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毁掉生机树,你消耗了太多力量,如果我猜得不错,太霄剑已经在你的左手留下印记,再多两刻就会腐蚀你的血肉。”

十夜说话的同时,般若的虎口一直隐隐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他算得一点都不错,甚至,还高看了般若。

般若本就因在血狱待了三百年,身体不好,后又在孽镜台被罡风洗礼,法相残破不全,后来毁灭生机树,几乎耗尽了全部心力,又断了一只手。

现在的般若,已经快要握不住太霄剑了。

十夜看出般若表情里的焦急,也明白她对自己多有防备,叹息着道:

“如果你想一直跟我对视下去,我是没有什么损失,但是你……舍利子只有一颗,只够重铸一只手,以后你都想要这副模样见人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十夜面露痛惜,眼巴巴地望着般若,很为她紧张的样子。

般若无法,只能执着太霄剑,然后一步一步,缓慢地远离十夜。

十夜站在那里,给了般若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安然离开。

就在般若快要离开十夜的视线范围时,她却突然一下放下了负担似的,将太霄剑往地上一扔。然后整个人坐在地上,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般若叉开双腿,双手放在膝盖上,笑得豪放不羁,连眼泪都要流下。

但,那绝不是悲伤的眼泪。

她似乎打从心底里感到开心。

开心得有些忘乎所以。

这下轮到十夜不开心了。

十夜收起笑容,凝眉问她:“你笑什么。”

虽然是问句的语气,但似乎,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果然,下一刻,般若便收起了笑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表情狰狞地,似乎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扒皮抽筋。

“堂堂十夜鬼王,睥睨天下,让人闻风丧胆,可今日,似乎有点怕我呀?”

般若说着,十夜的微笑再难以为继,他最担心的事情被般若察觉,他也不必再装模作样。

十夜沉着脸:“你猜到了?”

“虽然过程艰难,但是,你表现得太明显了。”

般若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她笑嘻嘻地走到十夜面前,伸出手,探向十夜。十夜毫不反抗地就被她捏住了下巴。

般若指尖用力,十夜的下巴在她手里咔咔作响。

“你不反抗?”般若有些奇怪。

“反抗……有用吗?”

十夜虽然被她捏得有点疼,但毫不示弱,勉强地笑着,说:“我……不如……节省些气、气力。”

“呵,还真是一丁点法力都没有了。”

般若松开十夜,不屑地冷笑。

十夜被她用力一推搡,整个人倒向一边,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型。

般若看着毫无抵抗能力的十夜,好笑地问:“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散尽毕生修为,救了那棵树?”

十夜扬起嘴角微笑。没有反驳。

般若有一瞬间的惊诧,继续问他:“所以,袭臣没有在你身边保护,是正在修葺罗酆宫?”

十夜仍然微笑,不回答。

但看他的模样,般若知道自己应该猜对了。

“唔……堂堂鬼母三王子,现在落到我的手里,我该怎么招待你呢?”

般若在他面前来回踱步,装作在思考,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究竟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十夜懒得跟她兜圈子,直接说出了般若心底所想:“带回幽都,狠狠折磨。”

“唔,光折磨不够,我要把你分尸成很多块,一块拿去跟冥珩换第一、二狱,一块拿去送给鬼母,让她看看,她最引以为傲的鬼子,在黄榜面前,也毫无反抗的能力。兴许,她就愿意讲和了呢?”

十夜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只能折磨我。”

这话的意思就是,除了折磨,你别的什么都干不了。

“少废话!你现在落在我的手里,我想如何就如何,轮不到你来做主!”

般若见到他这副气定神闲,万事万物皆在掌心的模样就来气!

他若真能做到走一步看十步,猜到所有人的走向而后布局,那他现在根本不可能落在自己手里!

他现在这副模样,不就是算漏了的最好证明么?

般若这下连法宝都懒得拿,直接解下十夜的头绳,将他的双手绑了,然后牵着绳子的另一端,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十夜跟在她身后,看着自己手里的“镣铐”,只觉得般若多此一举。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于是直接放弃逃跑,既然他不跑,她何必这样做?

“我喜欢。”

般若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盯着十夜,对他的表情捕捉也十分到位。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没好气地回他。

十夜哂笑,无奈摇头。

这个般若还跟当年一样,总喜欢做一些画蛇添足,没什么功效的废事。

不过嘛……她说废话的毛病改了,这点倒是有进步。

……

……

二人走到浮屠林边缘,还没出林子瘴气,般若便听见外头有一大堆的人在吵吵闹闹。

“三百年了,我们找了她三百年,她怎么可以不见我们就死在里头!”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我屏儿救出来!”

“我要去找屏儿!她不再了我们也活不下去了!”

“拦住她!不许她进去!”

……

一堆人叽叽喳喳,哭天抢地者有,方寸大乱者有,踯躅犹豫者有,般若听得糊涂,只觉得外头热闹得紧。

未免十夜设伏,袭臣突袭,般若紧紧走在十夜边上。

二人几乎是身体贴着身体在前行。

般若的胸脯一直贴着十夜的手臂,十夜给了她好几个暧昧不明的眼神,都被般若恶狠狠地瞪了回来。

看着般若怒目而视的目光,十夜乐此不疲,继续看她的胸。

“身为俘虏,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么?”

般若忍无可忍,直接卸了他的手臂。

手臂脱臼麻木,再感受不到般若的身体,十夜这才老实了些许。

二人走出浮屠林,便见宫家的侍卫站在外头。

宫画灵站在他们之中,正在指挥着他们,一堆人支支吾吾,犹犹豫豫,没一个敢进林子的样子。

而人群的最前边,被五六个侍卫用尽力气才拉住的,正是泪眼婆娑,白发苍苍的宫画屏的父母。

当年老来得子,生下“宫画屏”,也就是般若的夫妻。

“就是她!她就是宫画屏!”见到般若,守城门的小侍卫一眼认出她来。

般若的法相与宫画屏长得完全不一样。气质也截然不同。

宫画屏的父母见到她的一瞬间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迎着她,问她:“你为什么会有画屏的腰牌,你有没有见过我们家画屏?”

看着他们泪眼婆娑的期冀眼神,般若本想装作“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转念间,却冷冷开口:“她死了,临死前把腰牌给我,让我交给你们。”

“死了?”

“嗯。”

宫画屏父母如遭雷击,宫母当场晕厥,宫父抱着宫母,强定住身型,仔细问她:“画屏……真的死了?”

“是。”

“她……她怎么死的?”

“她被十夜抓去,然后……”

般若说到此处,一旁的十夜向般若投来一个暧昧不明的眼神。

般若本想趁机抹黑一下十夜,说一些添油加醋的荒唐事,但见宫父老泪纵横,华发鬓白的模样,却不忍心了。

到底是养育自己一百年的人,不管自己带着什么目的,他们对自己却是一等一的真心。

“然后被十夜吃了。”

般若心烦意乱,扔下宫画屏的腰牌,便匆匆拎着十夜迅速离开,任身后传来如何的哀求,如何的哭泣,都绝不回头。

二人一眨眼就冲出了宫家的重重包围,进了第四道的沼泽地。

般若面色阴鸷,不发一语。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而她身后的十夜却心情很好的样子,侃侃道:“无花城势弱,你本可以直接杀了他们,无需废话。”

“我想如何就如何,你管得着么?”般若头也不回,没好气地回答。一副“我懒得理你”的模样。

十夜又道:“看来,你的心还不够狠,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冷血无情。”

身为俘虏,十夜一点都不紧张,也一点都不怕般若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背影。

“你不是说,要让往生六道的每一座城都沦为死城么?怎么,这才第二座,就收手了?”

“闭嘴!”般若止住了步子,停下来,回身望着他。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紧紧地闭好嘴巴,否则,被割了舌头是轻,我心情一个不好,直接杀了你也未可知。”

“你不会。”

十夜嘻嘻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现在杀了我,你也太亏了。不拿我换几座城,对得起这些年死去的鬼族么?对得起你声名狼藉,在血狱待的三百年么?”

十夜有恃无恐,吃定了般若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他。

般若再次被他说中心事,表情一僵。旋即发怒,狠狠地抬脚踢在他的膝上。

十夜不敌,直接双膝跪地,倒在沼泽泥里。

般若一把拎起他的头发,恶狠狠地看着他:“你说的不错,我现在不能杀了你,但是我能羞辱你!”

十夜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混着泥土黏在脸上,翩翩美谪仙的外形**然无存。

般若看了不解气,再次将他扔在地上,紧接着“啪”、“啪”、“啪”、“啪”接连四个响亮的巴掌落在十夜脸上。

十夜面上五指印清晰明了,叠加在一起。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与淤泥混在一起,十分恶心。

十夜干净出尘,从容悠然的气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狼狈,肮脏和不堪。

般若居高临下,高高在上地看着他。

“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少说点话,让我尽量不要想起你,否则你一刻都不要想好过!”

“呵,难道我不说话你就想不起我吗?”

“你恢复记忆的每一分每一刻,只怕心心念念的都是我吧?”

十夜满脸委屈,说着般若无法反驳的事实。

“啪!”的一声脆响,般若再次伸出左手,这一次,她故意露出了尖利的指甲。

指甲在十夜的脸上留下了五道血花,就连鼻梁都因承受不住外力而绽开,原本白皙绝美的面容变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半分原先的模样都看不见。

般若冷若冰霜地问:“还想继续么?”

十夜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一个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声音里却有着难以名状的颤抖。

不知她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不敢相信眼前的阶下囚真的就是自己恨了许久的十夜。也或许二者都有。

而另一个身处下位,满身脏污,即将身陷囹圄,生死不知。却意外地气定神闲,风轻云淡。

片刻后,十夜非但没有丝毫要生气的样子,反而弯起了眉眼,淡淡一笑,浑不在意地再次开口,说出了接下来注定会被般若打开花的两个字:

“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