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就叫……“睚眦必报”。看着元初一心情舒畅的模样,韩裴不由自主地想到子曰过的一句名言。

“心疼了?”元初一挑着唇角,伸手小幅度地做了个“游”的动作,“下去找吧,我可以帮你看衣服。”

这是再度挑衅?还是落井下石?韩裴凝视元初一半晌,突然顿悟,慢慢敛去火气,“不必!道不同,不相为谋。”

啥?元初一的好心情立马被这七个字破坏殆尽,她微眯了眼睛盯着韩裴冷静的脸庞,考虑着要不要对他重新亮亮自己的身份,捞偏门的已婚妇女!吓不倒他也恶心恶心他!

“怎么?”韩裴微显漠然地抬眼相望,“还想再听一次?”

这是元初一第一次在面对人家叫板时没有即时反击或是暗中使坏,看着韩裴身姿颀长立于舷墙之侧,那长眉朗目,不带一分迟疑,元初一的脑中的的确确空白了那么一丁点时间。

好家伙!断袖的果然都有点功力!只凭这一身不知是真是假的清姿傲骨,足矣笑看分桃了。

元初一微有感慨,又想着如何反击,画舫突地动了,她毫无防备之下向前错了一步,正挨到韩裴身边。

韩裴的眉头立时皱紧,仿佛沾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迅速后退两步。元初一见他这样,马上又上前一步。

韩裴面色微恼,元初一却是存心,两人一个退、一个进,连走了几步,最终以韩裴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而宣布告终。

“嘁!”元初一还没尽兴,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一个兔儿爷,装什么清高!”

“说谁呢?”

一道带着调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元初一回头笑道:“反正没说你,兔儿爷当中,你最清高。”

平时元初一和叶真说话常常这么口无遮拦,今天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叶真眼底微黯,好像有点在意。

“那是谁?”叶真朝韩裴离去的方向扬扬下巴,“从没见过。”

“是吗?”元初一有点讶异,“我还以为这船上的人你都认识。”

叶真摇摇头,润泽的双唇扯起一个敷衍的弧度,“赌场那边都安排好了?”

元初一研究着叶真的神色,随便地“嗯”了一声,心情不知怎地变得有些烦躁,“你新认识的那个赵子悦呢?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这是元初一上船的主要目的,赵熙会在叶真二十岁那年冬天正式与之交往,现在只剩了小半年时间,元初一必须密切关注所有出现在叶真身边的人,尤其是姓赵的!

“他没来……他办的游船会,他却不来。”叶真靠到舷墙上,懒懒地伸了伸腰,目光虽游走在舫间,可心思全没放在上面,不知神游到哪去了。

“干嘛?是不是见我跟刚才的兔儿爷靠得太近,你吃醋了?”元初一半开着玩笑地挨到叶真身边,“吃我的醋还是他的醋?”

他这副样子,分明是有情况,还十有八九和那个赵子悦有关!

元初一脸上笑着,心里却腹诽不已,正想再开个玩笑,却听叶真叹了一声,道:“我只是觉得,我很对不起你。”

元初一微愕,心中原有的不安如同载舟的湖水,圈圈涟漪,层层泛起。“你说什么胡话!”

“是胡话吗?”叶真扭过头,随意地望进元初一带着薄怒的双眸,“我说错了吗?像我这种人,根本不应该娶妻。”

“你说……什么?”元初一指尖微动,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句话太过耳熟,上一次她听了这话之后不久,叶真就做了他这辈子最后的一个选择。她瞪了叶真半晌,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心底涌起的那丝恐慌,沉声道:“你让我来这,就是为了听你无病呻吟?”

叶真没料到元初一因为这么一句话就翻了脸,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有些尴尬地将目光调至远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

看他失意的模样,元初一有点后悔,她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和当初不一样了,叶真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叶真了,但无论如何,她也改变不了自己对那句话的厌恶,动了动唇,实在不想在这事上对他说软话,便转了话题,问道:“你不找朋友聊天?除了赵子悦,你应该还有新朋友介绍给我认识吧?”

叶真面上仍有一丝讪意,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大部分你都认识,不过有两个是从京城来的,他们是……赵子悦的朋友,家中世代经商,你可以认识认识。”

京城来的?元初一暗暗留心,跟着叶真来到他熟识的几个朋友跟前。

叶真最好的朋友姓林名向晚,三十来岁,原是个秀才,少年落第,此后无心入仕,便改行做了酒楼生意,居然也让他做了个一发不可收拾,盼君楼便是他的产业之一。

元初一与林向晚碰过几次面,还算熟悉,便主动与他打了招呼,他身边跟着一个清秀小倌,见了身着男装的元初一有些警惕,身子朝林向晚挨得更近了些,后来大概是看清楚元初一的性别,才又慢慢放松,又会与众人调笑了。

不过,元初一看那小倌总觉得哪里眼熟,再抬眼看看已经混入人群中寒喧的叶真,于是有点明白了。

叶真与朋友打着招呼,心情明显变得轻松,待回到林向晚身边时,唇角已泛起惯有的浅笑,眉眼弯弯,又现洒脱。

果然,人是需要朋友的。看着叶真在朋友间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元初一突然了悟,一直认为叶真在自己面前是毫无负担的,但直到今天,她才发现面对着自己的叶真,真诚也好、洒脱也好,都带着一种刻意的包容,那么小心翼翼,是怕太过放松,会一不小心伤到她么?

得到丈夫如此特别的对待,她到底该得意还是该心酸?到底将叶真引上这条认同他自己的道路,期待着悲剧不会重演,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这位是京城来的赵公子,家中经营布匹生意,是百年字号。”

元初一的思绪被叶真的介绍打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华服锦带的高大男子,不禁微眯了双眼。

记忆中,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似乎也是这么高大的……

元初一不住地审视着对面的男子,看他削瘦却不失英俊的脸庞,越看越觉眼熟,连招呼都忘了打,喃喃地道:“也……姓赵?”

“是啊,他是子悦兄的族弟。”叶真笑着转向赵公子,“这位是我夫人。”

那位赵公子挑挑眉,似乎很惊奇在今天的场合会有“夫人”这样的角色出现,不过他很快收起讶色,朝元初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叶兄向夫人提过子悦?”

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观念,虽然元初一不确定眼前这位和赵熙到底有没有关系,但凭那张和赵熙足有六成的相似度的面孔,看他就是不顺眼,尤其他唇边挂着的那抹饱含深意的笑容,装什么邪魅一笑啊?简直贱到极点!

“提过一两次。”元初一心中暗骂,脸上却挂着微笑,“赵乃国姓,公子气度非凡,如果不说,还以为公子是皇族。”

赵公子眼中诧色一闪而过,唇边的笑意却更浓了些,“夫人小心说话,冒认皇族之罪非我等能担待得了的。”

元初一歉然一笑,好像当真是无心之言,可她的心却直沉谷底。赵公子的神情已经说明了问题,如果他真是皇族,那么叶真提起过的“几个从京城来的朋友”中,有一个就是赵熙,就是当朝的庆王爷——贱男熙!

提前确认赵熙的身份,是元初一重生后定下的第一个目标,这几年她也无时无刻不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可现在,她离赵熙几乎就是一步之遥了,她居然大脑空白手心冒汗,原来想象消灭恶势力和真正面对恶势力是两回事,到底是太紧张还是太兴奋呢?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