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明匪玉出于什么心理, 对背叛了他的爱人念念不忘,可能是极度扭曲的恨,也可能是无法忘怀的爱, 不过那和谢知归都没关系。
他不想和一只没有心跳、体温冰凉的怪物在一起, 当他爱人的替身。
他极度害怕, 每晚都睡不好,会从噩梦里吓醒,一身黏腻的冷汗,第一反应想跑出这里,却被身后的明匪玉拽回去躺下。
他别无选择。
明匪玉偏执极了,不顺从他,自己可能就会成为被他随意捏碎的蝼蚁之一。
他的神经时刻紧绷着,会趁明匪玉不注意时, 频频摸一摸袖子里的弹簧小刀还在不在, 这是他如今唯一的自保武器。
如果明匪玉企图对他做出过分的事, 他就只能背水一搏。
不过幸好没有,除了晚上必须要同床共枕,大多数时候, 他们之间的相处沉默且适当,他喜欢安静地在门口或者小院里坐着, 明匪玉就跟着一起,在他边上挨着坐下。
他看风景,明匪玉看他。
刚开始, 谢知归被明匪玉那双赤红的瞳孔盯着很害怕,就像迷失在一片原始森林里被巨型怪物盯上了一样, 紧张到必须要抱着小臂, 隔着衣料感受到小刀的存在才会稍微有点安全感。
但后来, 明匪玉的视线越来越直白热烈,他坐多久,明匪玉就眼睛都不眨的看多久,那热度比头顶上正午的大太阳还热,简直要活生生把他融化了。
谢知归渐渐受不了了,心底烦躁感甚至盖过了恐惧。
他烦闷地想:你看什么看,再看我也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不想跟这怪物说话,于是起身换个地方。
明匪玉后脚又跟了过来,把他烦的逃到院门口那块只能勉强坐上一个人的石头上,明匪玉见了,倒也没强行挤上去,转头回了院子。
谢知归余光瞥到他走开了,心想这下子他应该不会再过来了。
还没松上口气,就听哐一声那把摇椅砸进了他身边的土里,谢知归脸色瞬间就变了。
然后不等摇椅停止晃动,明匪玉自然而然地坐了上去,看着他一脸凝噎无语的表情,眉梢微微扬起。
“……”
这东西他记得他收起来了!还特意拿布里三层外三层遮住了,甚至动过一把火烧了的念头,明匪玉怎么找到的?!
他不经意和明匪玉对上眼,迅速回到了镇定自若的模样。
明匪玉拍了拍有些凹陷的摇椅扶手问他:“要不我们换换,石头坐着咯人,没这摇椅舒服。”
谢知归极快地看了眼那摇椅就收回了目光,只是咿呀声不停地传入耳中,梦境里那些不堪的回忆又被勾起,他讪讪地摸了下鼻,冷硬道:“不用。”
他这辈子宁死也绝不躺上这个摇椅,尤其是和明匪玉一起躺上去。
明匪玉好像知道了什么,但没点破,也没再说下去,依旧望着他,只是笑意渐深。
这次的视线更加让谢知归难捱。
冰凉的石头仿佛都被热水烧开了,烫的他想蹦起来,一头倒栽进土里,谁也别想把他拽出来,这样就可以永远逃避明匪玉的视线。
但现实却是,他动一下身体想躲一下,明匪玉也紧巴巴地跟着他动,就是要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侧脸看,别的山啊,树啊,云啊的,通通不看。
逼的谢知归忍无可忍了,转头和他直视,怒问:“你看够了没有?!”
“不够。”
明匪玉:“而且我留下你不就是为了看你这张脸吗?”
“……”
说的居然还有点道理……
明匪玉调侃道:“谢知归,你既然说要当替身,就要有点当替身的自觉,不是吗?”
明匪玉任他打任他骂就是要看下去的架势,让谢知归的拳头几度握紧又松开,又握紧。
要不是这家伙不是人类,打了这一拳对他毫无伤害可言,但结了仇会让他自己后面的日子不好过,他早动手给他个教训。
谢知归越看他越心烦,扭头将目光放到远处的连绵山脉上,用景色分散注意力。
还能怎么办,再忍忍吧,毕竟现在这种相安无事的局面对他来说算好的了。
明匪玉当然知道他烦他,但觉得他生闷气皱眉头的样子也很漂亮,远处漂浮的白云、耸立的青山都在他身后化为衬托的背影,反正时间还早,就想再多看一会。
他太熟悉谢知归了,那张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后的深意都能一见即知,就算没有表情,眼神也会传达他在想什么。
两人缄默许久,明匪玉毫不遮掩自己明晃晃的野心。
估摸着谢知归要炸毛了,明匪玉才收回了目光,转而笑着问他,“饿不饿?”
谢知归脱口而出:“饿,快去做饭。”
话一出口他的脸霎时就变了,更不敢去看明匪玉,幸好明匪玉没有把这句语气里带着十足命令的话放在心上。
明匪玉意外地好声好气问他:“想吃什么?”
“……随、随便。”
“那煮个汤可以吗?”
“……好。”
然后他就听到一阵衣料摩挲声音,明匪玉起身朝院子后面的厨房走去。
等明匪玉走远了一阵,谢知归才敢回头看他的背影。
心脏差点就跳出来了,真想拿针把自己刚才那张嘴缝上!
他有什么立场指使明匪玉给他做饭?要是因为一句话得罪了他,后面他报复回来怎么办?!
他都记不起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听到明匪玉平常不过的语气,像是有另一个人占用他的身体回了那句放肆又带点脾气的话。
谢知归后知后怕,觉得可能是发呆发久了脑子都不清醒了,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疼感很清晰。
疼就好,接下来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绝不能再乱说错话了。
至少在逃出这座浓密到窒息的山林前,他得罪不起明匪玉。
可是能不能逃出去,又是个莫大的变数。
如果他一辈子出不去了,会有人为了他找到这里吗?
不,明匪玉不会让他出去,自然也不会让外人进来。
除非哪天明匪玉倦了,主动把他赶走,不过看现在他对自己那股子黏糊劲,这天只怕遥遥无期。
谢知归更怕的是明匪玉新鲜感过了之后,会直接把他杀了。
现在支撑明匪玉把他留下的理由是对他那位情人的爱和占有欲,明匪玉可能是想借他弥补某些遗憾,这是谢知归能想到的猜测。
但爱过后呢?就只剩下被背叛的恨了。
明匪玉恨的那么深,有极大可能会把怨气发泄到他身上。
他……会被杀死的吧。
然后随便扔在山里的某个角落,直到化成了黄土一抔,秋叶落泥,无人问津。
光是想想,就如坠冰窟,谢知归绝望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被悲观情绪影响,但总是会想到自己将来注定悲剧的结局。
要活下去,他不想死。
他坚定地想着,一个用力不慎将嘴唇咬破,血腥味很苦,但死亡更苦。
不能慌,要保持冷静,要在明匪玉腻了这场游戏之前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逃出去的路,只是还还没找到而已。
为了平复心思,把双脚收到石头上,这样能舒服点,也更有安全感,他抱着膝盖,微微昂起了脑袋,让风托起他,衣袖向着天空斜飞去,发丝乱了,新鲜湿漉的空气流过他全身。
在这一刻他好像融入了自由的风里,下一秒就能离开地面,随着风的去向摇摇晃晃地飞到天上,飞过密林,飞到山的另一边,没人可以抓得住他。
而他的身后,缕缕炊烟从爬满青藤的屋顶飘起,弯弯曲曲延伸进湛蓝的天里,就像一条永远牵着风筝的线,线可以跟着风筝飞的更高很远,看到更加辽阔的世界,但绝对不会让风筝脱离线的牵制,无论风筝愿不愿意。
合则同生,分则共亡。
物如此,人亦如此。
谢知归静坐了很久,一度让人以为他睡着了,直到明匪玉唤他回去吃饭,他睁开眼,一片清明,并无半点睡意。
最后深深看了眼翠峦之上划分自由与牢笼的天际线,身后的声音又在喊他,他从石头上跳下,拍掉身上的落叶和不知道什么爬裤腿上的小蚂蚁,转身进了院子。
明匪玉已经把饭做好放在院子里的小桌上等着,一碗热气腾腾、汤色清白的汤,还有几盘热菜,看不出是拿什么做的,香气逼人,谢知归肚子不争气的小声喊了一下。
“……”
尴尬弥漫在空气里,在场两人都听的很清楚,明匪玉无声地笑了下,谢知归脸都黑了,抬脚就想离开这个地方,但被明匪玉拉着硬是按进了椅子里。
明匪玉站在他身后,俯身在他耳边喃喃道:“我辛苦做的,你好歹赏脸尝口味道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要是不尝反而过意不去。
他有意将身体前倾,拉开和明匪玉的距离,刚才明匪玉的气息几乎全撒到了他脖子,红了淡淡的一片,跟过敏了一样。
吃饭就吃饭,挨那么近反而倒胃口。
他将桌上的东西又扫了几眼,拿起勺子在汤里搅和了几下,浮上来一些没见过的叶子,淡粉色的,他扭头把勺里的东西给明匪玉看,脸色有点煞白。
“这是什么东西?”
“草药,给你养身体的。”
“……哦。”
谢知归没说,他第一眼还以为叶子是某些皮肤组织。
不过明匪玉这个怪物做出来的饭,就是里面有人骨渣子他都不会太过惊讶。
明匪玉见他光搅不喝,热气都要没了,催他说:“没放你不喜欢吃的东西,再不喝都凉了。”
谢知归诧异:“你怎么我的喜好?”
“猜的,快吃吧。”
谢知归没多想,看着明匪玉夹到他碗里的饭菜,拿筷子夹起一点谨慎看了看,又抬头问他:“你吃过了吗?”
“没有。”
“那坐下来一起吧。”
谢知归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又拍了拍他刚坐的那个,示意明匪玉一起坐下。
难得他主动邀请自己坐下,明匪玉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更令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谢知归舀了一小勺汤放嘴边吹吹凉,然后送到了他嘴边。
明匪玉愣了一瞬,并未多问,然后顺着他喝了下去,目光一直看着谢知归,眸中含笑。
“你为什么喂我?”
谢知归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谢谢你给我做饭。”
“是我应该的。”
谢知归放下勺子,又夹了几筷子菜,明匪玉依旧听话张嘴吃了他喂的。
亲眼看着他咽下去,谢知归才说:“没什么应不应该的,你又不是我的父母兄弟或者妻子,没有任何必须要为我做的事。”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们没有关系?”
明匪玉目光灼灼似火地盯着他,看的谢知归夹菜的手一顿。
他在心里暗自自嘲,他们当然有关系了,无良绑匪和替身的关系。
可笑的是,替身清醒的意识到他是替身,无良绑匪好像把游戏当真了。
“他也会给你喂东西吗?”
明匪玉扬起眉梢:“当然会。”
谢知归点点头,将最后一筷子递到他嘴边:“我既然是他的替身,那你就把我想成他,这样吃起来心情会不会很好?”
“自是,无上愉悦。”明匪玉微眯起眼睛,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张脸做出任何有意讨好他的举动。
“那就好,吃吧。”谢知归不动声色歪了下头,躲开这种亲昵的举动。
不过这次明匪玉没有立刻张嘴。
“嗯?”
谢知归不解:“怎么了?”
明匪玉轻声说:“这东西你吃了于身体有益,但我吃了会头疼乏力,严重的话还可能昏睡很久。”
诶?
谢知归讶然,讪讪收回了手,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吃不了这个,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明匪玉揉揉了他的头发,让他不要自责。
“好了,我都帮你尝过了,放心吃吧。”
原来他都知道的。
谢知归自以为的小心思被戳破了,正尴尬,没有察觉到明匪玉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
明匪玉自己都吃了,那应该不会有问题,他实在是饿了,放下戒心,埋头小口吃起来。
明匪玉看他吃的香,怕他噎着,起身去屋里拿水。
等明匪玉一进屋里,谢知归的动作也停了。
谢知归看看门口,目光再迅速地扫过那盘明匪玉不肯吃的菜。
与此同时木屋内,一道红色的衣角从窗边闪过,遁入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