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往上,叮的一声,转瞬就到了。

阮之看了眼密码锁,她倒是知道之前的密码,可是时过境迁,想必傅长川早就换了,于是只好砰砰砰地敲门。

敲了好半天,她觉得掌心都红了,才有人开门。

傅长川穿着浅灰色的睡衣,面色不善地站在门口,微微蹙着眉:“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啊!”阮之推开门,也不换鞋,径直走向客厅,嚷嚷着说,“傅长川你是不是人!让我丢脸你就高兴了是吗!”

傅长川闻到了淡淡的酒味,皱眉问:“你又喝酒了?”

阮之恍若未闻,顺手把卧室的门推开了:“梅静呢?”

傅长川眉头皱的更紧:“喝了多少?”

阮之本想拂开他的手,突如其来的,客厅里的可视通讯器响了,傅长川走过去打开,保安的声音:“傅先生,您太太的车停在楼下,被别的住户投诉了。如果方便的话,请下来把车停到地下车库吧?”

傅长川回头看看阮之,“嗯”了一声,挂断了可视通讯器。

他俯身拿了阮之的车钥匙,转身要出门,只走出半步,又大步走回阮之面前,脸色沉得能风雨欲来。

阮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明显地将愤怒挂在脸上。

她本能的后退了半步,可大约还是有酒气在壮胆,站定了瞪他:“你想干吗?”

傅长川明显地深吸了口气:“……你自己开车来的?”

阮之点点头。

“一会儿找你算账。”他丢下一句话,大步出了门。

阮之的车就大摇大摆的停在公寓门口,位置很霸道,存心不让别人出入方便。傅长川拉开车门,车子里几乎是一片狼藉,关东煮的杯子和红酒瓶就随随便便仍在副驾驶座上,米色的真皮座椅上一滩滩的污渍。

傅长川忍着怒气,把车子开到地下车库停好,一把拔下钥匙,腿刚伸出一半,到底还是忍不了,把车里的垃圾收拾了下拿出来,然后又拿纸巾简单擦了擦,这才关上车门。

电梯一路上升,他的气没消,可是表情已经沉静下来了。

房门甫一打开,眼前的场景令他的额角跳了跳。

很好,她总是有本事把自己惹到暴躁。

——阮之坐在客厅,开了一瓶清酒,又喝上了。

他走过去,随手就把她的杯子夺了,声音还带着外边的冷冽寒气:“你酒驾了?”

两种酒的混合令她此刻有些昏昏沉沉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扬起眉梢,答非所问:“你报警啊!再把我送去派出所啊!”

傅长川深吸了口气,眉眼间带了淡淡的戾气:“我是该给你点教训。”

等到阮之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傅长川打电话给司机,彻底收回了自己两辆车的使用权。阮之才记起来车库停着的那辆小跑和刚才开来的卡宴都是离婚后傅长川留给自己的。他在金钱财物上向来是大方的,既然留给她,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要过去。

原本憋了半天的气正要爆发,依着往常的性子,她早就大喊大叫“谁稀罕啊,我自己买!”甚至那句话都已经憋在了喉咙口,阮之忽然想起自己户头上的钱,一下子就没了底气,只好仰头看着她,一声不吭。

嗯,一定是醉了,才会觉得委屈,阮之撇过头,用力眨了眨眼。

眼睫处湿湿的,是刚才的呼吸太重了吗?阮之赶紧背着傅长川拿手背擦了擦,手臂撑着桌子站起来,既然这样自讨没趣,还不如立刻就走。

傅长川垂眸看她,见她眼眶都红了,怒气就消了大半:“你还委屈?”见她不做声,又说,“平时你怎么胡闹都没关系,今天喝成这样还敢开车,你是想让我大半夜去医院急救室找你?!”

阮之抽了抽鼻子:“我开车到你楼下才喝的酒。”

“……”沉默片刻,他冷笑,“阮之,你故意的是么?”

“我怎么故意了?”阮之吸了口气,却愈发控制不住情绪,抽噎着说,“今晚你不是一直在羞辱我么?”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也没再和他纠缠车子的事,只说:“你和我一起下去吧,开下车门,我的包还在里边。”

她就从他身边走过,带着酒味,也混杂着身上淡淡的脂粉味,一点都不清新,可他一时间,只觉得贪眷。甚至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抓住她的手臂:“你为什么哭?”

她嘴硬:“我没哭。”

傅长川手指微微用力,双臂顺势揽住她的腰,微微低头,依旧执着地问:“为什么哭?”

酒精已经彻底让阮之思绪混乱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却莫名的记起了认识这么久,她在他面前痛哭的场景,实在寥寥无几,以至于根本就不知道,面对自己的示弱,傅长川会有什么反应。

身后的怀抱宽阔温暖,她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是想起了……我们离婚的时候。”

他怔了怔。

离婚那会儿他也记得清楚。

阮之是风风火火赶来签字的,双方律师都在,对离婚协议也没什么异议,很快就签完了。是正午烈日正耀眼的时候,他微微抬起眼眸望向她,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推了笔站起来说:“我还要赶去外地开会,就这样吧。”

洞察力如他,也以为,一年多的婚姻结束时,她没带半点留恋。

可她现在就在自己怀里,哭得恳切而抑制。

竟让他觉得,那么长的时间,或许她都骗了他。

傅长川的手臂微微用力,让她面对自己,难得放缓了声音:“离婚的时候,你很难过吗?”

她泪眼汪汪看着他,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眼妆可能花开了,和鬼一样。她没想到会丢脸到这一步,仿佛被他看穿了,只好拼命摇头否认:“没有。”

傅长川眼角含着笑意,也没有追问,转了话题说:“那你气冲冲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嫉妒?”

她瞪圆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否认不了这句话,只好死命地去推开他,摇摇晃晃地说:“我要回家了。”

傅长川顺从的放开手,却抢在她前面按住了门,像是在哄孩子:“今天睡在这儿了。明天一早我让优优来接你。”

后来发生了什么阮之都不大记得了。只是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顺手摁下了床边遥控窗帘的开关,阳光一点点从外边刺进来,她躺在**,低头看了眼自己,睡衣十分柔软,是浅灰色条纹的,也符合傅长川一贯的审美。

她又顺手摸摸头发,发丝干净,昨天出席宴会的发胶也全部洗过了,可是那段记忆却很模糊。她好像摇摇晃晃进了浴室,放了一缸的热水,还记得到处找精油。后来……是傅长川进来了。

他发火了么?

好像是说了自己几句,然后他关了浴缸的热水,把自己提到了花洒下边。热水从头发开始蔓延到全身,最后暖烘烘地躺在了**。

醒过来,就是现在。

她适应了半天房间内的光线,才能完全睁开眼睛。

傅长川的审美和阮之南辕北辙。

这套独居的公寓就完全是他的作风。简洁到凌厉,一般人看到了只会有一个念头:“这怎么住啊?”

客厅十分宽敞,可他只让人放了沙发,以及一个内嵌式的冰箱,更加显得空****。卧室也是,就一张床,连个床头柜都没有,要换衣服就直接进内置衣帽间。

他不喜欢一切累赘的东西。不像阮之,那会儿有了钱,一副暴发户的作风,看到什么都要买。

有次出国去欧洲玩,她看上这看上那,几乎把一家古董二手店的东西搬了一半回来。什么珐琅彩座钟、象牙雕挂件,买的时候兴高采烈,最后回国前打包着实费了一番工夫。俩人是头等舱,一般来说不会出现超重,结果那一趟补交的行李费用都能再买两张机票钱。。

傅长川对她这么乱花钱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嫌弃她的品位,总是鄙夷地说她的审美毫无美感可言。

在这里醒过来,看惯了自己家里的亮光闪闪的做派,还真有些不习惯。阮之很快下床,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倒是干干净净的,只是脸有些浮肿,穿着那套浅灰色睡衣显得气色不好。她拿水泼在脸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款式合身,傅长川并没有随便用他自己的让她对付一晚。

她心底有些疑惑,伸手巴拉着衣服的后领子,扯到前面想看商标。

这个动作做得略有些艰难,结果衣领扯到一半,身后有声音说:“不用看了,是女装。”

阮之的一条胳膊还搭在自己后背,狼狈地顿住了,从镜子里回望傅长川,一秒钟后,讪讪地把手收回来了。

昨晚这么一闹,阮之看到他心跳略漏了一拍,可他倒是一切如常:“出来吃东西。”

阮之装模作样地去找牙膏牙刷,顺便讽刺一句:“家里还随时准备着女式睡衣啊。”

傅长川脚步没停,只说了两个字:“没扔。”

……这么一说,阮之也想起来了,自己是有几套睡衣放在这里,不过她离婚前就不常来,离了婚,还特意关照了连欢,留下的那些东西就扔了,她也懒得再收拾。

他还留着,是什么意思?

阮之刷了牙,走到客厅,餐桌上放着几屉食物,看包装是她喜欢的那家早茶店的。

傅长川手里拿了外套,正准备出门。

“你这就走了?”阮之坐下来问了一句。

他斯斯文文地站着:“我应该没有义务陪前妻用早餐吧?”

“……再见。”阮之咬了口虾饺,忽然又记起了什么,“车子还给你没问题,我的包你帮我拿出来了么?”

傅长川半条腿已经跨在门外,闻言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又意味深长地说:“阮之,你的记性看来没那么差。”然后就走了。

他那些阴阳怪气的话阮之向来是懒得去琢磨的。

阮之顺手把手机开,和往常一样,无数的信息涌进来,她还没来得及看,电话又响了。

“阮小姐,下半年公司的分红收益到账了。财务部已经划到了你名下,你注意查看一下。”

所谓的分红,是离婚时傅长川转让给阮之的他公司的一些股份。

傅长川白手起家创立RY,之后坚持不上市,牢牢把控着公司的经营权,所以这些股权远比上市公司的股份值钱,RY效益一直不错,每年收益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筷子顿了顿,阮之下意识地问:“有多少?”

连欢报的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阮之听了心花怒放,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下午就能去公司财务那边认购股权了,还能多出一些,顺便去把慈善晚宴上那个冤大头首饰买了。她心底乐开了花,残存了一点理智问:“今年分红怎么这么快就到账了?”

连欢十分耐心地解释:“今年结算的时间比往年早了两个月。因为公司在做审计,顺便就结了。”

挂了电话,连欢唇角还带了丝笑,还没收起来,就被老板看到了。

“怎么?”老板淡声问。

老板心情很不错,连欢也就没那么拘谨,笑眯眯地说:“我觉得有时候阮小姐挺单纯的。”

多单纯啊,那笔钱分明就是老板知道了她手头紧,专门划过去的。可他不想明说,随口编的理由那么拙劣,根本也没走心。

——可阮之就是会相信。

傅长川昨晚折腾着伺候阮之,自己睡下已经大半夜了,原本今早的航班又特意改签到这个点,还略有些困倦。可此刻琢磨着连欢的话,他倒是精神了,伸手松了松领口:“你的意思是,我比较有心机?”

连欢心里想的是老板你岂止是有心机……根本就是腹黑好么,嘴上却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老板你只是,做很多事,但是不想让阮小姐知道而已。”

车子已经下了机场高速,连欢习惯性的转过头:“傅先生,你的护照。”

傅长川随手拿起公文包,翻了翻,又放下了,叹气说:“回去一趟吧。”

连欢有点惊讶,印象里老板做事从来都十分稳妥,忘带护照文件这种事,更不是他的风格。不过遇到了阮之,倒是什么都不稀奇。

她什么都没说,吩咐司机掉头,也不用傅长川吩咐,低头察看了一阵行程安排,又打了两个电话确认,最后说:“傅先生,现在过去飞机又得改签,到那边也赶不上会了。我看您今天有些疲倦,索性明天再走吧?”

傅长川素来信任她的安排,半放松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