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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踪朵朵的不是别人,正是朱牤儿。

朱牤儿如今逃到省城。他相信越是人多、繁华的地方就越安全。想想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朱牤儿真是心惊肉跳。

医院逃出来后,朱牤儿还抱着一丝幻想,想去医院看妹妹。谁知刚摸到医院,就看见病房外站着两个汉子,凶煞一样。朱牤儿知是那伙人,赶忙逃出来,连夜往家跑。半路,又遇上追他的车,朱牤儿算是死里逃生,先是躲在吴水一家建筑工地,又差点儿让工头出卖。几番周折,才算逃到了省城。

妹妹的死讯是他第二次逃到三河市时听到的,朱牤儿哭了一场,发誓要替妹妹报仇,还没等他想好咋个报,追他的人已到了。朱牤儿看见小四儿带着几个打手,往他临时躲的一家废旧仓库扑来。他从仓库后墙翻出去,就往提前看好的大沙河跑。沿着大沙河,朱牤儿跑了一天一夜,最后晕倒在沙滩上。是牧羊人杨四救了他。杨四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很老实,他告诉朱牤儿,自己是给沙漠边上的农场放羊。还问朱牤儿为啥会倒在这里?朱牤儿撒谎说,媳妇让人拐跑了,他追,结果迷了路。杨四疑惑地盯住他说:“没见有人打这边过呀,这儿鸟都很少飞来,过只苍蝇我都能认下。”朱牤儿说他们往内蒙跑,人贩子是内蒙的。杨四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金牙:“你个小王八羔子,跑反了,跑反了,内蒙是往西北向跑,你跑到东北向了。”朱牤儿“天呀”一声,狠狠擂了自己几拳,表示天大的后悔。

在杨四的住处吃过、喝过,杨四问朱牤儿想不想放羊,想放就留下,放三五年就能挣个媳妇,不想放,拿几个包谷走人。

朱牤儿见这儿天高皇帝远,心想莫不如先给杨四放阵羊,等那伙人不找了,再想法儿进城报仇去。

这一放就把冬天放没了,等春暖花开,朱牤儿心想该走了。这天他赶着羊,正愁咋个跟杨四说。冬天时他把五只羊放丢了,杨四没骂他,只说拿工钱顶。他想要走杨四一定不会饶过他。正愁着忽然就见杨四跟几个陌生人说话,就站在农场不远的沙梁子下。再仔细一瞅,朱牤儿吓坏了,那伙人里面竟有一个很熟悉的面孔,朱牤儿吓得东西都没敢拿,丢下羊就跑。

这一跑,朱牤儿就跑进了省城。他想省城这么大,那伙人抓不到他。这天他溜出来,原本是想跟季小菲打个电话,问问事儿怎么样了,咋还听不到那伙人被抓的消息?没想就看见了李春江。

李春江朱牤儿认得,在看守所的时候,李春江给他们讲过话,后来还找他了解过事儿,都是些跟潘才章有关的事儿。朱牤儿当然不会乱说,不过他却因此把李春江认牢了。

朱牤儿先是跟在后面,犹豫着该不该走上前去。他有一肚子话要跟李春江说,这一年,真是把他受罪死了。如果能拿肚子里的秘密换回平安,他情愿把所有的秘密都说出去。可真能换到吗?朱牤儿不敢确定。

逃出看守所前,朱牤儿拿到过一样东西,是从高压室童小牛抽屉里偷的,不过没能带出来,藏在看守所小院一个极隐蔽的地儿。这东西如果交给李春江,相信童小牛一伙有好日子过。

朱牤儿一直跟着李春江父女,从假发店跟到他们分手,还是没下定决心。他的内心矛盾死了,经历了这么多劫难,朱牤儿变得比以前成熟,也更

有心计了。他手里握着的,可都是些要命的证据,也一定值不少钱,到底该不该全说给李春江?

直到他跟踪朵朵到医院,还是没能拿定主意。

马其鸣跟秦默来到省城,两人绝没想到,他们会无功而返。

谈话是在省城一家宾馆进行的,马其鸣少了许多客套,甚至没对叶子荷的病情表示过多关注。只说:“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请相信,我们跟你一样难过,一样盼她早日好起来。”接着,话锋一转,“你现在必须回去,三河的情况你最清楚,而且你也付出过努力,相信这一次,汗水不会白流。”

秦默的目光紧张地盯在李春江脸上,从医院到宾馆,秦默似乎已经感觉出些什么。还好,李春江并没当场拒绝,不过也没答应。他显得很犹豫、不安,脸上充满痛苦。

“春江……”秦默欲言又止,这个时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自己的战友,把一个男人从身患绝症的妻子身边拉回到冲锋前线,自己是不是残忍了点?马其鸣摆摆手,说:“这样吧,春江,你考虑考虑,我们也多想想办法,眼下绝不能丢下子荷不管,最好能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当夜,马其鸣便要妻子梅涵跟北京抗癌协会联系,看能不能送叶子荷去北京治疗。这是马其鸣到三河后夫妻第一次团聚。一听他要来,梅涵早早就把手头的工作处理掉,专门去超市买了鱼,还有他爱吃的牛排,结果忙了一个下午,马其鸣回来却说吃过了,跟老秦在农民巷小吃一条街吃的。气得梅涵真想把牛排给倒掉。梅涵是那种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计较的女人,无论马其鸣做了什么令她不开心的事,嘴上从来不把不满说出来,心里,却给他一笔笔记着。偶尔地发作上一次,马其鸣一个月也消受不了。看梅涵脸色不大好,马其鸣赶忙陪着小心说:“老婆,是不是我又说错了,要不,明早联系也行?”

梅涵仍就不说什么,只是坐在灯下凝望着他,有点痴,有点怀疑。马其鸣让她的目光望慌了,摸不着头脑地问:“老婆,今儿个咋了,一句话也不说?”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梅涵忽然觉得很好玩,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一笑,让绷着的气氛松懈了下来。梅涵是一个很注重小情趣的女人,有时她会故意弄些情景,让马其鸣慌,让马其鸣急。男人的慌和急是很好玩的,能慌多少,急到啥程度,跟男人心里的爱有很大关联。这是梅涵的逻辑。

这晚他们过得很愉快,想不到四十好几的人,还能跟年轻时一样接连打出几场漂亮的仗。

打仗是他们之间的暗语,他们觉得打仗比什么都形象,还热烈,还有点一个不服一个的劲儿,更有种这次打不赢下次再打的执著和渴盼。

第二天一大早,梅涵便跟北京联系。梅涵给欧阳子兰做助手,结识了不少医学界的朋友,有的甚至是国际上都很有威望的专家。北京那边很热情,要她把叶子荷的资料及术后观察情况寄来,分析完后给她一个答复。

九点五十分,马其鸣来到西部贫困地区的教育救助中心。梅涵上班前告诉他,欧阳子兰要见他,上午特意为他挤出一个小时的时间,说有要事谈。救助中心是一幢老式楼房,样子有点仿苏联的建筑,处在省城繁华的北京大街。如果你没来过,决然想不到这就是每年拿出几千万救助贫困生

上学或西部儿童免费接受义务教育的地方。欧阳子兰的办公室在三楼。穿过二楼走廊时,马其鸣看到梅涵正跟几个外国人谈事情。那些高鼻子大眼的友人一定是让梅涵小巧的嘴巴说服的,主动跑来掏票子。马其鸣没敢打扰妻子,上了楼,欧阳的秘书已等在那里。

欧阳子兰是位五十七岁的妇人,可一点儿也不显老,风采一如当年。这位风姿卓绝的知识女性既是马其鸣的恩师,也是他一生最为信任和尊敬的朋友。

欧阳子兰吟笑着起身,她的热忱跟她渊博的知识一样,始终内敛得让你看不出,可那份温和劲儿让你永远都觉得她是那么可亲。简单地问了一下他在三河市的工作,欧阳子兰开门见山地说:“请你来就为一件事,我想听听你对吴达功的看法。”

这一问,马其鸣哑住了。

这段时间,他最怕听到的便是“吴达功”三个字。要说对这个人,一开始他还是有好感的,吴达功热情、好客,而且工作能力也不错,上上下下关系又很投缘,马其鸣便觉这是个人物,是个可造之材。但是他冷不丁拿出那么一封信,便让马其鸣小看他了。不是说马其鸣不给欧阳子兰面子,只要欧阳子兰欣赏的人,哪怕他马其鸣一点也不了解,也完全可以拿他当朋友。人嘛,互相之间哪有那么多障碍?但是他拿欧阳子兰给自己施加压力,甚至想借助这份关系达到某种目的,马其鸣便不高兴了。马其鸣最憎恨的便是办事曲里拐弯的人。如果你吴达功真有那个能力,也有那份责任感,完全可以直接提出来,他马其鸣不会不考虑。工作毕竟是靠人干的,公安局局长也毕竟要有人当,但靠这种手段就证明你心虚,证明你心术不正。马其鸣不得不三思。尔后,接二连三的告状信、检举信雪片似的飞来,几乎每一份都要提及这个吴达功,马其鸣这才意识到,吴达功不简单啊!

“这……”马其鸣吞吐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欧阳子兰。

“好了,其鸣,你不说,我也不问了,你的犹豫已经告诉我了。”欧阳子兰是从马其鸣的沉默里看到答案的。事实上,她对吴达功,也并不十分了解,写那封信,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为此事,她还深深自责过,现在好了,马其鸣的犹豫和沉默算是帮她解掉了一个包袱。她很坦率地说了声“谢谢”,反倒弄得马其鸣更为不安。

告别欧阳子兰,马其鸣独自走在省城大街上,他在想,吴达功这个人,手里到底还有什么牌?按说秦默复出,最先着急的应该是他,可他偏能稳住神。难道真如秦默所说,此人深不见底?

也就在这一天,李春江给了马其鸣一个很失望的答复:“对不起,马书记,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她,把她带回三河,我做不到。”李春江眼里噙了泪花,看得出,作这番决定,他费了多大劲。

秦默还是不甘心,要留下来说服李春江,马其鸣说:“走吧,事情不等人。”路上,秦默一遍遍念叨,说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在这节骨眼上生病。马其鸣有点听不惯,略带责备地说:“生病还让人挑时间呀!换了你老婆,你咋想?”说完,又觉得不该拿这种口气说话,笑着道:“老秦,说说你老婆。”

半天,车里没了声音。马其鸣意识到什么时,就听秦默沉沉道:“死了,12年零8个月21天前,让人开车撞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