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门境位于酆都的荆门山上。阵眼就在山顶的凹陷处。般若一直生活的小竹屋，就在阵眼的边上。
阵眼如今已被太霄炼化，只余下一汪泉水。这是般若准备洗尽玉夫公子一身妖气，重塑法身的地方。
般若郑重地将他的半截尾巴放在了泉水里，又管十夜要他的骨灰。
“什么骨灰？”十夜愣了一下。
般若也是一愣，提醒他：“当时玉夫在明思洞悬崖边被围攻致死，我让你把他的肉体烧了，只余下骨头，难道你忘了吗？那还是你背回来的。”
“……”
十夜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然后呢？”般若问。
“什么然后？”
“骨头呢？！”
“这……”
十夜犹豫了一下。
他能说他随手就扔了么？
说了会有什么后果……
十夜不敢想。
他看着般若，半晌没说话。
般若也看着他，也不说话。
前者不说话是因为弄丢了骨头不知所措，或者说压根忘了还有这回事。而后者则是因为十夜的疏忽，从而震惊到无法呼吸。
般若：“你居然把玉夫扔了？！”
十夜：“……嗯啊。”
“嗯啊是什么意思？！”
“就是……好像可能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的意思……”
面对般若即将爆发的怒火，十夜已经不敢说话。他吞吞吐吐地说完，恨不得躲到松音身后去。
而松音现下已经拆掉了身上的纱布，只留下脸上的，能走能动，却看不明白十夜的走位。
他从来都是躲在十夜的影子里，当他的眼线、传声筒又或是探路人。他会在暗处帮十夜处理很多事情，却从来没有跟十夜站在一起过。更不要说十夜躲在他的身后。
于是松音连忙往后退。
然而十夜慌不择路，急需一个保护伞，现下眼前只有一个松音，他只能继续往他身后躲。而松音也继续往后退。二人你推我让的，差点要掉下荆门山去。
般若见他们二人表面不动声色，实际螺旋后退的姿势，气都懒得撒了。
直接懒得理他们，一个人安静地蹲在湖边，看着玉夫的半截尾巴。
她心里难受得紧。
她想要怪十夜，但是发现没有理由。
究其根本，玉夫的事是自己的事。十夜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她不该埋怨什么。
要怪只能怪她一时大意，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假手于人。
泉水里的山猫尾巴被水泡开来，根根分明，其上闪耀着一层金粉，随着水波流动。它的毛发温柔又细腻，就跟他本人一样，一个微笑就可以让一众女子为他倾倒。
可就是这么一个遗世独立的绝美公子，如今只剩得这半截尾巴，怎不叫人心疼？怎不叫人扼腕？
般若看着看着，就开始抹眼泪。一边抹眼泪，还一边嘤嘤嘤：“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的遗骨……你放心，就算只有半截尾巴，我也一定能助你成型！”
古来有佛祖割肉饲鹰，今有般若割肉喂猫！
在十夜注意到般若的不对劲时，他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般若拿出一把刀，快准狠地就对准了小腿方向，生生地割了一片肉下来。
那血肉落在泉水里，山猫的尾巴瞬间就像闻到了最滋补的营养品，疯狂地开始吸食。眨眼间的工夫，它已经从半截尾巴，长成了一整根。而尾巴根部，分裂成了九根，大有一副很快就要长成九尾的模样。
“你怎么能这么做？！”
十夜大惊失色，连忙为般若止血。
般若咬牙，根本不喊疼，但是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足以说明她有多痛。
般若：“予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我般若，点滴之恩尚能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怎能不舍自己血肉？不要说一片血肉，就算要我的骨头，我也绝不会推辞！”
十夜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为我鼓掌就可以了。”
“……”
十夜还真想为她鼓掌，但是又怕她日后知道真相了会秋后算账。于是还是少说话，多给她输些灵力，敷些灵药仙草，助她减轻痛苦为妙。
一旁的松音通过短短一天半的相处，算是看明白了。
这般若虽说平平无奇，毫无特色，没有亮点，甚至还有点蠢，但是她有一个旁人替代不了的优势，那就是——三殿下怕她。
是的，他跟了三殿下这么多年，还没见三殿下真的怕过谁，就连袭臣公子，对十夜也是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这般若……还是个话痨啊！三殿下最讨厌的话痨啊！
三殿下这都能忍，足以想见，他们二人关系不简单。
他也终于认清了，之前三殿下不是在假意维护般若，也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他纯粹就是想宠她。所以任她折腾。
而这个般若，极容易相信别人不说，还特别大方。大方到自己的血肉都能随便割了，跟着她要比跟着十夜有前途啊！
“姑姑！求您救我小命！”
松音审时度势，看明白了眼前的情景，立刻就决定出卖十夜，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直接跪在了般若的面前，苦苦哀求：“过去是我不对，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敢伤害您。您既已饶恕我，就请您再出手救我一次！”
“发生了何事？”般若见这病弱公子跪在眼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都已经化了一半了。他又扬言说要效忠自己，她哪里会拒绝？
“你起来，好好说。”般若心疼，一瘸一拐地亲自去扶他。
十夜见了都震惊，给松音使了好几个颜色，他都装作没看见，还是跪在那里，一个劲地磕头：“姑姑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求姑姑救命！”
“好好好，我救！只要是我能帮得上，我一定帮你帮到底！”
“谢姑姑成全！”
松音五体投地，给般若行了好几个大礼，这才终于肯起来。
十夜见状，大概知道松音会说什么，连理由都没找，直接就想溜。
般若忙叫住他：“你去哪？”
“我突然想起来凡间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我去去就来。”
“怎么突然又有事了？”
“嗯……确实事发突然。”
“好吧，你去忙你的吧。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般若忙着要处理玉夫和松音，所以顾不上他，知道他来去自如，也就不送他了。
等十夜走了，她便拉起松音的手，悉心问他：“来，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如何才能救你性命？”
“姑姑，只求你把我也放在这水中，洗去我一身污秽，改变我的气泽，再重塑我的法身。”
“重塑法身？！”般若惊呼：“你长得这么好看，是想更好看一点吗？”
松音摇了摇头：“请姑姑把我变得越丑越好。”
“为什么？”般若不解，这个世上，想要变好看的人很多，但是她还是头一回遇到想变丑的。
松音叹了一口气，望着水里即将分裂成九尾的山猫尾巴说：“因为……我是玉夫的宿世仇人，以往我用息影斗篷隐藏了全身气泽，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如今玉夫醒来，若认出我来，定会将我碎尸万段，五马分尸，求姑姑怜惜，救我一命。”
“你怕他伤你？不会的，玉夫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男子，连只蚂蚁都踩不死，你们之间要是有误会说开了就好，若实在解不开，我也会加以劝解，你不必担心。”
在般若的印象里，玉夫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笑嘻嘻的，说话都从来不大声，有什么可怕的？
真要是有仇，也该是玉夫怕松音才是。松音却害怕成这样……真是教人匪夷所思。
松音古怪地看着般若，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般若真相。
松音：“姑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般若：“当然可以讲。”
般若温温和和的，想来是因为玉夫即将回来，心情很好所致。
松音见她越是开心，越是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决定说出真相。
“姑姑，玉夫是三殿下手里，除了袭臣之外的另一员猛将。”
是的，他用的词，是一个“猛”字。
般若愣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那玉夫连条鱼都杀不死，怎么会是猛将？不可能的，呵呵……等等，你说他是谁？十夜手下的？！”
般若先是为玉夫说了好话，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重点不在于那个“猛”字。
而究其根本，应当是：玉夫是十夜的手下！
般若震惊：“他什么时候成了十夜的手下了？”
松音郑重地：“他一直是啊。”
“若说袭臣是名悍将，玉夫也真能配得上一个‘猛’字。且他做起事来心狠手辣，不留余地。那袭臣最多是将人一刀杀了，但玉夫不会。”
“他会放干他的血，然后一刀一刀凌迟处死，再把它们的血肉送给他的至亲吃……总之啊，那些所有最阴险最恶毒的事情，全都是他想出来的。姑姑，您可一定要救我啊！”
“……”
轰隆！轰隆！轰隆！
松音的每一句话，都戳到了般若心间。
不止是玉夫其人，更加因为十夜。
也就是说，她从听到那些玉夫好的谣言开始，就是十夜布的一个局。
“所以说，玉夫公子在我面前的所作所为，也都是十夜授意的？那些温柔的假象，都是他装出来的？！”
松音点头：“应该是吧……具体他们之间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总体上来说，大差不离。”
！！！
般若彻底崩溃了。
灵台崩摧，方寸淆乱。无法自拔。
她直接两眼一黑，向后一倒，滚进了泉水里。
她这一刻的想法就是，能不能淹死自己？
淹死了，怕心里才会好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