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四章 李世民的小算盘

谣言的传播速度是非常的快的,更何况这个是有关于前段时间闹得有些地方人心惶惶的中毒事件呢?有人关心,那么就有人传播。

没人知道这消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传起,由谁传出来的,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只知道约摸是从东都洛阳一带开始流传开来,渐渐的向四周扩散,没几天工夫,就经由了贩夫行商及游学之人的口传到了关中地区。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仿佛片息之间就传遍了整个中原及关中地区。

而建安,乃至整个江南两道,这样的流言却是很少,并不是没人听到,只不过江南两道除了江淮一带交通便利外,其他地方交通都不发达,往来所需时日不短,所以也就没来得及传过去,但这,恰恰的把流言是从建安来的所有猜测全掐灭在了人们的口舌之前。

时间回到六月的一个晚上,月黑风高,东都洛阳的一个破败的,刚走水不久的残垣断壁下,两个乞儿正靠着残破的半截墙,忍受着肚里馋虫传来的抗议,闭着眼,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一个年龄小些的乞儿掀了掀鼻子,眼睛猛的睁得老大: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上了一支烛火,烛火前摆着满满两碗白米饭,饭上面还铺了满满的,有肉,有蛋有菜。他低声欢呼一下,把另一个年龄大些的乞儿惊动了,看到面前的景象,他反手将小乞儿搂在怀里,警惕的盯着对面。

一个全身黑衣,脸上也是用烟锅灰抹黑了的汉子,正蹲在不远处,沙哑着声:“吃罢。”

自己一个小乞儿,无财无物,值钱的,只有一条命罢了,若是能做个饿死鬼,那就拿去就是。大不了,若要是让某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某就自绝于此,将此命抵了就是了。两个乞儿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的有了这个想法,也不再说话,端起碗就吃。

在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的当间,黑衣人慢斯条理的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有个小郎,也是乞儿出生,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曾经几乎都要饿死病死了,但老天怜见,让他从鬼门关里逃了回来,那小郎也是发奋,只在一年间,就成了一个客栈的小东家,然后进京又医治了皇后的病症,如今也得了官,正在家乡,带着乡亲们努力的做事,要把乡亲们带往康庄大道(这个成语提早出现)上去,而且效果也已经很明显了,如今那个小郎家乡人的生活比起前两年来,好了不知道有多少。

“郎君说的便是建安宣德郎罢?”年龄稍长些的乞儿此时已经吃了半碗,而且吃的几乎是米饭,菜并没怎么动,此时,年龄小些的反而是已经吃完了,年长的乞儿将自己碗中所剩的全拨到年龄稍小的乞儿碗里后,抬头问道。

而这时候,小乞儿又将碗中的饭菜全拨回了大乞儿的碗中,并用一双手紧紧的将自己的空碗扣在地上,但是从他那在微弱的烛火中上下滚动着的喉头还是可以看出,这个小乞儿并没吃饱。

见到这一幕,黑衣人暗中点了点头:“正是。”

王况从个乞儿发迹到如今当了宣德郎的事情,如今几乎整个中原的乞儿都知道,或许是因为命运曾经相同的原因,也或许是其他的原因,王况的故事流传范围在乞儿和破落户里是最广的,在乞儿圈里,是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几乎每个行乞过不短时间的都知道,都是耳熟能详,甚至于,他们中不少人还能很详细的记得,某年某月,王况做了什么等等,详尽得连王况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这个细节都不落下。

黑衣人便是黄大,这两个乞儿所在,就是魏小五的人提供的,他们赶车走南闯北,除了客人外,打交道最多的便是搭便车的乞儿,只要客人不反对,他们也都愿意捎上一程,对他们中一些人哪些忠厚老实,那些血气方刚都有了解。

黄大正是恰好要来洛阳查看一下当年陷害他的那个珠宝掌柜的下场是否真如长孙煜所说的,得到了处置。有听到过路上不少乞儿在谈论着王况的事情,灵机一动,就让魏小五的人给他提供几个可靠的人选。

是的,王况并没交代黄大做这些,王况本来还是想再过段时间,等到中毒事件慢慢的被人淡忘了之后,沿用对付骆武的办法来对付于祁中。反正李老二不傻,事后肯定能猜到自己又将他拿了当刀用了一回,既然他能猜到,干脆也不瞒李老二,直接暗示给他:这于祁中将况得罪惨了,况就是要办他。

瞒着李老二被他发觉的罪过要远大于直接暗示给他的罪过,要是李老二不愿意办,王况也不排除直接将于家父子在生死簿上勾上一笔,自己当一回判官。

以李老二的智慧,只需要将各地中毒事件及于祁中的活动一一串连起来,也是能猜到于祁中到底干了些什么的,李老二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样嫉恨的小人,要不然他当年也不会发动玄武门之变,说白了,其中固然有他想上位的心,但何尝又不是被建成太子的嫉恨他的功高之心给逼的?所以王况拿定了,李老而肯定会办于家,但要办于祁中,总得有个由头,自己只是给了李老二一个下刀的借口。

但是王况却是忘了这一点,他这是在诬陷别人谋逆,偶尔一次用来自保,李老二看在王况的功劳上,加上骆武也确实该死,自然不会追究,但要是常这么用,那也是犯了大忌。

王况终究是个凡人,又是受了后世的教育,对什么谋逆这类的东西并不怎么看重,在他心里,一国之君比起百姓来,并没什么不同。因为从来没有感受过皇权不可挑衅的底线,也是一路上基本都是顺风顺水的过来,所以也就没想到那么深了去。

反而是黄大这些当代人,骨子里早就深深烙上了皇权的威严,只要不被逼急了,他们是不愿也不敢去挑衅天子威严的。所以,在王况派了黄大来洛阳查证那个珠宝铺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这两个乞儿,黄大也观察了几天了,确实是如同魏小五的人说的,兄弟扶持,不离不弃,行乞之时也是彬彬有礼,这简直就是小东家兄弟俩当年的翻版。

“要某兄弟做什么?”年龄长些的乞儿无奈的看着弟弟紧扣在地上的碗,又问黄大。

“近段时日,各地建安小食铺的投毒事件,你应该知道了罢?”

“知道,如今都知道是被人投毒了,官府也在查,不过好像没什么结果。”

“实不相瞒,某便是宣德郎的随从,宣德郎如今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但苦于没有证据,所以,需要人帮忙,把证据逼出来。”黄大一咬牙,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盘算,反正这事是自己瞒着小东家干的,若是败露了,也连累不了小东家什么,大不了就是个管教不严的责罚而已。自己的命都是小东家的,做这些也是该当。

“只是逼出证据?”大乞儿有些不信,此人费尽心机,又是送吃的,又是讲了一大通的故事,只是为了逼出证据?逼出证据并不难啊,大不了,趁着月黑风高,跑到那人家里去,把人掳来后严加拷问不就行了?以眼前此人在碎砖瓦砾遍地,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还能不声不响的摸到自己身前的身手来看,他要去掳个人似乎并不很难,尤其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情况下。

黄大看出了大乞儿眼中的疑问,笑笑:“宣德郎从不做逼供胁迫之事。”

“原来如此,可某兄弟只是乞儿,能做什么?”

黄大起身向前走两步,蹲到那乞儿面前,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起身,摸了摸小乞儿的头。

见到黄大如此动作,大乞儿眼中一慌,强言道:“还请郎君善待某家兄弟,某家不幸,只剩了兄弟二人,某命不足惜,但求郎君保了弟弟性命。若某有不测,还请拜托了。”

黄大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想不到你年龄不小,心机倒还有的。某说过,宣德郎从不做逼供胁迫之事。放心罢,后日午时,有辆马车会挂着某这身袍子在城外等着你们,只等你们一个时辰。你们可以选择上马车,跟了马车去建安,到了建安,就是到了家了;当然,要是不信任某的话,也可以选择自己去;更或者,你们也可以不去建安,另寻他处远走高飞。后日之后,这洛阳你们是呆不得了,要是对方惊动起来,费些力气,还是能打听到你们的。诺,这是盘缠和路引。”伸手从怀中掏出几吊钱和一张纸,低下身子塞到小乞儿的怀里,黄大又摸了摸他的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摸小乞儿的头,只是黄大的习惯动作,那小乞儿年龄比起丑丑来,大不了多少。

路引是王况给的空白路引,黄大一直留了几张在身上备用。两个乞儿只要自己愿意,填什么姓名都行,有了这路引,全大唐天下,哪里都去得。

钱不能给多,一个乞儿,没那么大的能力保护自己的财物,给多了,被宵小觊觎惦记上,反而是害了他们。几吊钱,也足够他们兄弟找个偏远乡下置个三亩两亩地,若是勤快的,寻个无主之地开了荒就会更多,所以温饱是不成问题的。若是他们愿意到建安去,那以后绝对也亏待不了他们。就是他们不去建安,以后让魏小五派人跟了就是,等他们安顿好了,再暗中照看个几年,也是可以的。

见这黑衣人在自己还没做任何的应允,就把路引和盘缠都给了,而且,言语中也说明白了,自己只要做完了事情,随自己的意愿,想去哪都成,没人拦着,再就着烛火看那路引,姓名籍贯一栏空着,目的地也是空着,换句话说,只要随便的填个名字,即便是这黑衣人以后想要找自己,也是千难万难。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几句话而已,又没指名道姓的,想必这就是要逼了投毒之人出来的法子罢,看这情形,还是要官府朝廷去查的,应该不会冤枉了好人。

因此,第二天,这乞儿兄弟俩自然就在行乞的过程中,将消息在乞儿中间先散了出去,再通过众乞儿的口,扩散得更广。

“给朕去查,到底是哪个臣子家的子弟家人有到过那些中毒事件发生过的地方,查都有谁与其接触,若是查不出来,那就将全城的宵小无赖,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全抓起来问讯!朕就不信了,朗朗乾坤,他就能做得天衣无缝?”紫宸殿内,也得到这个流言的李世民勃然大怒,手掌不停的拍打着龙案,拍得通红了都不觉得疼,直到了下面的大理寺卿应声退下后,他才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得在旁伺候的小六子连忙送上凉巾给他捂上。

李世民发怒不是没理由的,本来年前,李业嗣密报说是建安如今人人安居乐业,生活日渐的开始富足了起来,这让他很是欣慰的,若是整个大唐都能如同建安一样的发展,天下何愁不治?到时候,甚至自己都可以做到道家的所谓无为而治了,那样的皇帝当得是该如何惬意啊?

看来,将王二郎放回建安,真是自己下的一招好棋啊,以建安那个刚归唐不久如此偏僻困苦的地方,王二郎都能做到如此地步,那要换了个其他地方呢?不是可以做得更好?只是这王二郎也忒可恶,竟然不愿意管事,什么事情都是动动嘴皮子,然后就撒手不管。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将其任命为地方父母,丢给他一个州,历练一番后,再给他加加担子。

凡奇人必有其独特的性子,这个李世民是知道的,这样的人,对自己不构成任何的威胁,几乎都是属于那种没有权力欲望的,只要你顺着他的性子,那么他就能把事情办得好好的,若要是强加了什么在他身上,他反而会赌气撂了挑子不干了。

好在,王二郎也不是那种假清高之人,为了累加自己的名声而抗皇命。基本上,只要让他自由的做他喜欢做的事情,他就不会置百姓于不顾,这样的人,比起那些躲在角落里一边大放阙词议论朝政,一边又自命清高不愿意出仕怕沾污了名声而只顾自己的清夫子要强上万倍。

再联想到建安刚从下县升到中县,这里面王二郎之功最大,据户部上报,说是唐兴去年上缴的赋税几乎翻了一番,一举的从最穷的下县之一,跃到了中上水平,再想到唐兴县令岑余子拒了给他调到中原的中县的机会,继续留在唐兴,李世民再傻也明白了为什么程家尉迟家等家族子弟纷纷的愿意自降一级两级的跑到建州去了。

这帮兔崽子,算盘倒是打的叭叭响啊?当朕是傻子么?嘿嘿,正好,王二郎不愿意管事,那么就留你们在建州那多看看,多学学,多听听,能把王二郎的本事学会了一成半成的,朕就遂了你们的愿,让你们升。哈,到时候,再给你们派到那些个穷的下县下州去,不干出个人样来,也莫要回来了。

嘿嘿,朕也会算计滴!若你是无用之材,给你个下县,搞不出人样来,一样将你打回十八层地狱里去。

可没想到,李老二这里算盘才开始敲起来,那边建州就来了个联名奏折,言道有人蓄意的阴谋破坏建安人的声誉,打击建安人的积极性,如今建安人都不愿意出外谋生活了,说是即便再苦再穷,总归是呆家里安全,比起在外面被人投毒陷害要好过许多去。

奏折又道,这投毒之人用心何其歹毒,今日可以构陷建安普通民众,明日就敢构陷官吏,再往后,说不定胆子大了,连朝中相公都敢动一动。如此之人留在世上,怕是要威胁到江山社稷,将陛下等辛苦创下的李唐盛世给逼回到动**里去。

后面的话,奏折里没说,但李世民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不外是发展到最后,既然连相公都敢构陷了,那么陛下你被人污蔑的日子也为时不远了。

这还了得?可是这事情怎么查?没有人看到投毒之人,没有任何的指向性,李世民正愁眉苦脸的没个头绪,好么,流言来了,凡是流言四起,必定有其原因。不管是真是假,先查再说,正好,也借了这个由头,让各地好好的整治一下那些个整日介里游手好闲欺贫霸福之辈,还乡民们一个清静。

从流言里,李世民也听出来了,这投毒之人不外就是那些个痞子无赖之流,寻常人家,老实本份居多,即便是奸滑之辈,但家中总是有产业的,建安小食他是知道的,本就没有和其他的酒楼食肆有什么利害冲突,那些个有家有业,有营生的人,断不会平白的应了人的支使跑去投毒,这可是要冒着蹲大狱的危险的,难道会有人那么傻,为了一些的酬金冒险跑去投毒而弃了自家产业不顾么?

即便是有那么一两个,可那么多地方投毒,应该还是以那些个无赖居多,反正只要一网下去,一个两个的总是能网到,有一个两个,还愁撬不开一个缺口来着?

李世民这边命令才下去,就见当值的小黄门匆匆进来禀报:“陛下,老神仙求见。”

“哦?老神仙来了?快快有请,哦,不,朕亲去迎接。”李世民一听,老神仙来了,那赶紧的,迎了出去。

整个贞观年间,被称为老神仙的只有一个,孙思邈。不是说他会做什么法啊之类的,而是因为他常年奔走于民间,解救百姓的病痛,有时候甚至自己都没的吃了,也不肯多收一分的诊金,由于活命无数,又是慈悲心肠,所以被百姓称为老神仙。

再加上孙思邈也多次的拒了朝廷让其在太医署内供职的诏,说是有了官身在,恐怕就没那么多的空去行走民间了,所以朝中上下也都随了民间的叫法,称其为老神仙。而他,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能让李世民放下皇帝的身段,愿意出殿迎接的人。这里面,帝王心术是有一部分,但也有李世民对其的尊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