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九章 做事是要天赋的
小白陶泥炉里的碳火一闪一闪的,间或窜出一个或红或蓝的火苗来,架在上面的黑陶壶里的水已经开了,白色的蒸汽从壶嘴里喷涌而出,围绕着正在煮茶的秋菊身边,氤氤氲氲的将她的身影掩得朦胧起来,越发的显出她的婀娜来。
王况舒舒服服的斜斜坐着,将半边身子支在躺椅上的软垫里,两只黄花猫,一只很舒服的趴在王况的腿上,不时的伸一下懒腰,然后用头去碰碰王况的手,让王况继续帮它挠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另一只则靠着王况,身子卷成一团趴在垫子上呼呼大睡,这也是王况要斜着身子的一个原因。至于三白,则是蹲坐在躺椅靠背上,两只手不停的拔拉着王况的头发,但它拔拉半天,也没个成果。
垫子是小芣苢缝的,按了王况的法子,两层织得又厚又密的麻布下面,是专门寻了那细密的鸭绒填进去的,缓和得很。
建安这时候也已经有些商人会从西域带了百叠子回来,但王况就是不知道怎么去用机械方法脱掉棉籽,因为不知道脱棉籽的原理,所以,哪怕是现在给王况一个最先进的数控车间,他也没辙,只能是去发动人用手一点一点的扯,既然都是用手,也是这么麻烦,那倒还不如用更暖和的鸭绒了。于是,今年王家,孙家,林家甚至于慎家的丫头们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没事干的时候,去把鸭毛中的细鸭绒挑选出来。金陵多鸭,又是板鸭大量生产的地方,鸭毛是少不了的,王况也就让姜家帮着自己收点鸭绒上来,一斤一贯,和皇家府库的收购价格一样。
制绒原理王况是知道的,和后世家乡街上的棉花店里的弹棉花类似,不过王况暂时没打算搞出来,也没那兴趣,所以,就先暂时的满足自己的需求吧,先给自己身边的人都置办一床鸭绒被(鸭绒被其实早在汉时就已经出现,但因成本过高,一直都是皇家专享的),以建安的天气,两斤重的鸭绒被就已经很够了,又轻又暖和,不像棉麻被一样,十斤十几斤的压在身上,连呼吸都不顺畅。
坐在王况对面的,就是那个王况白天在城外碰到的那个书生,此时他正恭恭敬敬的坐着,身上穿的,正是他阿娘帮他缝的被他视为珍宝的袍子,头低低的,一言不发,等着王况的回话。
“你为何放着诗书不读,非要来学做烹食呢?”沉默了一会,还是王况问话。
对这点,王况有些理解却又是有些不能理解的,在这个以读书为尊的风气下,一个已经取得秀才功名的人,竟然舍得放弃掉功名,转而想学烹饪。烹饪,只是一个谋生的手段而已,即便是学得技艺再高,最多,只能在宫里混到个御厨的身份,品级最高也也不过是个正八品下的内府令,还是要去势的,不去势就根本进不了宫去。
去势之人,年轻倒还好办,但年纪一大了,就总会憋不住尿,道理很简单,人根去了,锁尿的括约肌就去掉了大半,只剩了根上那么一点点,年纪小的身子壮实,那一点点还是能锁得住的,年纪大的就不行了,所以在宫里的御厨,是没一个人能干到五十岁的,一到了五十,就必须得退出来,想想啊,整个厨房里,若多那么几个年纪大的,烹食的动作又是很大,这动作一大,难免尿就淅淅沥沥的出来,整个厨房里满是尿骚味,谁敢吃?
徐吃货现在是年轻,倒不觉得怎么样,但再过个二三十年,也就要开始经历这样的烦恼了,好在他有王况这个兄弟在,王况早就在前段时间,和孙思邈约好了,到时候要请他跑一趟,帮徐吃货和小六子做个小手术,以后就能解决这个问题,手术方案也是王况提供的。那天孙药王急匆匆的走,大半是他放不下那些还生活在病痛中的大众,有少半,还是因了这个方案,他得找人试刀去,在这之前,还必须要收集全了王况所说的东西(主角绝对不会成为神医的,大家放心),同时还有个手术,也是他要找动物去做实验的,这就关系到了邓十一今后能不能站起来了,对这个手术的关心程度,孙药王是比王况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按理说,既然已经取得秀才的功名,那么几乎是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年轻的,有族人有富贵人家愿意资助你,作为一个长期投资,若是你资助的秀才日后取得更大的功名,回报也是很丰厚的,只要投资成功了,这个投资回报率是高得惊人的。若是到了年老了,还没考取更大的功名,也完全可以寻了个富贵人家去做西席,一样是衣食无忧。
能取得秀才,那就是学识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就是已经步入了士的行列,走到哪里都是受尊敬的,整个建州,八万多人口,一千多的读书人里,有秀才功名的也不过是寥寥数十人而已,这还是建州尤其是唐兴建宁二县自古就文风颇盛,不然也不会有梦笔生花,江郎才尽这样的传说出在唐兴。要放到其他州去,除了几个文风盛的外,比例还远没这么高。
眼前这个书生,却是放了秀才的功名,要来学烹食,只要他步入了这一行,就不会再有人来资助他,摆着的么,你都放弃了大好前程,谁还愿意做这种无谓的没有回报的投资?等他入行多年后,想说再回去教书,那也没多少富贵人家愿意请你了,你都丢了书本这么多年了,学识怕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只要他学了烹饪,就从士这一行列转到了匠这一行,社会阶层也一下掉了几个级别,怎么看来都是不划算的买卖,又不是说他像孙嘉英一样,连个童生的资格都没取到,要知道,他可是秀才!
“某喜欢烹食。”秀才只回了这么一句话,就不再多说,继续等待王况的回答。
王况笑了笑,倒是个少言寡语的,除了在城外碰到的时候,说起他阿娘缝的袍子时比较多话,其他时间就是基本只有一句。
不过,有这一句喜欢烹食也就足够了,绝大多数人,恐怕究其一生,也很难做到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这要受到家庭条件,社会背景还有舆*论的影响,王况是深有体会的。
“下定决心了?”
“嗯。”
“不后悔?”
“不后悔!”
“好,既然如此,你先跟着孙总厨一个月,若是有烹食的天赋,某就收了你这个徒弟,若是没有,你还是回去读你的书,考取功名罢,做任何事,都是需要天赋的。”一个人,要在某个领域有所建树,绝大多数还是靠的天赋,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你才能做得比同样条件下的人好。王况从来就不信什么勤能补拙是一剂万用灵药。
勤能补拙也不是完全不对,而是这是有个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大家彼此之间的天赋没什么大的差异,在这个条件下,你才能说勤能补拙。同时,这还要受到另一个条件的制约,那就是你背后的支持力度,这个支持,有的是财力上的,有的是权力上的,有的是环境上的,有的是名声上的。
甚至于,你是不是正处在一个特定的背景之下,都能影响到你的成就,你把曹操放到盛唐试试?估计他充其量也不过只能成为个小有名气的人而已,或许历史的长河很快就能将他给淹没了,所谓时势造英雄罢了。
就正如林荃淼,在仕途上可谓是一帆风顺,他在读书上的天赋只能算是中等,但因为有了王况,因为有了被王况影响下的格局,他一到了长安,没多久就被捧为才子,高中前三甲,就连做官的起点也比别人高了许多。
但凡功成名就的人,大多肯定是不愿意让人知道其实他的成功,有许多是来自与背后的支持,总是会在潜意识里把自己的成就大半归功于勤奋之上的,王况自己就知道,如果他还是在后世,如果他还是处在那样的一个背景之中,他不过是茫茫沙漠中的一粒黄砂罢了。
甚至,即便是穿了过来,假如没了孙铭前一开始的大力支持,自己或许,依旧还是只能是个默默无闻的乞儿,最多,不过是个有点名气的厨子罢了。自己所掌握的后世的知识,在这盛唐,就是一种天赋,换了个人来,或许能比他做得更好。
换言之,祖冲之有数学的天赋,李白有做诗的天赋,李靖有统兵的天赋,这些人,都是适时的发现并发扬了自己的天赋,才能有所成。假如让祖冲之去带兵,让李白去搞数学,让李靖去做诗,情况就大不相同,后世和谐太祖,打天下很能,但搞经济就未必行。
这个叫平盛田的寿州来的书生,家境并不好,这点从他阿娘给他缝的袍子的料子选用上及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做母亲的,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子女的,而他身上穿的粗麻布袍子,估计就是他们家最好的衣服了,至于那件他包袱里的好衣服的来历,王况已经知道,那是别人资助的。而盛田这个名字,就知道他父母迫切希望有田,有多多的田,假如是个大富人家,田产已经不少了的,绝对不会给他取这么一个名字,而会给他取个寓意高升啊,当大官啊,飞黄腾达之类的名字,这跟希望有个儿子的,把女儿取名叫招弟是一个道理。
而他年纪,仅比王况大一点而已,就已经考取了秀才的功名,所以王况断定他在读书上的天赋,至少是中上水平,比之于王冼甚至林荃淼还要强上不少。因此,只要他肯定下心来,加以钻研,再有人给他像王况培养王冼一样的支持力度,以后至少也能混到六品五品官的份上,要是他再能有王冼一样随机应变的能力,爬得更高点也是没问题的。简单的说,就是假如他是在王冼的这个位置上,王况绝对有把握将他“培养”成侍郎尚书这个位置上。
所以,如果他在烹饪上没什么天赋,或者说天赋比之于孙嘉英差不少,王况不想就这么误了他的前程,天赋是一回事,喜欢又是一回事,喜欢一行并不代表你有这行的天赋,有某方面的天赋也不代表你喜欢这个领域。
如果说家境不错的,那自然是喜欢哪一行就干哪一行过的舒心如意,但要是条件不允许,你就只能选择你有天赋的那一行去做,改变你自己的命运。这是一种责任,对家的责任,对家人的责任。(举个例子,关关有写作的天赋,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并且喜欢写东西,但同时,他又比其他人努力,所以,他有了现在的成就,但假如,关关还是只做他的银行职业,那么,估计哪怕再努力,他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幸运的是,关关有写作的天赋,同时,他也喜欢写,又去努力了,又有了书友及网络平台的认可和支持,四者皆备。假如说关关喜欢写,也有天赋,但却不去努力,也是达不到现在的成就的。拿关关开个玩笑,关关莫拍哦。)
王况肯收平盛田下来的原因除了他对阿娘帮他缝的袍子的珍惜程度高外,还有就是这个平盛田是一路步行从寿州赶来的,先不说其他,就这个诚心,王况就不会赶他走。
其他地方不管,仅现在从须江到建安的路上就是马车不断,而通常他这样的路人,只要招手相求,那些个有马车的行商都会愿意免费捎他一段路到建安来的,而他没有。这是做不得假的,在城外,王况就看到了他脚上的软布靴上布满的尘土,而到了王家,他的靴子已经是干干净净,若要是想摆出样子的人,才不会将靴子和身上的尘土都清理了个干净再来。
所以,从他的孝心和诚心这两个方面上来说,王况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现在就是要看他有没这方面的天赋,没有,那就只好对不起,让他回去继续读书;同样的,要是他家境困难,王况也愿意施以援助,甚至以后在仕途上,王况都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看顾一二,不为别的,就为他的孝心和诚心,这无关什么投资回报或者是为今后王冼找盟友啊什么的。
让春兰领了平盛田回到客栈去找孙嘉英后,王况自己又坐在那发了半天呆,摸着黄花猫的手也停了下来,那猫就喵喵的发出了几声抗议,见没效果,就一下跳到了坐在小马扎上的秋菊腿上,用了脸颊在她身上蹭啊蹭的做着记号,也希望引起秋菊的关注,能伸出手来帮它挠挠。
在王况的教导下,王家人几乎都知道了猫的习性,比如说用脸来蹭你,那就是在做着气味记号,标明“这是我的”;比如说呼噜呼噜的,那就是非常舒服的意思;比如说尾巴竖起来轻摇是表示要进入战斗的态势,和狗竖了尾巴摇动是亲热的意思相反等等。
秋菊忙着给王况煮茶,哪里得空帮它挠?也就不去管它,那猫见没什么效果,就又跳回了王况的腿上,一蜷身子,脸贴着王况的小臂,眯上眼,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睡了起来。
两只猫都还没有名字,王冼想沿用给大白小白三白的取名方式,给它们取个四花五花的名,被王况坚决的否掉了,开什么玩笑,四花五花,这简直就是黑道切口么。这两只猫的命名权,王况交给了林小娘子和小芣苢,不过她们俩也没暂时没想出什么好名来,就这么搁置着(砖家说百元大钞上的猫图是来源于西汉漆器,灰雀不认为是猫,应该是虎,那时候是有从西域引来猫,但都是在深宫里养那么一只两只的,漆匠们哪里见过猫了?就本中原产的狸花猫,现在也才刚出现,还没完全训化,所谓狸猫换太子里的狸猫,说的就是用狸花猫,现在已经灭绝)。
因为王况在发呆,没说还要不要喝茶,秋菊也就继续的煮着水,等王况说要喝了,再冲泡了煮上,一会就得,不然,现在就冲泡好了煮,时间一长,那茶味可就苦了,平白的做了无用功。
给王况煮茶,现在是梅兰竹菊四个丫环除了看护大棚外最喜欢做的事了,喜欢看大棚,是因为大棚的神奇,连冬天都能种出瓜果来;喜欢煮茶,则是因为可以挨着王况坐在他边上的小马扎上。自上次大棚那一幕发生后,这四个丫环春心就动了起来,总找着机会来接近王况,还尽量的展现着美好的身段来,但王况都是视而不见。
王况是装做视而不见,他又不是圣人,也不是瞎子,所以只能是装,因此这段时间四个丫环看着王况的眼神都有那么一丝丝的幽怨,雾气朦朦的。
只是她们却是找错了对象,其实,如果她们转而去攻林小娘子和小芣苢的阵地,没准现在王况的大床就不够用了,林小娘子和小芣苢都是心软的很,三求两求的,没准就答应了的。王况前些天之所以能攻下了她们的后庭,那也是放了身段,软言软语的求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