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0章 客随主便

慎家跟着王况,吃了太多的甜头,尤其以这次的大丰收为甚。

本来慎戥开春时做出全部按王况提供的办法耕种的时候,也是顶了不少的压力的,不光有族人内部的,也有来自邻里的。

反对的声音不是针对王况的方法,因为王况还从没让慎家吃过亏过,所以,慎家上下对王况提出的深耕密种也是相信的,虽不至于十成十的相信,但却是绝对的主流。

他们反对的是因为当初王况说这法子的时候,并不是很确定说一定会丰产,而是让他们慎家拨出一亩两亩的实验一下。既然小东家都这么说了,那就按小东家说的去做吧,可你慎戥倒好,一下就全赌了上去,这要是实验不成功,那不就是一年白忙了?要是失败了,等于慎家一夜之间就要回到两年前的景况去。这才是反对的人担心的原因。

慎戥这几年看得很明白,小东家对自己慎家的关切不是一般二般的高,若说这关切是慢慢的培养起来的,倒也罢了,可这是实打实的从第一次慎家与小东家的碰面就开始了的,那时候的慎家,只是个小户人家,在唐兴是根本排不上号的。不要说在唐兴,就是只在仙阳村,那也是没位的,充其量当时的慎家不过是每年略有余粮而已,家中只得一个管事,几个家人。这样的人家,在仙阳这个紧挨着唐兴县城的村里,比比皆是。

可小东家一听说是慎家,二话不说,不仅当初给的辣椒酱超出了预期,更是在后来的的往来中,格外的给了许多的关照。

要说小东家是图的慎家什么,打死他慎戥也是不信的。

那时候的小东家,其仅凭了个辣椒酱,就已经可以赚个盆满钵满的,慎家当时并没那么多钱;而且,慎家当时的田也没这么多,建安那么多人当初都巴巴的宁愿用自己的田去跟小东家交换辣椒酱往外贩卖,小东家都没答应,难道还会舍近求远的跑到唐兴来要田?

图人?慎家并没有适龄娘子能配上小东家的。要说关系,慎家唯一能持仗的只有当县令的妹夫岑余子了,可他也不过是个唐兴县令,管不到小东家头上。而那时候,小东家和建安县令林明及当初还是别驾的黄良走得很近了,难道还会放了现成的大伞不用,跑到唐兴来找小伞不成?

也曾试探着问过几次,可每次小东家都只是笑笑:“你们慎家,况很信任。”翻来覆去的就只这么一句话。

百思不得其解下,他也懒得再去探根究底了,反正自己慎家和小东家交好,只对慎家有好处,没有坏处,自己只要守着做人的本分就好了,尤其是在如今小东家已经当了宣德郎,地位已经超出慎家太多的情况下,再问这个就没了任何的意义。

因此,就这么不知不觉中,慎家对王况的支持力度也就越来越大,王况说什么,都是不遗余力的去支持。所以也就会发生了王况一提说深耕密种,他就拍板所有的田地都这么来,他也是知道的,若是一亩地两亩地的丰收,说服不了多少人,会被人怀疑你是投入了很多的人力物力精心照料下才获得的。

一亩两亩的细心照料很容易做到,也不容易被人发现。但是几倾地要这么照料,可就难了,不光人手是个问题,旁人也是一看就知道你这投入的巨大。但也正是如此,所有的几倾地都深耕密种,大家就都能看得明明白白,这田和其他人的田一样照料,并没什么区别。

只有这样,才更加的有说服力。

亩产翻番,这是个多么具有**力的话。不要说翻番,就是增产个一成两成,恐怕也是要轰动一时。想想下,如今整个大唐,还有两到三成的人常年填不饱肚子,不是这些人懒,而是他们的田地不够,这些人家,一般的人均只有一亩来地,自己种的不够吃,还要去租了大户人家的田来种。

现在,深耕密种的法子只要一推广开来,这些个饿了肚子的贫困人家,从此就可以吃饱了,不用再租别人的地了。

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地多了,是的,会多了非常的多出来。多出来的咋办?这还用问,没见小东家把辣椒这棵摇钱树都推出去了么?没见小东家一直在推行的不能毁坏山林的政策么?没见绿豆,米仁锥栗等等这些东西么?

这些,可都是钱啊,多出来的地,就种这些东西。也就这时候,慎戥才明白,小东家这些年不遗余力的推这些个东西,就是为深耕密种做铺垫的。

先种着让百姓看看,这些东西都能赚钱,然后你就眼红了,也想种了,想种得有田啊,耕田可是不能随意的更改的,耕田就是耕田,不能种其他东西,因为这会影响到地方的赋税收入,农税,那必须是要用米粮去交的实物税,你要是把耕地改了,就交不了那么多的米粮,地方肯定是不能答应的,耕地不能随意变更就如同耕牛不能随意的宰杀一样,都是在衙门里备了案的。

孙家能把全部的田拿了去种辣椒,那是有使君在后面顶着的,而且,孙家也有那个财力去买米粮来交税,慎家或是其他家可没这么大的靠山。

这时候,深耕密种的法子就出来了,在你能保证每年的税粮前提下,想要改耕地用途,那就容易了许多,既能保证税粮,又能多增收入,不光是百姓愿意,地方父母也是乐意的。

大手笔啊,这个局,竟然布了三四年。慎戥每每想到这个就感慨,恐怕天下没几个人能有如此的智慧了,这得对朝政对民情对物产了解多深的人才能做到?光这个还不行,还得胸中装有天下才能作出如此的布局。

然而,事实上,王况并不是慎戥想的那样做什么布局。王况做的这些都是误打误撞的全凑到一起了,他又不懂农耕,只是见过而已,自然不会把心放在那上面去,也就没注意到这中间的差别。也是到了岑余子给他送了米仁之后才想到了这前后相差千年的耕种不同。

王况所拥有的,便是后世那浩瀚的网络信息中查到的一点皮毛,加上他自己本身对自然科学和人文历史感兴趣使然,基本上,王况在后世就是属于那种万金油类型的人,各学科都或多或少的了解一些,从物理到化学到生物到历史或是心理学或是教育等等,但又没有精通过一门的,除了自己本身的机械类外,可机械类在这个时代也派不了什么用场。

这样的普通人,在后世是吃不开的,会被用人单位视为不安份,不牢靠,这也想干,那也想干,都没学会走就想飞了。

除非说你到了知名度很高了,被人称为学者了,是个名人了,那么这样的万金油类型就会被人夸为博学多才,有学者风范。这就好像说,你一个普通人,随便的披一块破布上街,会被人嘲笑,被人围观,可要你是被冠以学者的名头了,你再这么干,别人大多只会说,瞧,多有范,多有型,多有品味。

倘若毕加索和梵高的画上署名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的名字,那么恐怕,一张画能不能卖到一千元都成了问题。

但是,在后世吃不开的王况,到了大唐,几乎在除了医,文这两方面,其他方面,他所懂的的东西,都足以让他开宗立派了。

就正如现在的江南两道,以至于长安一带,都已经隐隐的把王况看做厨艺大宗师一般,只要王况说好吃的,哪怕是再难吃,也会是有人愿意去尝一尝的,即便不喜欢,也只会以为自己的境界还没到王况这个级别罢了。

其实自己做得并不会比任何一个穿越者好,王况很明白这一点,随便拉一个人来,有一千多年的经验积淀,有庞大的网络资料支持,除非来的人本身心智就有问题,否则,怕是不少人会做得比自己还好许多。

这是一种必不可少的谦卑之心,只有拥有了这种谦卑心,才会对这个世界有正确的认识,才不会盲目乐观,盲目的自信心膨胀。幸好,王况就拥有这样的谦卑,虽然他骨子里是骄傲的,但并不是盲目的骄傲。

如今丰收是定了乾坤了,那么,接下来要做的要紧事就是给田地增肥,王况估计,慎家今年这一种,怕是田地的肥力已经消耗不少,因为慎家是按着以往的经验固肥,已经是收入大过支出许多,是个严重的收支不平衡格局。

本来慎家以农起家,主要管事的都可以算上是田中好手,王况一说要他们将人畜粪尿倒到田里犁匀了,他们就想明白了,这一年的深耕密种,怕是将地力耗费了许多,如果不趁着这秋冬两季赶紧的补充的话,明年,或许还有丰收,到了后年,那就不一定了。

因此当想明白这个道理后,慎家人甚至举一反三的,不光是运人畜粪尿来,还派了人去山上,将山林地面上积累多年的陈枝腐叶也都挖了来撒到田里去,然后再将地犁一遍,用下面的土翻起来将上面撒的东西掩埋下去,沤上一个冬天,来年春就是熟肥了。

也是因为去年没有大力补充地力,所以,今年要这么做,等到明年丰收后,就可以按王况说的,秋收后种草,来年早点将稻茬和草都犁到泥里沤着,就够了。

见到慎家在收割完后忙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给地里补充地力,以农发家的大户人家和一些农家出身的官吏想想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把这条暗暗的记在了心里,不然等到回去自己也这么深耕密种两年,地力被抽干了,到时候想再补可就难了。

虽然这么补充地力,劳动强度是要比以前高了不少,可比起亩产增加近一倍来说,那又是非常的划算的,这点多余的劳作都不想付出,还想丰收?想要多回报,那你付出的也肯定是要增加的,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

当然不劳而获对其他人来说不大可能,可对王况来说,那还是真有,而且不少。

也不知道是福州县令哪根神经出了问题,还是说他辗转打听到了要在县志上添上一笔的王家如今出了个王况还是怎么地,竟然都没用王况再做什么,就配合默契的给朝廷上了一道奏折,说是寿山村(没查到唐时寿山村叫什么)早年在前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迁移出了一支王姓族人,如今这支王姓族人感念故里,寻了上来,这是个宣扬孝道的绝佳机会,为了给世人树立个榜样,因此决定由县里出资,在寿山村给外迁的王姓族人立个铭记云云。

其实这事根本没必要上报朝廷,只需要在州里备个案就可以了,据回报的高三猜测,可能是这个县令也不是那种老糊涂的人,估计是猜到了后面有王况的影子,以福州原本属于建州下辖县的情分,建州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福州也是能很快知道的。或许这个老县令是想到了晚年,能在致仕前让王况念着他的好,利用了和几个小公爷的关系,背后使一把力,给他正官之外的散官上提一级,这样致仕后的俸禄也能高些吧。也或许他就是想卖王况一个好,等到将来,自己家中子孙有人再有机会迈入仕途,王况那时候的影响肯定不小,能照顾一二。

反正这个奏折是彻底的堵住了王况之前安排的漏洞,而且堵得是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好吧,肥肉送上嘴了,哪里还有推开的道理?笑纳就是了。自然,这个县令也被王况记上了一笔,以后找个机会给点回报就是。而且,好巧不巧的,这个县令居然也是姓黄,但并不是黄良家族里出来的,至于说五百年前是不是一家人,那就不可考了。

这都没关系,只要是姓黄,大不了,以后他家有读书的子弟,那就和黄良认个亲,要是没有读书的,那就找个机灵点的,有把子力气的和黄大认个亲,以黄大现在羽林军史的身份,是可以带一个类似后世的副官一样的不入流的随从的,到时候跟着黄大一步步的升上去就是了,只要黄大入了品,再给随从安排个流外就不是难事。

王况这还没考虑好怎么稳稳的把寿山村的田地收入囊中,就听说老神仙来了,而且是由羽林军护送而来的。

这孙药王消息倒是灵通啊,自己本来还以为怎么地最快也要到入冬才能来的,没想到,这才刚秋收完,还只刚入秋不久,这就来了(建安的冬天并不长,从普遍意义上的树木开始落叶算秋天来了到草木发新芽算春天来了,大概只得两个月左右的样子,相对而言,夏天则有四个月之长)。

孙药王虽然是无官无职,可那也是朝廷尊敬的人,说不得,王况就随了黄良等一众在城里的官员出城一里相迎。建安百姓也听说老神仙来了,基本都是举家扶老携幼的自发到城外去迎接的,由此可见孙思邈在民间的威望有多高了。

才一见面,孙思邈就盯着王况上下左右的打量个不停,看得王况心中有点发毛,他以前是个无神论者,可穿越怎么解释?自己可是灵魂穿越,这就超越了以前的认知了。这孙药王既然被称为老神仙,说不定还真有那么一两下子呢?联想起看过的几部穿越文,猪脚都是被孙药王瞧出了些端倪,王况的心不虚,那绝对是假的。

“怪哉,怪哉。某瞧着宣德郎不论气色,不论言谈,都不像是有病之人啊,若真说有的话,那恐怕也只落在年轻气盛,闺房节制不够罢了,怎么都说有绝症呢?”因为敬畏孙药王的名头,其他人都离了有几步之遥,不敢近前来套近乎,只有王况,心里没这个顾虑,和黄良两个人站得离老头子比较近,孙药王审视了王况半响,方才低声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出这番让王况舒了一口气却又让他有点脸红的话来。

老头子的话正中要害,这婚后十个月来,王况在闺房上个根本没个节制,想要就要。而俩小丫头也是刚尝到甜头,自然也是乐此不疲,甚至经常是主动的索要的。家中又无长辈管束着,孙铭前虽然算长辈,可现在王况的身份摆在那里,孙铭前也是不大好以一个外姓人来教育王况,只能使了枕边风,让孙韩氏去找林明的夫人暗示一二,可偏生,林小娘子在家就是被宠溺着的,林明都怕她三分,更不用说她那个平时就沉默寡言的夫人了。所以,一直都没人来规劝王况这三口子。

现在孙药王一说,王况就知道这孙药王还不是神,没看出自己这具身体里装的是另一个灵魂。当然了,孙药王说的也给了他一个警示,如今年轻气盛,没什么节制是不要紧,影响不了什么,但以后,恐怕就要稍加注意了,果然孙药王接下来说的话也应证了王况想的:“宣德郎如今身强体壮,自然是没什么影响的,但以后年岁大了,可要注意保养了。”

王况红着脸谢过。

回到城里,寒喧过后,王况可不敢把孙药王安排住在自己家里,自己家里如今只有自己小院的左右有空房空着,那是王况为了不被人打搅而特意安排的,而其他的空房可都挨着家人的房间,与老头子的身份不大相符。孙药王身为医者,懂得保养,耳朵肯定比一般人好使得多,要是安排住在自己隔壁,自己若是和小娘子及小芣苢运动的声响被老头听了去,那不是很尴尬?

幸好黄良自己孤家寡人的住在州衙门里,州衙门比县衙门更要宽敞,空的房间多了去了,要清静的小独院也是有好几处,随着老头子自己去挑就是,而且老头子又是不要别人伺候的,有他的随从就行,所以黄良一开口,王况就根本没发出任何的反对声音,老头也是人精,大约是料到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瞥了王况一眼,又把王况刚平复下去的脸色烧红了。

接风宴自是少不了的,就安排在富来客栈后面僻出的独院里。孙药王在他随从的目瞪口呆中道出了一句:“莫管荤腥了,客随主便。”

“阿弥陀佛,老神仙所言甚是,莫管荤腥,客随主便。”在众人的惊异中,门外笑吟吟的走进来一个光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