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瑜先前因着那本孤本的事, 心里很是鄙视了一番裴源行。

鄙夷归鄙夷,这几日他得了喜讯,自是要让裴源行也一同高兴高兴的。

裴源行性子桀骜不羁他是知道的, 可这不影响他跟裴源行交情深厚。

他在望江茶馆预定了一个雅间, 差人送了个口信给裴源行, 约他次日在茶馆里一道喝茶。裴源行近来也心情颇好,自然没有不肯赴约的道理。

刚坐下, 韩子瑜就将他要成亲的事说了。

裴源行深感意外, 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韩子瑜那整日咋咋呼呼沉不住气的德行,他竟也要娶亲了么?

韩子瑜顿觉有些哭笑不得:“上回跟你在这里喝茶的时候,我便跟你提过。那日你还忒不要脸地跟我讨要那本《晋州八记》呢。”

他特意在‘忒不要脸’这几个字上咬字极重。

不是他小鸡肠子, 那事他定要提一次嘲笑一次的, 谁叫源行见色忘友呢。

他手执折扇, 悠哉游哉地扇着风:“你该不会忘了吧?那日你一心只念着嫂子, 大概都没心思留意我说的话。”

裴源行哼笑了一声,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韩子瑜下巴微微扬起:“你可知我那还未娶进门的妻子是哪户人家的姑娘么?”

裴源行一脸淡然:“我何必在意, 娶妻的人是你, 又不是我。”

韩子瑜眉峰一挑, 对着他促狭地眨眨眼:“那你就错了,你还真得在意她是谁。”

裴源行斜睨了他一眼, 没搭话。

“我要娶的姑娘是云家的三小姐云沁,嫂子的嫡亲妹妹!”

裴源行神色一怔。

“你说你要娶谁?”

韩子瑜轻嗤一笑, 潇洒地将折扇一收:“怎么, 这会儿听到我未来妻子是嫂子的妹妹, 你开始在意起来了?”

他拿起折扇在裴源行的肩膀轻轻点了两下, “果然还是得提嫂子才管用!啧啧啧,我跟你相知多年, 怎就没瞧出来你这般见色忘友呢?”

裴源行敛着眉,肃冷着一张脸道:“你好好待人家姑娘,不许欺负她伤她的心!”

韩子瑜本想要打趣他几句,却被他好一番叮嘱,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我能不待沁儿好?你瞧不起谁呢你!”

裴源行倚靠在椅背上,眉梢微扬,不置一词。

他越是如此,韩子瑜越是觉得憋闷。

“裴源行,你未免把我看得太扁了些。旁人倒也罢了,你自己说说,咱俩相识这么多年,我是这样的人么?”

裴源行放下茶盏,掀起眼皮略扫他一眼,淡淡地道:“这我如何晓得。”

竟是一副半点不看好韩子瑜人品的样子。

韩子瑜语塞。

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他终究是错付了。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复又问道:“哎,难不成你是因为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是嫂子的亲妹妹,所以你才这般放心不下我?”

裴源行未置可否。

韩子瑜朝他投去探究的目光,只一眼,他便知道自己猜得分毫不差。

他慢悠悠地摇着折扇,静静地打量着裴源行,强忍着笑,忍得嘴角都有些抽搐起来。

这厮——

可真能装!

裴源行被他揭穿,自是失了淡定。

他轻咳了一声,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窘:“你待那姑娘好些。”他眉眼微垂,掩去眼底的怜惜,“她们姐妹三个都活得不易,你若是负了她,且不说她定然会伤心,就连她的姐姐,也会跟着难过。”

“你说的是姐姐们,还是姐姐?”韩子瑜抬了抬眉,直问到他脸上,“你真正担心的,唯有她二姐姐吧。”

打量他啥都瞧不出来呢?

小样!

裴源行斜睨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总之我还是那句话,你既然娶她进门,就真心待人家,莫要辜负了她。”

韩子瑜在椅子上坐直了些,敛了笑,郑重其事地回道:“你放心,我自会好好待她,绝不让沁儿受半点委屈。”

沁儿会是他的妻,从今往后,他们俩将会一辈子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韩子瑜拿起茶壶替裴源行斟满了茶:“来来来,我们兄弟俩今日以茶代酒,好好干上一杯!”

两人仰起脖子,一口饮尽茶盏里的茶水。

韩子瑜虽惯爱腹诽裴源行,却是真心把他当亲兄弟看待的,眼下他自己的婚事已定,免不了也操心起裴源行下半辈子的幸福。

他看着裴源行感叹道:“我说你也是的,眼瞅着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没跟嫂子破镜重圆哪?我提醒你啊,你可少端着些,整日磨磨叽叽的,当心嫂子的身边可还有个知疼着热的顾郎君呢。”

裴源行冷哼了一声。

韩子瑜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你别太不当一回事。那顾郎君可是打小便认识嫂子的,他们俩算起来可是一对青梅竹马,交情自是不同旁人。何况那顾郎君长着一副极招小娘子喜欢的模样,我看啊,你跟他还真难说谁长得更俊俏!”

裴源行端起茶盅啜了口茶,沉默着不吭声。

“他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搁不住人家有出息啊,自高中后,在仕途上一直走得很不错,假以时日,那顾郎君定能混出些名堂来。”

裴源行仍木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替自己又倒了一杯茶。

韩子瑜兀自好心地提醒道:“何况前些日子我听我家妹子提起,说昭华郡主虽被顾郎君婉拒了伤心不已,可昭华郡主依旧很是仰慕他,认定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昭华郡主还很是羡慕顾郎君的意中人,认为那女子是世间少有的幸运儿。”

“你看,便是连眼界极高的昭华郡主尚且都对顾郎君满口夸赞,可见得顾郎君的的确确是一些过人之处的。反倒是你,”他扫了眼裴源行,忍不住“啧啧啧”了几声,“如今跟北定侯府断绝关系,成了一介白身,确实哪哪哪都比不上人家了!”

韩子瑜摇了摇头,最后化做一身叹息。

裴源行刚好啜下一口茶,耳中听得韩子瑜将他贬得一无是处,还将顾郎君捧上了天,喉咙一下子被灌进嘴里的茶水梗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韩子瑜如此,初儿亦是这般,一个个地都在他面前可劲儿地夸赞顾郎君,他们这是私底下约好了一同气死他才甘心么?

他心里憋着气,将茶盏重重地朝桌案上一搁:“照你这意思,我就没半点好么?”

韩子瑜愣了愣,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眼中的不忿。

裴源行向来脾气犟,他若是再继续打趣他,那可就真惹恼了他。

他抬手示弱道:“是是是,你自然是好的,样样出挑!”

裴源行略微舒缓了一下眉眼,不过一息,便又被自家兄弟拿话扎了他的心。

“可你再千般万般好,嫂子不还是跟你和离了么?”

好歹源行以前还是个世子爷,又身姿如玉、剑眉星目,英姿勃发,女子见了自家夫君长得这般模样,在仕途上有这般有能耐,自然没道理不喜欢的。可嫂子才嫁入侯府多久哪,不还是跟源行和离了,可见得源行长得再风神俊朗,也没能让嫂子犹豫半分。

可见得他兄弟不入嫂子的眼啊!

裴源行翕动着薄唇,心中虽有不服,却又反驳不了半句。

他梗着脖子道:“我的确是做下了很多错事,这我从不否认。但我在改啊,难道还不兴我改么?”

韩子瑜看着他,竟一脸的‘孺子可教也’:“你早这样想多好,当初你但凡有一点点开窍,嫂子至于舍得跟你和离么?”

‘和离’二字落入耳中,让裴源行脸黑得像锅底一般。

和离和离!

现如今他最听不得的,便是这‘和离’二字。

偏生这么一小会儿工夫,韩子瑜已在他面前嚷嚷了几回‘和离’了。

韩子瑜这是存心拿刀子捅他心窝子吧!

过了四月,天开始闷热起来。

低头看书的云初抬头看着青竹,眼角眉梢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你说姐姐生了?”

青竹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呢,是呢,奴婢听送口信的人说,大姑奶奶不但生了,生的还是一对龙凤胎呢!”

云初将书放在一侧,开始忙着翻找起自己做好的针线活:“幸好先前我便做了两双虎头鞋,这下小外甥和小外甥女都有份了。”

玉竹抚掌大笑:“奴婢还记得先前姑娘说兴许大姑奶奶会给您生下一对龙凤胎,现下这话果真灵验了,姑娘这嘴巴啊,实在是一说一个准!”

大姐姐生了,不去一趟跟她道个喜,顺便将自己做给孩子的虎头鞋送出去,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云初被卢家的下人带着径直去了云婉住的临波居。

云婉正做着月子,躺在床榻上不能下地,见自家二妹妹来探望她了,忙唤人搬来了绣墩。云初坐在床前的绣墩上,细细打量着靠在大迎枕的云婉。

云婉刚分娩还没几日,身子还有点虚弱,姐妹俩有段日子不见了,云婉气色不错,脸色比之之前红润了不少,人也不如之前那般瘦削了。

先前因着那个噩梦的缘故,云初始终有点放心不下,眼下终于宽心了。

裴源行说的果真是有些道理的。卢家几代单传,只要卢弘渊还在狱中出不来,卢家上上下下就不敢不细心照顾着怀有身孕的姐姐。

云初的思绪逐渐回笼,嘴角浅浅一弯:“姐姐,我今日带了两双虎头鞋过来,两个孩子一人一双。还有这五蝠赤金锁片,也是给孩子们的,一人一个。若得便,我还想看一眼我的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呢。”

云婉抬手刮了刮她挺秀的鼻尖,笑吟吟道:“就知道你不单单是为了看我跑这一趟的。”

她扭过头去,吩咐站在床榻前的丫鬟,“你去奶娘那边,把璇姐儿带过来吧。”

她产下一子一女,女孩比男孩大了两刻钟的时间。

奶娘抱着女婴进了屋,走到了床榻前。

云初看着女婴,孩子长得粉雕玉琢,眉眼间神似她的母亲,被裹在襁褓里软软乎乎的一团,瞧着分外惹人怜爱。

云初眸中含笑道:“姐姐,我的小侄子呢?是不是这会儿还在睡觉?”

云婉和奶娘皆是神色一僵。

云婉脸上的笑意略微淡了些,深吸了口气,才坦言道:“如今璟哥儿被养在了他祖母的屋里,他祖母不放心旁人,每日都是她亲手在照料他,平日里我也见不上璟哥儿一面,倒是璇姐儿,如今由奶娘在带她,我每日倒还能见到她几次。

“卢家现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璟哥儿这个嫡长孙,自然是宝贝得不得了,璇姐儿到底是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