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总算停下来。沈舒微仍然一动不动地贴在门上,紧紧闭着眼睛,甚至连浴室的水声停了都没有注意到。

“我说……”陆屿初笑看着身上并不贴合的衣服,抬眼时看到沈舒微的这副样子,愣了一愣。

沈舒微应声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可唇边却笑起来。她飞快地抹掉眼泪,问:“衣服是不是有点小?”

陆屿初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大步走到门口,低头轻声问:“怎么哭了?”

沈舒微摇了摇头,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可那笑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好了,我在这里,别哭了好不好?”向来撩妹技能max的陆屿初,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梨花带雨的女人。

他捧起她的脸,一点一点蹭掉眼角的泪痕。可沈舒微的眼睛就像坏掉的水龙头,眼泪越擦越多。

陆屿初有点儿急,拿着纸巾不知所措,“喂,别哭啊。你哭了,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副样子,像极了校园里青涩的高中生。沈舒微不知怎么就被戳中了笑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调侃他:“我要是再哭,你是不是就该哭了?”

砰砰砰——再次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门内的微暖画面。

沈舒微被惊得一个哆嗦,看着深深折眉的陆屿初,第一个反应是伸手捂上他的嘴。

然而手才贴上他的唇,他已经先一步开口:“为什么不开门?”

沈舒微心里一沉,果然,门外静了片刻,又响起女人的吼声:“我听到你在里面了,赶紧开门!”还伴随着几下砸门声。

“是谁啊?”陆屿初仍然皱着眉。

“没谁。你先进去吧,她一会儿就走了。”沈舒微心不在焉地搪塞他。

门外又响起哗啦啦的开门声,听动静应该是对门打开了门。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对着走廊吼:“别敲了,没人在家!都要被你吵死了,扰民你知不知道?”

女人指着紧闭的大门,冲对面探出的头说:“呵,你知道你对面住着什么人吗?小三!勾引别人老公的贱女人!”

对门愣了愣,骂了句神经病,“砰”地关上门。

敲门声还在继续,女人不依不饶,似乎今天不见到沈舒微就不会善罢甘休,“沈舒微!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屿初听着女人的胡言乱语,拉开了沈舒微挡着他的手。

“别开!”沈舒微还没拦住,门已经被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岁出头的女人,短发,微胖,上挑的小眼睛里面全是恶毒,冲上来就要对沈舒微动手,被陆屿初冷着脸拦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

胖女人被推得后退一步,扶着楼梯才站稳,叉着腰一副撒泼样,指着被陆屿初挡在门里的沈舒微,“呵,有人撑腰了,牛逼了是不是?你以为你换个城市自己就干净了吗?不管你走到哪儿,你都是个婊子!”

“你嘴巴放干净点,不然我马上报警说你私闯民宅。”陆屿初冷冷道。

面对陆屿初,女人的气势明显不如刚才强硬,可仍然骂骂咧咧地说:“好啊,你报警啊!让警察来评评理!沈舒微,就因为你,我们一家鸡犬不宁!张嘉豪现在要跟我女儿离婚,还把他爸爸气得住院!你倒是在这里过得逍遥!”

沈舒微默默看着她,淡声说:“我早就说过了,是他张嘉豪骗我在先。我知道他有家室以后,马上就跟他断了联系。至于他想跟谁离婚,那是他的事,跟我无关。”

“你这个贱货现在知道撇清关系了?!”女人气得不轻,作势又要去打她,被陆屿初一个眼神儿吓得手定在了半空,打过来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

“她该解释的已经解释过了,信不信是你的事情。现在请你立刻离开,不然我会采取强硬的手段让你离开。”陆屿初仍然严丝合缝地挡在门口,不让女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你……你别逼人太甚!”女人不敢惹陆屿初,就扯着嗓子喊沈舒微的名字,“沈舒微你以为躲着就没事儿了?我告诉你,我女儿要是离了婚,你得赔钱!赔我女儿的青春钱!”

沈舒微猛地抬头,眼神儿冰冰冷冷的,“我说过了,他们两个人要离婚,是他们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女人叉着腰,一副要不到钱不罢休的架势,“哎呦你个小贱人,不认账了是不是——”

话没说完,眼前有黑影闪过,接着是一股极强的撞击力,撞得她直接尖叫着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整整滚了半层才停住。多亏因为身上全是肉,不然一定摔断骨头。

“啊,你想干什么啊!疼死我了!”女人索性坐在地上撒泼,闭着眼睛一顿嚎叫,“杀人啦!有人要杀人啦!还有没有王法啦——”

“闭嘴!”陆屿初忽然向前逼近一步。他就像从冷库里出来似的,整个人冒着森森寒气。女人刚睁眼就被这气势唬得一愣,霎时间闭了嘴。

空空****的楼道里,陆屿初踩着半级台阶,居高临下看着她,“我从来不打女人。但是你,我根本没把你当作人。”

回音响过,女人不甘心,捂着腰张口又要继续骂,被迎面摔在脸上的一叠鲜红的人民币砸得住了嘴。

“你在哪里撒泼我不管,但是这个女人,你别碰。”

……

赶走了女人,沈舒微紧绷的神经这才略略放松。本来就白皙的皮肤,变得有些病态的苍白。

陆屿初在她身边守了好一会儿,本来想说今晚的生日会就此取消,但沈舒微却坚持说自己没事,可以参加。

两个人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马路对面忽然跑过来一个年轻男人,伴着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匆匆忙忙冲到沈舒微身前,无视身后一片骂声,一把抱住浑身僵硬的沈舒微,声泪俱下:“微微,微微,真的是你!”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住了,沈舒微没有推开他。

像是得到鼓励,本来只敢小心翼翼抱着她的男人,得寸进尺地把头深深埋进她的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微微,我不知道她会来找你……对不起……”

第二声“对不起”还没出口,已经被人提着后领拽开了。他被彻底拽离她身边,又被拽出四五步,接着后领一松,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陆屿初面无表情地揉着拳头,没忍住,又揍了一拳,接着又是一拳。一下一下,直到揍得满手是血。

男人也没反抗,就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鼻血流得满身都是,可不管脸被打偏到哪个方向,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看着沈舒微,嘴里不断重复着三个字。

沈舒微木然看着他惨不忍睹的脸,看着地上被溅满的血滴,在陆屿初打累了喘气的当口,忽然出声:“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男人还盯着她,又是一句,对不起。

陆屿初扬起拳头继续揍下去。

……

黎恕送顾盼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踩了刹车按开安全带,千钧一发之际黎恕下了车,拦下了陆屿初这一拳。

虽然没摸清是什么情况,但难得见到一向被称为斯文败类的陆屿初满身杀气。

黎恕松了松领带,又看了眼地上的男人。

要是再打下去,实在不好说会不会打出什么事情。

几个人僵持在小区门口,后面的车进不来,司机按着喇叭从驾驶室探出头吼:“干什么呢你们!要打架回家打去!”

被黎恕回头冷冷扫了一眼,司机后半段骂街全都咽了回去,灰溜溜地缩回头,骂骂咧咧地倒车出去。

黎恕依次看向掉了颗门牙的男人,喘着粗气的陆屿初,看似一脸淡然可指甲都要掐出血的沈舒微,先一步把后脚赶来的顾盼护在了后面。

万一,误伤了呢。

可顾盼显然没有体会到黎大校长的良苦用心,她拨开黎恕的手,又拉过沈舒微,对地上的男人冷声说:“我们这儿不是垃圾站,不负责垃圾回收。你赶紧走,再不走我报警了!”

听到“报警”两个字,男人的眼中闪过狼狈,又深深看一眼垂着眼睛不说话的沈舒微,喃喃说了一句:“对不起。”站起来飞快地跑出小区大门。

一时间四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倒是黎大校长先回车上拿出一包纸巾,递给袖口蹭上血的陆屿初,有点儿嫌弃,“赶紧擦一擦。”

顾盼看着他们丝毫不见外的动作,脑子里闪过一种可能性,愣了,“你们……认识?”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别扭地移开眼,“嗯,认识。”

闹剧告一段落,每个人都身心俱疲。

从男人离开开始,沈舒微刚止住的眼泪又像开闸似的,没有难过,没有伤心,就面无表情地掉眼泪,整个人像丢了魂儿。

陆屿初擦干净身上的每一丝血,才伸手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唇角在她脸上贴了贴,柔声安慰:“别哭了,嗯?”

顾盼看得心里一片纠结。

其实沈舒微的感情历程,顾盼并不是十分清楚,只是之前听她提起过一段情伤,也猜到刚才那个男人就是狠狠伤过她,还让她至今念念不忘的人。

她见过沈舒微笑,见过她漫不经心,见过她毒舌,见过她惆怅,就是没见过她哭。看到她哭得这么惨,就忍不住想抱抱她。

可陆屿初就像个超级大布熊,把她搂得严严实实的,连丝风都透不进去。

顾盼眯着眼,怎么看陆屿初怎么碍事儿。心下这么念着,就几步走过去,想让他先控制一下自己的感情。

手还没挨上他的肩膀,半空中就被截了下来。

黎大校长拉着她的胳膊,像拖着一袋面似的,一路把她塞进副驾驶,自己跟着上了车,还顺手锁上了车门。

顾盼本身还沉浸在下午被强行冒充黎恕女友的事情上,憋了一肚子气,回来看到沈舒微这样,还没来得及心疼,又被他扯着逃离了案发现场。

她看着黎恕从容淡定地打方向倒车,没给他什么好气儿,“这是去哪儿?”

黎大校长头也没回,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兜风。”

顾盼:???

伸着脖子从后视镜里看着仍然站在原地的男女,顾盼拉了把纹丝不动的车门,指了指身后,“那舒微怎么办?”

黎恕终于回头,像在看智障似的,“你没看到,陆屿初在安慰她?”

顾盼没明白,“我看到了啊。那跟你把我带走有什么关系?”

黎恕踩着刹车停在路边,眯眼看着副驾驶。时间太久,他竟然忘了这个女人一向不解风情。没什么眼力见儿就算了,情商还是负数。这几年,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很好奇。

见黎恕没反应,顾盼以为他是被自己说得无言以对了。幸好开出小区才两条街,现在下车还不算晚,于是她又试图去开门,“那,我要回家了。”

不知道是被气到了还是怎么,黎恕真的给她开了车门。

顾盼下了车,走出两步又重新坐回去,看着黎恕“你……”了半天,“你”出一句:“你以后跟戴小姐约会的话,还是不要带着我了。”

黎恕冷着脸,没说话。

她又打量了会儿他的神色,确认没什么异常,又补充:“再说,家里人也是为了你好,才会给你安排相亲。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想的话,可以直接拒绝。这么带着我,”她咽了咽口水,“不大好。”

“你可以不用陪我去,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黎恕突然开口。

“问题?”顾盼没抓住重点。

其实这中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逻辑性,本来就是她不想去就不去的事情,不存在黎恕还要跟她交换什么条件。

但可能是黎恕的气场太强,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盼只想着自己是不是又惹恼了他,而没去在意其中的细节,竟然直接点头,“好,你说。”

“你说你结婚了,那你……”黎恕本来想说“老公”,可要说出那两个字,简直像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他……那个人,去哪儿了?”

顾盼把他这番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接着又过了很多遍。

那个人去哪儿了?

她也想知道。

下意识地就去摸脖子上戴着的那枚袖扣。铂金的边框硌得她手有点儿疼,她使劲儿捏了一会儿,摇摇头。

车内一时陷入沉默,黎大校长点了支烟,目光从她的侧脸掠过,停在她胸口露出的一小片雪白的皮肤,忽然愣住了。

“你手里的,那是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儿期待,有点儿欣喜,甚至还带着点儿不确定,和一丝丝的害怕。

害怕希望过后的失望。

“这个东西,好像就是那个人留下来的。”顾盼也说不出“老公”这两个字。

黎恕坐在驾驶室,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夹着烟,眼睛盯着前方空空****的马路,却没有焦点。

然而顾盼一向后知后觉,并没有看出此时此刻黎大校长的眼底里已经绕了无数个旋涡。她只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圈,确认没有看到这类物品,这才问出口:“你说戴袖扣的男人……”

烟灰落了一截,黎恕这才回神一般,下意识回应:“嗯?”

“该有多矫情?”

“……”

“其实这东西到底是谁的我也不知道,但就觉得应该是他的……反正是在我家里找到的,而且我爸又不用这种东西,所以我就……”顾盼捏着袖扣,若有所思。

黎恕眼里的光,就这么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