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柴火?你?”乔宋手里扛了把铁锹,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去我后备箱里拿肉串,干点你能干的。”
顾盼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几圈,把手套往乔宋怀里一塞,“那正好,你俩一起去吧,我去烤肉了。哦对了,你们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
然而顾盼才烤了一人份的烤腰子,就出事儿了。
太阳落山前,从树林深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女人,边跑边用哽咽的声音说道:“我儿子不见了!”
失踪的孩子叫丁丁,女人语无伦次讲了好久,顾盼才听明白,原来是丁丁妈妈带着丁丁,在一条小山沟里面见到不少柴火,就让丁丁等在一旁,她自己下去捡。前后不过五分钟,等她上来的时候,丁丁就不见了。
露营地点在秀山半山腰的一片平原,虽然没什么猛虎野兽,但远一点的地方有几处断崖。而且现在濒临天黑,独自待在树林里对成年人来说没什么,而对于丁丁这种小孩子来说,还是很危险的。
丁丁妈当场就红了眼,带队老师还算冷静,嘱咐家长都看好孩子,第一时间报了警。
跟警方沟通之后,得知最近的警局出警到这里还要一个小时。担心再出什么变故,就先组织了一批空闲的老师分头找人。
带队老师安慰女人:“丁丁妈妈,你先带我们去刚刚走散的地方。丁丁应该走不远的,我们分头去找,一定能找到。”
丁丁妈妈哭着点头。
到达地点之后,几个老师分头行动。顾盼也朝着一个方向找起来,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树林间投下的最后一道光斑也消失殆尽。她扶着树干站定,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模式。
又找了一阵,手机只剩不到百分之二十的电量,最多再撑半个小时就会关机。拿着光源在四周晃了晃,顾盼准备先回营地修整,再继续找人。
一回头,她就愣住了。
这哪里是她刚才上山时候的路。
……
顾盼忘了,她不光路痴,还有轻微的夜盲。
被誉为S市森系风格摄影的天堂、白天24K纯氧吧的天然环境,此时在顾盼眼里,就像被蒙了黑布的鬼屋,郁郁葱葱的树干中间,好像有无数双冒绿光的眼睛正垂涎地盯着她。
在一片鬼魅中间,顾盼紧紧抱着粗糙的树干,一点一点蹲下身。
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说起心理素质,黎大校长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在被顾盼重新安排分组之后,黎大校长面不改色拿起背包率先进了树林。比起他来,乔宋就逊色很多。眯眼看了看黎恕离开的方向,最后选择了跟他背道而驰。
黎恕虽然擅长室内攀岩,但户外攀岩的项目也没少参加。轻轻松松捡了一堆柴火回到营地,先看到自己的儿子抱着腿乖乖地坐在帐篷门口。在附近扫了一圈,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以为她还在专心致志地烤肉。
他刚准备架起火堆,顺便去烧烤架那边帮忙,回头就见儿子拽着他的裤腿,声音变得恹恹的:“爸爸,顾老师到树林里去了。”
……
顾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平复了心情,才摸索着继续向前走。可是以这种龟速,鬼知道多久才能找回营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顾盼掐着自己的手心,忽然想到与其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不如找一截树枝来当手杖。
再次为自己的机智点赞,顾盼缓缓蹲下身,在一片片暗影中间来回摸索。直到扔掉三枝短树杈、两根细树枝之后,她终于摸到一根粗细长短都趁手的、不做手杖都可惜的树干。
她抖了抖上面的落叶灰尘,刚要站起来。
然而下一秒,手背忽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时间好像在一刹那间静止了……
三秒之后,顾盼做出了人类的本能反应:“啊——”
拔腿就跑。
……
因为看不清路,顾盼只能凭着感觉往前冲,中途被绊了七八次,甚至还迎面撞在一棵树上。终于在精疲力竭的时候,被脚下的不明物体绊倒。在烂树叶上滚了两圈,她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悲催地发现自己,脚崴了。
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毛茸茸的感觉,顾盼浑身的汗毛倒竖,像触电似的狂甩四肢,仍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攀爬。这种感觉既恶心又难受,如果非要形容,那就像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小虫子裹在她的四肢上。
顾盼抹一把额头上垂下来的头发,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才暗暗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参加什么户外活动。
几缕月光从没被树叶遮严实的夜空中漏下来,如果撇开现在恶劣的环境,倒真是一个赏月观景的好机会。
然而此时的她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只剩坐在地上喘气的份儿。
她尝试着拨出电话,然而只有一格信号的手机,在点开通讯录的一瞬间彻底关机。
“不会吧!”把手机在手心里敲了敲,她仰面躺倒在地。
真是天要亡她。
可就在躺下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某篇报道,好像天冷的时候手机电池会很不耐用。但如果让手机保持室温,可以重新开机。
她从地上弹起来,做了一个原始人的动作——把手机捂在两手中间,像钻木取火似的,来回搓着。
事实证明,科学力量果然是第一生产力。搓到手机都快冒火星儿的时候,顾盼停手,开机。
屏幕上现出缺了一口的苹果。
她比原始人发现火还要激动,手握着手机往自己腿上一照。
灰色的运动裤上面沾满草灰,膝盖上尤其多,裤脚上也黑了一大片。而就在草灰和泥土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双手。
像是为了应景,手机还没来得及显示桌面背景,已经彻底关机。
周围再次陷入黑暗。
从前顾盼最讨厌没事儿就一惊一乍的姑娘,她听着她们的叫声觉得心烦。然而今天她突然懂了,有的时候不是她想叫,而是人类的本能,根本没有办法控制。
“啊——”
顾盼再次发挥了人类的极限潜能。
叫了一会儿,她发现这双手,竟然有温度。
脑子里所有的鬼片,被各种法制节目的血腥片段代替。顾盼捏着因为尖叫而有些嘶哑的嗓子,跟手的主人打商量:“好汉,你放过我吧。我爸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虽然他们两个人在国外到处旅行最近好像还要环游世界,把作为独生女的我一个人留在国内交不起学费奖学金还被人抢了,连毕业证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得到——”她深深吸一口气,又补充,“而且,我活了二十五岁,还是单身狗。”
她本意是希望这人能同情她,进而放了她。但说着说着她觉得自己真的挺惨的,还真掉了两滴眼泪。
顾盼抬手抹一把脸,顺便抽泣了两声:“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可以不爱,请不要杀害。”
说完又一想,不对啊,万一这人是劫色呢?如果知道她单身,会不会劫得更开心?
她猛地抬头,立马改口:“不不不,其实我已经结婚了,我老公很厉害的,黑手党你知道吗?不知道?那山口组?三合会?东北黑社会总知道吧?啊,疼,疼,好汉!手下留情!”
手的主人在她脚腕上重重一按,凉凉出声:“我觉得比起这些,你说你的老公是武警,会更让人觉得畏惧一些。”
“你懂什么,公安人员不能滥用私刑,但黑社会不一样……”顾盼忍着疼痛回答,模糊间又觉得这道声音耳熟得不行,她仔细想了想,试探问:“黎恕?”
“我真的特别好奇,”如果此时给一个大特写,一定能照出黎大校长黑得能滴出水的脸。他脱掉顾盼的鞋袜,沿着受伤的脚踝一路摸上去,直摸得她刚收进去的冷汗瞬间又被激起来,才忍着怒气道,“你是靠什么活到今天的?运气吗?你脖子上面长的那颗东西,是摆设?”
顾盼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尊神,但她毕竟刚刚经历了“死里逃生”,心情糟糕得很,不想跟他在言语上斗智斗勇。
斗转星移间,一道月光恰好照在他身上。
如果是暖心的童话剧,此时此刻的黎恕应该一身笔挺西装,单膝跪地握住顾盼的脚踝,给她套上一只价值连城的水晶鞋。
如果是唯美的古装剧,此时黎恕应该一身白衣风流,身后冲上来一打御医,对她嘘寒问暖。
但眼前的黎恕,头发凌乱,领口有些脏,挽着袖子的手臂上满是血痕,怎么看怎么不像拯救公主的王子。
也对,自己本来也不是公主。
顾盼在树林里滚了不知道多少圈,虽然没有照镜子,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惨不忍睹。但看着黎恕,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遭。
她想了想,脱口而出一句:“你也夜盲啊?”
低头检查她伤势的黎恕冷哼一声:“你也知道自己夜盲?”
顾盼挺羞愧地一低头,低完觉得不对,又重新抬起来,“这么说,难道你知道我夜盲?”
脚腕上的手一顿,月光下,黎恕的目光从她肿成一个馒头的脚踝,一点点上移,直到对上她的眼睛。黢黑的眸子里像缠了连绵的春雨,很久之后,他忽然开口:“其实……”
林间蓦然刮起一阵阴风,黎恕收住话头,抬头看了一眼,皱眉道:“要下雨了。”
顾盼刚想说他是天气预报员吗,鼻尖已经先一步落上一滴水。她摸了一把,凉飕飕的。
顷刻间,大雨滂沱。
顾盼深刻觉得,自己没有女主角的命,但有女主角的病。
雨滴穿过树叶,兜头打在身上,瞬间浇了她一个透心凉,连内衣都湿了。她在暴雨中费力地睁开眼,对身边已经在解衣服的黎恕,问了一句废话:“要不要找个地方躲躲?”
话音才落,纯黑色的卫衣已经盖在她头上,黎恕背对着她蹲下身,“上来。”
她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儿,觉得自己即使崴了脚也不应该这么矫情,被人背的戏码,应该是黄千千的,不是她的。
她在雨声中干咳一下,“那什么,其实吧我觉得,这男女授受不亲……”
“哦。”黎恕站起身,顺便把她头顶的衣服拿了回去,“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走出两步,淡定回头,“你仔细听,有没有听到远处有野兽的叫声?”
成片的雨滴打过树叶,密密麻麻的噼啪声中,好像还真有类似“嗷呜”的声音。顾盼抖了抖,扶着手杖往黎恕的方向跳了两步,“你……你别故意吓我!秀山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野兽!”
“嗯,是我故意吓你的。”黎大校长承认得很坦然,“这里的确没有野兽,但我听说,有人在山上见过长毛蜘蛛……”
顾盼麻溜地爬上他的后背。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走了大概十分钟,雨势已经渐渐小了下来,偶尔有一两滴水珠砸在头上、身上,砸得顾盼昏昏欲睡。
黎恕的肩膀温暖宽厚,让她产生了一种名为安全感的东西。顾盼绞尽脑汁回想,自己上一次趴在男人背上,好像还是她五岁上幼儿园那会儿,自己摔破了腿,被亲爹一路背回了家。
时隔二十年,再一次被男人背,顾盼倒是有那么点儿新鲜的意思。
然而还没新鲜得尽兴,被当作人肉轿子的黎大校长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把顾盼放下来,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忽然说:“衣服脱了。”
黎大校长就是有能力把听起来很色情的话,说得一本正经。
顾盼紧了紧领口,警惕地看他,“不好吧……”
黎恕的目光僵在半空,停了片刻,“那你等会儿感冒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阿——嚏——”后半句话成功地被喷嚏声打断。
在黎恕凉凉的目光下,顾盼手脚麻利地脱下外套。
她里面只穿了修身白T恤,因为被雨水浇透,此时正紧紧地贴在身上。冷风一吹,冻得浑身哆嗦,只好捏住衣摆,拧掉上面的水,又摘掉绑住头发的皮筋,拿外套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
在一旁等她收拾完毕的黎校长随便瞥了一眼,紧接着喉结一滚,不淡定地摸出烟盒。捏着烟卷点了半天,没点着。
顾盼边擦边斜眼看他,“烟都潮了吧。”
他“嗯”了一声,收回烟盒,转开目光。
沉默片刻,顾盼试探地问:“丁丁找到了吗?”
“找到了。”可能知道她想问什么,黎恕补充:“安然无恙。”
她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想起一件事儿来,“不对啊,你不是跟乔宋去捡柴火了吗?怎么也来找人了?”
黎恕这才看向她,目光在黑夜里阴森森的,“不管是找人的还是失踪的,所有人不到半小时就全部回到营地了,只有你不见了。”顿了顿,略带嘲讽,“而且,你失踪的时间比丁丁还要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