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一心情低落地回到揽月居,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戚步君刚刚的问题,她没撒谎,如果再来一次,她依旧会嫁给叶真,然后……

她居然想到了然后。

然后她想怎样?这个问题她想了无数次,始终没有结果。

“少夫人。”梅香将已经凉了的汤又热了一遍,端上来,“还有一些汤,不如给五老爷送去?”

元初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下午再熬一些,等公公他们回来喝。”

梅香应了一声就去了,这一去,迟迟未归,元初一起先没有在意,直到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梅香还不见踪影,便觉得有点蹊跷,叫了个小丫头出去找,不想那小丫头才出门,就撞上慌慌张张跑回来的梅香。

梅香气喘吁吁的,脸色也不太好,见了元初一慌忙地将她拉进屋里,关上门,又确认了门外没人,才以极低的声音说:“少夫人,不好了,婢子听到了要命的事。”

元初一皱皱眉,走到桌前坐下,“怎么了?”

梅香咽了下口水,张了张嘴,却又好像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元初一见她的样子实在慌乱,便指了指身旁的凳子,“坐下说。”

梅香便坐下,仔细想了半天,才说:“婢子刚刚不是去给五老爷送汤么……”

“是一个时辰以前。”元初一提醒她,“你送到哪去了送这么久?”

“就是清漪院,”梅香急急地道:“本来婢子把汤送过去后就回来了,不过进院前想到托盘忘了拿回来,就回去取,五老爷身边的乐儿说不如把汤盅一齐带回来,省得再跑一趟,可她手里有活,婢子就自己去小厨房折汤盅,后来五老爷回来了,把乐儿她们都谴出院去,婢子那时还在小厨房里,就听到五老爷和叶家小姐在院子里说话……”

“谁?”元初一问完才反应过来梅香说的应该是叶瑾娘,因为梅香是跟着自己从娘家出来的,所以始终叫不惯叶瑾娘为小姐。

她点了点头,示意梅香继续说,梅香吐出口气,“少夫人,婢子下面说的句句是亲耳听到,可不是婢子乱说的。”

元初一微诧,梅香虽然平时叽叽喳喳的,但事情轻重她分得很清楚,眼下她如此郑重,定然不是寻常的小事,“你只管说就是。”

梅香便道:“叶家小姐说她见到了少夫人与五老爷在湖边说话,她说瞧五老爷的样子,分明……”梅香瞄了一眼元初一,抿了抿唇,“分是明对少夫人有意,她让五老爷以后不要接近少夫人。”

元初一半天才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失笑,“她怀疑五叔对我有意,然后去警告五叔?”要不是以前听过叶瑾娘编排自己,元初一绝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不过这大小姐对叶家的声誉果然上心,没边没影的事也能发作一番。

梅香点点头,又看了看门口,转过身来颇为神秘地道:“她说五老爷对少夫人有意的时候,五老爷并未否认。”

元初一眨了眨眼,微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她与戚步君早已不知被编排了多少次,难道每次都要解释?便又释然,“然后呢?叶瑾娘又说了什么?”

梅香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她说如果五老爷不听劝告,她不敢保证少夫人会不会像巧荷一样。”

“巧荷?”元初一想了想,“是谁?”

“巧荷是叶家小姐以前的贴身丫头。”梅香缩了缩脖子,“乐儿说是少夫人进门前一年的事,巧荷勾搭家丁,叶家小姐要将她赶出门去,后来她自知羞耻,投湖自尽了。”

元初一眯了眯眼,仔细想了想劝说与投湖间的联系,难道叶瑾娘是在说,她会将“勾搭”戚步君的自己赶出门去吗?

“少夫人,你说叶家小姐会不会害你?”

元初一抬眼,“为什么这么说?”

“五老爷让叶家小姐不要乱来,叶家小姐说,五老爷当初不要她,她以后也不会让五老爷要任何女人!”梅香说到这里,脸上现出极为难言之色,“少夫人,那叶家小姐对五老爷……”

元初一抬手止住梅香的话,慢慢起身,心中震惊至极。

对了,这就说得通了,如果叶瑾娘对戚步君有意……那一切就都有了理由,包括她恨戚步君为她寻生子之方,包括她对自己的敌意,还包括投湖的巧荷。

如果巧荷真是羞而投湖,叶瑾娘绝不会在此时提出,她说出这件事唯一的原因,是因为她对这件事有决定权——她对巧荷的死有决定权。

元初一突然打了个冷战,眼前浮起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上辈子正是这双眼睛盯着她走完最后一程。

“还……有吗?”元初一好不容易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回头看向梅香。

梅香想了想,摇摇头,“五老爷好像还说了什么香囊,不过说得不清不楚的,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僵,多数时间都没有说话,后来五老爷有事走了,叶小姐也走了,婢子才敢出来。”

元初一微微沉吟,“你那时在厨房的事,只有乐儿一人知道?”

梅香点点头,“婢子已求她保密了,她不知道五老爷和叶小姐在谈什么,所以也没太在意。”

“越不在意的事,越容易顺口说出去。”元初一倒不怕戚步君知道梅香听到了他们的话,而是怕这件事传到叶瑾娘耳朵里,那梅香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好在叶瑾娘不会在合庆园逗留太久,只消挺过这阵就行。

“这段时间你多去找找乐儿,给她送些礼物,礼不要重,让她明白你是为什么谢她就行了。”知道了原因,才能更好地保密。

梅香应道:“婢子知道了。少夫人,那您怎么办?五老爷对少夫人一直不错,要是叶家小姐因此对付少夫人……”

“我总不能因为这种事就与五叔生疏。”元初一哼了一声,“真是无聊,外面的人传也就罢了,回到家里也不消停!”

梅香扁扁嘴,“其实这也不能怪叶家小姐,五老爷对少夫人确实很好,比二公子还好,唉,如果少夫人当初嫁的是五老爷就好了。”

元初一不在意地轻笑,“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说罢她微有恍惚,一会才道:“今天说的事以后再不要提了。”

“婢子晓得。”梅香长长地呼出口气,站起身,突然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托盘和汤盅又忘了拿回来!”

元初一无奈,摆摆手让她去了。

又过一会,有小丫头进来通知元初一,老爷子回来了,与叶真在大厅,让大家出去共用晚餐。

看看天色,果然已经有些暗了,元初一便收拾整装,去了大厅。

她赶到的时候老爷子、叶真和唐氏都在,老爷子正与叶真说着什么,叶真听得十分认真,看着老爷子从眼角到眉稍透出的欣喜宽慰,元初一大感诧异,叶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有如此改变?

“初一,你来了。”叶真站起身来,待元初一入座后才又坐下,笑着说:“做生意真不容易,以前辛苦你了。”

“你才知道!”老爷子大笑,“不过你总算没教爹失望,这一切,是初一的功劳。”

元初一淡淡一笑,“是公公教导有方,初一不敢居功。”

老爷子的心情极好,他抚了抚胡子看向叶真,“一直以来最让我困扰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总算是实现了,第二件,你也别让我等得太久。”

叶真唇角噙着笑意,“爹放心,在与萧家和谈之后,我的事,一定会给爹一个交待。”

老爷子立时大笑,元初一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她知道老爷子指的第二件事是什么,但她无法像老爷子那样乐观,叶真的话,很有歧意。

“与萧家的和谈……”元初一微有些分心,“已经定下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这几天主要在忙这件事,十天之后,萧家会派人出来和谈。”

元初一心里始终在意叶真的话,不是心思地笑了笑,“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叶真摇摇头,“初一,以前你承担得太多,应该过一些更平静安稳的日子。”

这样的话让元初一尤其不安,她盯上叶真散发着光彩着双眸,想看清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怔忡之际,听老爷子道:“真儿说得不错,初一,你以后就安心在家做贤妻良母罢。”

贤妻良母……元初一品味着这几个字,再看叶真轻松解脱的样子,一种莫名的失意渐渐笼上心头,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口,“叶真,你想与公公交代的事……是指的和离吗?”

叶真当场愣住,老爷子也愣了一下,“谁要和离?”

叶真定定地看着元初一,没有说话,元初一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回望过去。

等不到答案的老爷子终于大怒,“初一!把话说清楚!你想与真儿和离?”

元初一垂眸,正想开口,门口传来“咦”的一声。回过头,叶瑾娘站在那里,惊诧得几乎忘了维护自己的柔弱形象。

元初一现在对叶瑾娘没有丁点好感,所以只是一瞥即收。叶瑾娘轻轻柔柔地来到席间,坐到唐氏身边,笑道:“二嫂……居然想要和离吗?”

元初一看了看她,没有言语。

叶瑾娘笑笑,好像全不在意,转向唐氏道:“罗姨娘的身子还不大好,今天不能来了。”

唐氏的注意都在元初一和叶真身上,对此仅是微一点头,又与叶真道:“真儿,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叶真微微叹了一声,笑道:“初一从来都没说过要与我和离,你们紧张什么。以前我的确有些不对的想法,不过现在我已经答应爹会接手生意,爹,我这个决心下得还不够?”

“你们……”老爷子面上犹带怒色,但叶真的话显然起了作用,他不满地冷哼一声,“以后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唐氏也舒了口气,双手合十道:“家合万事兴,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明白。”

叶真笑着答应,元初一的心却为叶真这番似是而非的说辞沉得更深。

“娘说得对。”叶瑾娘笑吟吟地开口,一双眼睛像蕴了一汪清泉,她轻捂着胸口,“刚刚听二嫂那么说,真是吓我一跳,还以为外面说的是真的,以为二嫂要与二哥和离,然后再嫁给五叔呢。”

这番话一出,席间当即鸦雀无声,待老爷子反过神来,勃然大怒,“这是谁说的混帐话!”

叶瑾娘慌乱地朝唐氏身边缩了缩身子,略带委屈地说:“传了有一阵了,还说五叔给了二嫂什么定情信物,二嫂一直带在身上……”

老爷子还待发怒,唐氏搂着叶瑾娘的肩膀急道:“这又不是瑾娘说的,你朝她发什么火!”

老爷子一拍桌子,“这么荒堂的事她居然相信!我怎能不生气!”

叶瑾娘抿了抿唇,水汪汪的眼睛悄悄瞥向叶真,轻声说:“二哥,真不是我说的,可是二嫂真的每天都带着那香囊……”

香囊?元初一扬了扬眉,她还以为叶瑾娘指的“信物”是那套珍珠银壶,怎会误以为是香囊?

老爷子闻言看向元初一,语气不善地问:“什么香囊?”

元初一盯着叶瑾娘看了一会,静静地扯下腰间香囊,放到桌上,“是这个吗?”她问叶瑾娘。

见到那个香囊,叶瑾娘的眼中分明闪过一些什么,元初一不知那是什么,只知道那绝非什么好意。

叶瑾娘小兔一般躲在唐氏身边,大为委屈地道:“是瑾娘不好,二嫂不要生气,都是因为香囊含义深厚,瑾娘误会了,细细想来,五叔常给我们带些东西,送二嫂一个香囊也没什么。”

她不解释还好,她一解释,老爷子的脸色又是连变,元初一缓缓地舒了口气,“公公,这香囊是合香居的产品,我们合作在即,所以他们的管事便送过来让我赏玩。如果有人不信……”她转向叶瑾娘,“可以马上请韩公子过府对质。”

闻言,叶瑾娘脸色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她立时低下头去伏在唐氏身侧,“对不起,娘,是瑾娘误信小人了。”

唐氏安慰地拍拍她,淡淡地道:“既是男子送的,便不应带在身上,这么以讹传讹,止不定还会传出什么。”

老爷子冷哼一声,猛地伸手抓过香囊用力一扯,香囊立时分为两片,一些粉末状的香料飞散出来,顿时满室馨香。

叶真皱了皱眉,“爹,市井传言,何必这么生气,那位韩公子我也认得,他送这件东西给初一,不过是想更好地合作而己。”

老爷子将破掉的香囊丢到地上,站起身来,冷声道:“初一,以前你在赌场,难免有些流言蜚语,但今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什么不该有的传闻。”

元初一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动不动。

老爷子说完便甩手而去,唐氏也在叶瑾娘和丫头的掺扶下跟着走了,叶真坐在元初一身侧,担心地望着她,伸手覆上她的手背,“初一……”

元初一抬眸,轻轻笑了笑,然后起身,寻了地上破掉的香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

叶真当即跟上,“初一,你去哪?”

“回去。”元初一静静地回答,而后一路无话,回到揽月居。

她让梅香多加了两枝蜡烛,穿好针线,将香囊看了又看,然后动手缝补。

她始终不再开口,让叶真极为不安,不时地在旁边说些赌场发生的事,或者讲一些笑话,然后,更为担心地看元初一将香囊缝了又拆,拆了又缝。

元初一终是没补好那个香囊,她揉了揉眼睛,抬起头,对上叶真忧虑的目光,笑道:“看什么?我的手艺真是退步多了。”

叶真慢慢摇了摇头,“不是你的手艺退步,是有些东西破了,就永远补不上了。”

元初一又是呆怔一阵,而后她抬眼,“我要睡了。”

叶真微愣,而后略带无措地站起来,“那我……回去了。”

元初一点点头,正想去睡了,梅香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二公子,少夫人,晨园出事了,老爷说要打死罗姨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