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知道自己得走出这心灵之痛,只要晚上不加班,他就不急于回到出租屋,而是踩着自行车,到C城的那些街道上窜,平洲、大吉、北拱、屏南……他跑了很多地方,有时跑到夜里很晚才回住处。虽然这样很累,但很有收获,他心境开朗了不少,C城也是座外来民工极多的城市,到处是青春男女,到处洋溢着活力。
有一天,林川突然碰上了洪智军,碰见时林川正从北拱回来前进的路上。
洪智军先看见,他大声叫林川,林川才知道。碰见后才都想起,已经有半年没看见了。
“表哥,你怎么这样瘦了?”洪智军一脸不解,并把他身旁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拉了拉,那女孩子大着肚子,已有好几个月身孕了。“快!叫表哥!”洪智军拉后,向林川笑了笑,“我老婆!”
“表哥,你好!”女孩子很羞涩,声音轻柔,对林川喊了声。
“很漂亮!祝福你们!”林川笑了笑。
“表哥,怎么啦,你怎么这样消瘦了?”
“因为雪儿出车祸走了。”
“雪儿出了车祸?走了?”洪智军一脸不解,但他从林川痛苦的表情得到了肯定,他把头转向他老婆,说,“我那表嫂子又漂亮又能干!可惜!”洪智军惋惜地摇了摇头,接着又把头转向林川,“表哥,走,我们吃饭去!”
“不了,我在厂里时,吃过晚饭了。”
“都过两三个小时了,吃过也饿了吧!走!走!喝点酒也行!”洪智军捉住林川的车把,把他带进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家餐馆。
点了几个菜,要了几瓶啤酒。他俩干了几杯后,也打开了话匣子。林川谈了一些自己的事,洪智军也谈了他的事,他的事基本上是犯法的,但这个时候林川不劝他了,他知道劝不了,只默默听着。
两人的谈话没完没了,洪智军的老婆因有身孕觉得累就先告辞回去。
这餐饭至少吃了两个多小时,等出来时,林川的自行车都给人偷了去。没了车,洪智军便陪林川去车站坐车,他熟路,带着林川在一个小巷子穿行,他说小巷子出去就是公交站。穿行途中,有一间发廊,里面闪着暗红的光。发廊门口站着个女孩子,模样虽只一般,但不该短的地方短,不该露的地方露了,那**力令人招架不住。
“靓仔,洗头!”那女孩子见洪智军盯着自己看,就来到了他面前,并把身子往前低了低。
“光洗头没得劲!”洪智军边说边把她摸了把,感叹说,“好丰满哦!”
“丰满吧!一百五,你想怎样都行!”那女孩子听得懂四川话,微笑着说,心里因有生意来了而高兴。
林川本想先走,洪智军说,“表哥,你只洗头,怕啥子嘛!”他说时一拉,就把林川带进了发廊。
只洗个头的确没得啥子,林川静下心来。
“你俩需要咋样的服务呢?要全套的吗?”在发廊坐下后,那个性感女人双手按在洪智军肩头,对两人问道。
“表哥,你需要全套的嘛?”洪智军转过头来,看了林川一眼。“我看你也享受次吧,表嫂子都走这么久了,身子得放松放松!发泄一下自己的心情。”
“不!”林川摇了摇头,“我最多洗个头!来个按摩,你自己去享受全套吧!”
洪智军笑了笑,对里面的几个女人说,“好好给他服务!等下我买单!”说完便搂抱着那个女孩子出了发廊。这是发廊为了对付派出所突然袭查而想的法子。在发廊内除了理发和洗头,最多有一点坐在椅上的按摩,再有其他服务的就得离开发廊,去到隐蔽的地方。
洗头林川倒多次洗过,但到这样暧昧的气氛中还是第一次,面对几个穿着张扬的女人,难免有些紧张。倒是那些女人见多识广,其中有一个说,“别紧张,我们不吃人,我们其实是最温情的女人,你们男人给钱了想怎样就怎样。”
林川没有发话,只在心里想,这么多女人都给钱害了。
林川洗完头,洪智军已从对面出来了,见林川的头刚洗,是湿的,便坐下来等,让她们给林川吹干。但林川无心让她们吹了,湿着头发说,“不吹了,走!”说完先出了发廊。
从北拱回到住处,林川依然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凝视着雪儿深情的照片。这些照片,他本是天天回来都要看的,并且越看越伤心,越看越伤怀,但今天仿佛减轻了些,他的心灵开阔了点,他拿出本子,在开页写了个题目,《C城没有雪的样子》。写完后,他顿了顿,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烟雾间,雪儿身影在晃动,他的笔也动了起来。
这一夜,他熬了个通宵,但文章仍没写好,第二天早上,他给厂里打了个电话,请了一天假,终完成了万余字的小说《C城没有雪的样子》,并寄去了《漂泊》杂志。
随着岁月的慢摸慢磨,林川终还是走出了失去雪儿的伤痛和打击,虽说在感情上他还那么怀念雪儿,但他从抽屉底处拿出了手稿《足音跫然》,他花精力读过后,好多地方不满意起来,又开始修改。
工厂在赶完一批货单后,又开始缺货,就放了一个星期假,放假的头天上午,林川没骑单车,走路去到前进书店,在看新到的杂志时,在看《漂泊》杂志时,他惊喜地在杂志封面“他乡的爱情“栏上看到了“C城没有雪的样子”几个字。无疑是自己的小说发表了,林川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发表了,他买了五本,便离开了书店。
在回住处的路上,林川翻到《C城没有雪的样子》,边走边看,中途时,他回过头看了一下,后面不远有一个人,是个女的,她把伞低了一下,因而林川看不见面容,她穿着一条白长裙,或许是摔跤了罢,她白裙上染了黑黑的污迹。但她身材不错,林川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瞄两眼后,林川回过头来,继续看杂志,直到回到中一街17号,他才再次回头。先前的女人依然在后边,依然遮着伞,她或许是前面住的吧!林川没多想,就进了院落,就进了铁皮房。
林川回到房间,关上门,他拿起雪儿的照片,轻轻地对她说,“雪儿,《C城没有雪的样子》发表了,编辑给了极高的评价,我想,你的生命会得到另一种延伸的!”
林川说完,泪水朦胧了双眼,闭上眼来,漫天的雪花开始飞扬,厚厚地积在他的心灵世界……
傍晚时,林川拿了一份杂志,还拿了《C城没有雪的样子》的手稿,去到他和雪儿常玩的也是最后一晚玩过的那座无名小山。
天黑了下来,林川找了一个静僻处,烧掉了手稿和杂志,并对雪儿说着深情的情话。
手稿燃尽了,杂志也燃尽了,林川也说得太累了,他眼里含着泪,静静地坐着,仿佛雪儿就在身边。
林川望着前面月色下的大海,月朦胧海无边……
就在他出神时,不远处传来了惊恐的呼救声,林川仔细一听,是女人的,但只喊了两声,就停了。
林川急忙起身寻找着去,在他右边拐角处不远,一个男子正要对一个挣扎的女人施暴。
林川不答话,悄悄过去对准歹徒的头猛踢一脚。歹徒没防备,向后一仰就倒在地上,但他身手敏捷,翻身就跳了起来,也不答话,向林川扑来,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三角刀。
林川没多想,事实上没时间多想,此时的唯一是制止歹徒,救出姑娘。他徒手迎击,搏斗中,歹徒的刀插进了他的左胸,歹徒想拨出刀时,林川猛伸手指,插进了歹徒的眼睛,一抠,就拉出了歹徒的眼珠。歹徒惨叫一声,弃刀逃窜了。
歹徒逃窜后,林川也感到气力不支,往地上软下。
“先生!先生!你没事吧?!——”惊愣在一旁的姑娘立即清醒,她伸手扶住了林川。
“快扶我去公路上!”林川说。
姑娘赶紧扶住林川往公路上走,走到公路上时,林川彻底无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先生!先生——”姑娘哭了起来,“先生,你没事吧?你不能有事!先生……”
林川不能回答她了,他的头在姑娘的臂弯一歪,就晕了过去。
“先生!先生!”姑娘的呼声更急,急时,她头脑倒清醒了些,赶紧拦了一辆经过的车辆,把林川送进了最近的医院抢救。
三天后,林川才从昏迷中醒来,当他睁开眼时,房间内没人,静静的。他不知已是什么时间,只记得出事的那个晚上是十五号,就在他回想起来的此刻,他的心中一阵颤栗,他再次感受到那柄三用刀扎进自己的左胸,那凶狠,那深度,他在顷刻间产生了巨大的绝望!
“我醒了,是不是表示我能活着?”林川这样想时,才感到自己气息的微弱。“我从歹徒手中救出的姑娘呢?她不会离去了吧?她也不应该离去呀!”林川又忆起那晚的月光下,姑娘那惊恐和绝望和呼救。不过,林川又否认了自己的这种想法,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到公路上后,自己是倒在姑娘臂弯的。
林川侧过脸来,看向窗外,此刻正值黄昏,血红的夕阳挂在天边,四周是那映得艳红的晚霞,一切都令人沉重,尤其是他内心深处那走向生命末端的感觉。
“我的灵魂真的要断散他乡吗?”林川心里有些悲凉,泪水涌出了眼睛。他觉得自己无法抗争,因为这已不能由自己的意志作抗争,那柄刀扎进自己的左胸,那么狠!那么深!
沉重的夕阳依旧,凄凉的晚霞依旧,林川走向末端的感觉也依旧!往昔那些如幻的未来都将在生命结束的瞬间散去,往昔的死死追求和苦苦奋斗也都将灰飞烟灭……房间内静寂无声,林川感觉到的只有自己微弱的气息以及滴滴滴进体内的水。
就在此时,有脚步声轻轻响起,紧接着一张青春但很憔悴的脸庞出现在林川眼中。
“先生,您终于醒啦?先生,您知道吗?您已昏迷了整整的三天三夜!”
林川没有出声,只静静地望着她。
“先生,谢谢您救了我!那个晚上,要不是您,我都不知道怎么样了……先生,原谅我!那些天时,我心情不好,深爱的男友离开了我,我常去那幽静的小山上伤心……”
真巧,林川也是因为失去雪儿才去的。
“先生,您现在感觉怎样?我去叫医生来!”
“不用啦!”林川感到了自己生命继续下去的艰难,只说,“我记得,我身上有一部随身听收录机的,还在吗?”
“随身听收录机?——哦,还在!”
“帮我开启它,放那磁带,我,我的生命难以继续下去了,让我在自己的声音里走完人生的最后历程吧!”
“先生,您?……”姑娘眼里闪着泪花,她哭了起来。
“去吧!帮我开启它,别!别为我难过,我,我的雪儿正在天堂等我!”想到雪儿,林川的泪水又无声流出。
姑娘转过身去后,林川的眼睛也闭上了,因为无力,他闭上了,但他的思维仍是清晰的。
就在姑娘起身时,外面有个急切的声音在问她,“林川怎样?”林川没有听到姑娘答话,但她肯定是无奈而又重重地摇了摇头。
几步轻轻的脚步声后,林川伸在床边的右手被一双柔软的手捉住了。
“会是谁呢?”这声音极其陌生,但肯定是个年青的女孩子。
“林川,你是醒的吗!林川,我是曹睿,你还记得吗?我到C城找你来了!你能睁开眼看看我吗?”
“曹睿?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啊!你到C城来找我?你认识我吗?”林川好想说出话来,但他没了那个力气,他好想睁开眼看看她,看看这个叫曹睿的女孩子到底是谁,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就是说不出话,就是睁不开眼,因为他没有了那份力气。
“林川,你还能感到我说的话吗?林川……”曹睿哭泣起来。
“曹睿,我还能感受到你,也能听到你说的话,我更想睁开眼来看看你,可我无力睁开!”无奈之中,情急之下,林川努力地把泪水从眼角挤出……
“林川,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林川,你还听得到的,不然,你不会有泪水,林川,都是我来晚了!要是我早点和你相认,你就不会出事了!”
“曹睿,别说晚了,如果那晚我不去小山,那姑娘就不知怎样了,不应该难过!可是,你到底是谁呢?”
林川努力地在脑海寻找,可无论怎样努力,他都找不到一个叫曹睿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