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一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房间,众人的议论,吕氏的挖苦,沈氏的不满,她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却到不了心里。
老爷子死了?那个谈笑风声泰然自若教她学会一切的老爷子,居然死了?他怎么会死呢?怎么可能会死呢……
整整一夜,她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做梦想的都是这个,她不停地问“怎么会死”,却再想不下去,只纠结着这个问题,偶尔她还会想,说不定是何其意胡说的,他醉成那副德性,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脑子里混混沌沌地过了大半宿,再睁开眼,窗外已有些泛亮,感觉到手上的温热,元初一看过去,见韩裴倚着床头睡得正熟,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里,极为轻柔。
韩裴昨晚一直陪着她,虽然她有些迷迷糊糊的,可她感觉得到,每当她不安时,他的声音总会出现,将她安抚下去。
元初一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看了好久,咬了咬唇,终是下定了决心,轻轻地将手抽出。
她极轻极缓地下了地,只拿了一些银票揣在怀里,出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着熟睡时眉间仍旧微蹙的韩裴,微有不舍。
不过,她很快平静下来,深长地做了个呼吸,将门开到仅能容自己走出的大小,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还很朦胧,四周一片寂静,元初一看了看自己生活月余的这个小院,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她没有犹豫,先是到厨房寻了扫帚,回到房前将扫帚的木柄穿到房门的锁环之中别住,这才又到了梅香与竹香住着的房前,轻轻敲了敲门。
几乎在她敲门的同时,房门就开了,看着穿戴整齐的梅香与竹香,元初一不禁微讶。
梅香双眼有些发红,也不知哭了多久,见了元初一挨上来,吸吸鼻子道:“还真让竹香说着了,她说小姐必然不会带姑爷一起回去的。”
元初一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竹香,对她道:“你去找个东西把那屋的窗户也顶上,我有话对梅香交待。”
竹香点了下头,转身就去了,梅香有些茫然,“小姐要与我说什么?”
元初一抿了下唇,“这次你不要和我们回去了。”
梅香一惊,“小姐!”
元初一神色不变,“这次回去说不得会有危险,你不会功夫,回去了只会是拖累。”
其实不难猜想,身体向来健康的老爷子了,怎会突然去世呢?抛除病故这一可能,只能是被人害死。
“我……”梅香急得直摇元初一的袖子,“我一定不会拖累小姐的……”
“你留下我有别的事要你做。”元初一将梅香手中的包袱放回**去,迟疑了一下,道:“他……你帮我看着,不要让他跟我回去。”
梅香愣了愣,“姑爷?”
元初一轻轻点了下头,“你就与夫人说,这次回去会有危险,她就会配合你了,你们关他个两三日再放他出来。”那时她早已回到遥州,就算有事,也不至牵连到他。说罢她又看了看梅香,低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卫四给你带回来的。”
梅香急着又要说话,被元初一压下,她淡淡地道:“就这么定了,我交待的事,你务必办好,不然回来我不饶你。”
正说到这,竹香从外头进来,神情似有苦恼,“姑爷醒了,想从窗子出来,被我打晕了。”
“你……”元初一气恼地瞪了竹香一眼,但也知道她手下有分寸,便强忍着要回去看看的冲动,语气不佳地道:“行了,快走吧!”
她说完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顿,回身朝梅香说:“若他出来了,还是要去遥州,你就对他说我是不放心叶真,他跟着回去,不方便。”
梅香怔了怔,“怎么能这么说!”
“就这么说。”元初一说罢,带着竹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许是天意,让她暂时离开,也让她有时间去理顺他们之间的事,若此去平安无事最好,可若叶真也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人不找她,她也不会善罢干休。所以她绝不愿让韩裴也搅到这淌浑水之中。
至于其他的心思么……也是有一些的,她极想知道,韩裴听了这些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是义无反顾,还是如对待云慕佩那般……决然放弃。
竹香很快找到了马车,看着睡眼惺忪的车夫,元初一突然觉得,关键的时候,还是竹香可靠啊。
一般来说,从桐城到遥州要走两天,加紧点也要一天半,可元初一等不及,砸重金让那车夫放弃一切休息时间,硬是在第二天清晨之时赶到了遥州城下。
进了城那拉车的马就走不动了,车夫也心疼,“夫人,你再雇辆车吧,这马实在走不动了。”
元初一也不勉强,与竹香下了车,活动了一下蜷了整晚的身子,便让竹香再去找车。
明明只隔一月,可重回遥州,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她还记得当初离开的时候,心中自在宽广,再回来,却凭空多了许多牵挂。
竹香的办事效率极高,没一会又找了车来,元初一上了车,与那车夫交代了地点后正想放下车帘,那车夫有些迟疑地道:“夫人去合庆园是投亲?”
元初一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那车夫便回头,“如此夫人便不用去了,合庆园已经没人了,叶家人都搬到别处去了。”
元初一大惊,“搬哪去了?”合庆园是叶家祖产,就算突遭变故怎地连家也不要了?
“这个就不太清楚,只是听人说是一个秘密地方,最近叶萧两家的事在遥州闹得沸沸扬扬,他们避一避也是应该的。”说着那车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哟,小的忘了夫人也是叶家的亲戚,失礼了。要不……小的载夫人去叶家的赌场,您打听打听?”
元初一点点头,“那就去青龙赌场吧。”而后又问:“叶萧两家出了什么事?之前的争端不是已经解决了么?”
车夫失笑,“夫人这是听谁说的,那叶家的大公子杀了萧正,两家可是结了血仇了,之后萧家没找着叶大公子,就雇杀手把叶家老爷子杀了报仇,叶家呢,又找人干掉了萧家的二爷和三爷,现在萧家都快绝后了,只剩萧老爷子一个在家坐镇了。”
“萧老爷子?”元初一极为错愕,“他不是早已隐退了么?”
“儿子都死了还隐个……”那车夫平时糙惯了,总算还顾着元初一是个女眷,憋回了最后一个字,道:“萧老爷子这回可是来势汹汹,说是要血洗叶家上下,为自个的儿子报仇哪!”
那车夫说起这些事绘声绘色,好像他曾亲眼见过一般,元初一倒不怀疑它的真实性,这些车老板子接触的人多,消息也十分灵通,从他们口中说出的或有夸大不实之言,但事件本身估么是八九不离十的。
“我说夫人,要不您还是别去投亲戚了,太危险。”车夫倒也好心,劝道:“您别看现在街上风平浪静的,前段时间常常有人当街被杀,死的不是萧家的人就是叶家的人,总之这两家都死的差不多了。”
元初一的心顿时“突突”地跳个不停,“你可知道叶家二公子现在如何?”
“二公子?”车夫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听说,多半也是死了,要不然怎么没见他呢?前些天叶萧两家谈了判,听说是叶家五老爷出面的。”
听及至此,元初一心底一片冰凉,戚步君……会吗?
元初一又向那车夫打听叶家其他人,可那车夫也是道听途说,市井流传的他都知道,一些内宅的事就不清楚了。说着话,马车驶近了青龙赌场,元初一临下车前那车夫还劝了劝,见元初一不为所动,摇摇头,驾车走了。
元初一带着竹香走进赌场,赌场内人声鼎沸繁盛非常,甚至比元初一没走时还要胜出一筹,不过仔细看看就不难发现,赌场的戒备极为松懈,有些人的神情明显不对,手中似乎也有动作,连元初一都看得出来,可根本没人去管。
这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元初一心痛不已之时,一个极为惊喜地低呼从身后传来,“少夫人!”
元初一回头,见卫三站在身后,眼中迸发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再见他,元初一心中也觉酸楚,“上次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带你和卫四一起。”
卫三摇摇头,“不怪少夫人,我与卫四那时来赌场探听消息,得知了实情,便被二少爷关了起来,他怕我们回去告诉少夫人,少夫人就不会走了。”
元初一愣了半晌,“什么实情?叶真呢?他现在怎么样?”
卫三低叹,“二少爷……该是还活着。”
元初一心中又是一紧,急道:“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哪来的什么‘该是’!”
卫三仍是摇头,“少夫人,有些事,还是等您见了五老爷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