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匪玉背着熟睡的谢知归回到了寨子。

谢知归说出那句故意激怒明匪玉的话之后, 他们冷战了几天,最后是谢知归先主动求了和,让这场闹剧结束。

两人平和地度过了剩下的几天, 直到谢知归伤痊愈, 他们回到了寨子。

明匪玉虽然没说, 但肯定是顺着谢知归给的台阶下了,不然也不会把他背着走回来。

明匪玉先回到了他自己屋子,刚把熟睡的谢知归放**,他忽然就醒了。

他揉着眼睛,迷茫地看了看他以及周围的环境,意识到这里不是他的屋子,坐起了身,推开明匪玉, 迷迷糊糊往外走去。

明匪玉当然不会就这么放他走了, 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去哪里?”

谢知归睡眼惺忪,半睁不开,困倦道:“回去睡觉。”

这几天为了想办法和明匪玉和好, 他使劲了浑身解数,快累成鱼干了, 只想好好睡他个一天一夜。

“你放手,我快困死了。”

明匪玉把人往里头拽了一下,谢知归趔趄几步, 不悦道:“你干什么?!”

“就在这里睡,以后你都和我一起住在这里。”

“不要!”谢知归瞬间被他吓醒, 严厉拒绝。

一起睡绝对不可能, 他会重度失眠, 还会有危险。

但明匪玉脸色明显不好了,谢知归不想好不容易弥补的关系再因为一时口嗨而破裂,飞快想了个听起来还像回事的借口。

按下心中的膈应,亲昵唤他,“阿玉。”

明匪玉的瞳孔肉眼可见缩放了一下。

他喊对了。

谢知归牵起明匪玉的手,继续说道:“我们还没有正式确立关系就同居的话,你让那些寨民和你的长辈们怎么看我?他们会觉得我是一个浪**随便的人,本来他们就看不起人类,要是让他们再对我有误解,你在的时候他们不敢说我,你走了呢,一人一口唾沫能把我淹死。”

谢知归边说边观察明匪玉的神情,见他陷入思考,便知道他说的有用。

“阿玉,如果我能活那么久,我真的不想日后几十年都因为这件事被人羞辱。”

“几十年?”明匪玉细细咀嚼这几个字,接着又看着谢知归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他说谎哄他的证据。

但谢知归没有露出任何异常,淡定而真诚,大大方方让他看。

几十年属于一个很重的承诺了。

当谢知归说出这个数字时,已经暗示着他愿意接纳他,和他相互扶持度过未来漫长的时光。

他有很大把握明匪玉会被这个理由打动。

结果如他所料,明匪放开了他,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在那边有事直接喊我,我听得见。”

“谢谢你,阿玉。”谢知归粲然一笑,转过身后笑意瞬间消失,长舒了口气,庆幸他拙劣的演技能把明匪玉糊弄过去,快步离开这个充满了他气味的地方,一秒都不想多停留。

而明匪玉脑海里全是谢知归喊他名字时笑起来的样子,他的胸膛里明明没有心脏,却好像被某个东西猛烈撞击了。

直到谢知归离开都好久了,明匪玉还立在原地,地上倒影被落日拉长,衣袍被风卷起,他望向空**的门外,只见到几片枯叶飞过去,久久才叹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能够清心静神了,每次闭上眼,首先浮现在眼前的一定是谢知归,各种各样的他——有意乱情迷的,有羞愤欲死的,有怒红眼睛的……一个个皆是他,根本没办法驱赶出脑海。

乱他心神,毁他冷静,逼他疯魔。

或许就不该让谢知归活到现在,杀了什么事都没有。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谢知归回去后先是补足了觉,醒了之后又大吃了一顿,和明匪玉独处的那段时间他提不起一点胃口,消瘦了很多。

吃饱喝足睡完觉,就该考虑接下来怎么办了。

杀明匪玉最好的机会已经过去了,他什么也没做到,还赔上了自己。

那件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黑历史,他永远不会主动提起,死了也要带进棺材。

主要明匪玉现在的意思是,自己睡了他,得对他负责。

他自己是走肾不走心,可以当做是死前风流了一场,也算是人生圆满了。

但明匪玉走了肾也走了心,而且他很执拗,看上去是那种,你招惹了他,他也掏心掏肺对你好了,就必须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得不到就全部毁掉的极端性子。

不过,谢知归清楚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知归一向对这种麻烦人避之不及,却不想有一天会自己送上门去。

睡久了,身体不疲惫了,但头疼的状况的越来越严重,又实在想不出能摆脱明匪玉的办法。

他想出去散散心,一打开门就看到明匪玉站在院里。

“你怎么来了?”

明匪玉换了身衣服,以前多穿靛蓝或淡紫,如今换成了纯黑色,衣摆上那些奇怪的图案和符文和先前大差不差,只是换由红线勾勒,披一件红色外衣,整个人气质更加内敛稳重。

手背上用朱砂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谢知归看不懂。

明匪玉的头发也挽起来了,让那张脸平添几分感性成熟,不像初见的时候随便拿了根绳绑着,发根处依旧由银饰固定,但这套银饰明显更加精致,走动时,响声清脆悦耳,银蝴蝶似乎活了过来。

谢知归因为衣服没干,今早从柜子挑了件深色寨民的衣服穿上,他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的,但看上去他们两人就是穿了情侣装。

不过好在明匪玉应该不知道情侣装的意思,所以只要他不提,就不会尴尬。

谢知归面不改色走下了木梯,来到明匪玉身边,绕着他走了一圈,打趣道:“穿给我看的?”

本想试试逗下他,却不料明匪玉勾起一抹淡笑,回他:“是。”

“……欸?”

还真是穿给我看的。

明匪玉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银制长生锁,把发呆的谢知归拉近了点,亲手给他戴上。

谢知归低头看了看脖颈上的小玩样,疑惑问:“给我的?”

明匪玉:“嗯。”

谢知归抚摸着上面瑰丽又复杂的花纹,想来制作它的过程耗费了不少的心力,连最下面坠着的三个小拇指盖大小的铃铛上都刻上了清晰的白鹤祥云纹。

他翻到长生锁背面,发现上面刻了好像是文字,但他不认得。

“这是你们的文字还是图腾?”

明匪玉看着他,说:“是你的名字,谢知归。”

谢知归又看向他手背上的图案,好像是一样的。

长生锁……谢知归……原来刻的是他的名字。

该说不说,谢知归感到一股细小的暖流涌入了心里,指腹缓慢划过上面的刻痕,银器并不凉,因为被明匪玉一直贴身放着,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捂热了。

他忽然想到以前家里也有一个。

不过那是他姐姐谢清元的,他没有,对一个注定活不过二十二的孩子,父母放弃了给他打长命锁,就凭一个锁,终究留不住他的命,还不如算了,以免以后睹物思人。

而他小时候不懂这些,长大了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去要小孩子才有的东西。

谢知归暗暗感叹,这东西看着小,可摸起来却是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谢清元那个,是否也这么重。

“为什么突然要送我这个?”

明匪玉目光始终在他脸上,虽然没看到他展颜一笑,但知道他是开心的。

“你不是想要长生吗。”

谢知归反问:“所以你就送我长生锁?”

“对,”明匪玉说:“寨里一旦有孩子出生,所有人都会从家里拿出一点银器交给孩子父母,熔在一起制成一把长命锁,期望这个孩子能够健康喜乐。”

谢知归小声嘟囔了句,“可我又不是孩子。”

“是很久之前就为你准备好的。”

恰好此时掀起了大风,明匪玉声音又不大,类似呓语,谢知归没听太清,“什么?”

明匪玉抱住他交换了位置,用身体替他挡住了风沙,而谢知归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没有反抗推拒,像只终于养熟了小野猫,知道怎么窝主人怀里找安全感了。

等风声过去了,明匪玉低头看着怀里乖顺的情人,眼睛忽地热了,冰霜破裂涌现无尽柔情,要是谢知归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你刚说什么来着?”

“我刚说,我希望你也能够长寿安康,平安喜乐。”

谢知归心口仿佛被人钝击了一下,酸疼难言。

“……长生。”他默念着这两个沉重的字,突然用力推开了明匪玉的怀抱。

明匪玉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谢知归什么都不说,又拿起长生锁看。

他能平静地接受死亡,并不代表他对长生没有渴望,只是它们太重了,他无力负担。

明匪玉送他这个本意是好的,想哄情人开心,但可惜,他用不上了,也可惜,明匪玉送错人了。

或许等他死后,明匪玉会喜欢上其他人,同样会送那个人一个长命锁。

长生锁,锁长生……

谢知归笑的很淡,不易察觉,垂眸拨弄着三颗铃铛——叮当,叮当当。

“难道有了这个锁,我就真能长命百岁了吗?”

“你想要,自然能。”

“什么意思?”谢知归抬头看向他。

明匪玉握起了他的手,可能是疾病的原因,手心很凉。

“先跟我去个地方吧。”

明匪玉要带他去的地方是寨子后面的祠堂,需要穿过整个寨子。

因此,他们手牵手还穿了情侣装的样子被全寨人看到了。

小孩子围着他们欢闹起哄,大人们不说话,看到明匪玉的挽了头发、换了衣服、手背上朱砂画名,脸上露出诧异古怪的神情。

有个怪老头更是看了眼谢知归脖子上挂的长生锁,冷哼一声,挥袖而去。

明匪玉淡定如常。

但谢知归做不到,全程埋着头,铃铛响一声,他的脸上就热一分。

回来后,他们发生的事没和任何人说过,但这些寨民怎么好像都知道了的样子?

强烈的羞耻感冲击着谢知归的忍耐度,孩子们的笑声越来越大,他不得已偷偷扯了扯明匪玉。

明匪玉低头看他:“怎么了?”

他面露难色,踮起脚小声说:“能不能走快点。”

明匪玉停下,冰冷眼神扫过那些孩子,孩子们瞬间噤声,他又脱下外衣披在他头上,遮住了他泛红的脸。

“可以了吗?”

谢知归抓住衣服边缘,点了点头,声音细弱蚊音,“可以。”

明匪玉帮他整理好衣服和头发,重新牵起了他,又走了一小段路,谢知归听不到那些让他脸红心跳的哄闹声了,慢慢抬起了头,透过缝隙看向身旁的明匪玉,先是线条分明的下颌,接着看到他嘴角扬着一抹很小的弧度。

“你笑什么?”

“没什么,”明匪玉笑道:“只是发现你脸皮原来很薄,在想你那个时候你是怎么主动攀上来的。”

“……”

谢知归想原地爆炸,反正现在脸上烫的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