需要你,和你整个家族的帮助。老朋友,站到我这一边来,让我们即刻结束这场战争吧!”

摩根先是愕然,然后失笑,说:“我怎么记得,我给你的声明上明明说的是如果不满足我的要求,交还工厂,并且处死所有参与那晚攻击的人,我们之间就会走向战争呢?难道我的记忆变得这么差,刚刚写下的东西都忘记了吗?”

停顿了一下,摩根将军双眼中浮现出凌厉的光芒,说:“而且,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刚才是想要我率领着整个家族向你投降吧?”

贝布拉兹浮上一丝苦涩的笑容,缓缓说:“老朋友,我想你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也不可能没有感觉到世界意志刚才的燥动。我们曾经共同经历过血色黄昏之战,而且是并肩作战,彼此之间早有充分了解。你应该清楚,我对于权势和地位其实毫无留恋。站到我这一边,战争结束后,我愿意把议长的位置让给你,并且除了几个人之外,所有的高端武力也都可以交给你。”

摩根将军的气势和锋芒渐渐平息,又恢复了锐利中有着温和的形象,他玩弄着左手上戴着的戒指,慢慢说:“老朋友,我相信你在看到那份声明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我的真实意思。我明白你的想法,也明白你的立场。不过你说得对,世界意志又开始动**了,很可能不久之后就是第二次血色黄昏的开始。在这种时候,我们再进行内战的确显得有些滑稽。可是,你就没有想过,或许这次内战正是第二次血色黄昏的一部分吗?”

两个充满了智慧和沧桑的老人之间的对话,很大程度能够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所以他们字斟句酌,每一句话落下,都可能溅起无尽的血与尸体。

贝布拉兹取下老花眼镜,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一边用老人特有的从容和缓慢说:“老朋友,你真的不愿意选择我的道路吗?你应该蜘蛛女皇追求的是什么,你也一旦知道她成功了,将会带来些什么。”

摩根摇了摇头,同样缓慢而坚定地说:“我正是知道她在做什么,所以才决定站在她的一边。我希望她可以成功,那样至少可以为我,为后来的其它人探索出一条道路。抱歉,老朋友,我无法做到象你一样的牺牲。”

贝布拉兹擦着眼镜,似乎镜片永远都擦不干净一样,慢慢说:“老朋友,你觉得,我们的世界能够容得下几只超级生命?”

“哪怕真的只有几只,那也足够了。”

贝布拉兹的手抖了抖,他重新戴上眼镜,缓缓地说:“这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不需要超级生物,也不需要世界意志。我们的头顶,应该只有天空。”

摩根将军沉默了整整十分钟,才说:“抱歉了,老朋友。”说罢,切断了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