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来意后,元初一等人被带进一个隔间,等了一会,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进来拱手道:“就是几位想买那间大宅?”
韩裴起身,将真实意图说明,问道:“刘夫人是否在这?”
那文士捻了捻颔下胡须,对手下交代两句,没一会,那人带着两份借据回来,文士极为爽快地将其中一张递过来,“刘公子一共签下两张借据,这张是五万两的底据,不过赌场有规矩,现在要还七万两。”
韩裴与元初一对视一眼,元初一点了点头,数出七万两的银票,交给对方。
那文士数了数,又叫来帐房检验银票真假,一切结束后,他点头笑道:“如此这张借据就还给你们吧。但是这另一张,却是有点麻烦。”说着他展开另一张借据,指着上面的字道:“刘公子并非是将他的夫人抵作银两,而是实实在在的,将刘夫人输给了我们赌场!说起来那场赌局开得并不大,但刘公子输光了先前借的五万两,情急之下有此决定,敝号也没办法。”
元初一皱了皱眉,不折赌价这可难办,借据在人家手上,要想赎人,还不得凭人家开价么!这刘子谦是白痴还是什么?这样的借据也签?他是压根没打算把何清婉赎回来啊!
“不知还有什么办法能还上刘夫人这笔帐?”韩裴问。
那文士故作为难地想了想,“这个……实在不是银两的问题,敝号的老板见过刘夫人后,对她喜爱有加……”
“别编故事了,你就说个价吧,多少我们都接着!”元初一见惯了这种伎俩,打断他的话。
那文士笑着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们老板确实没见过刘夫人,不过……恕在下无礼,如今青楼姑娘好找,良家妇人难求,在下正想将刘夫人送给老板……”
正说到这里,门外闪进一人,与那文士小声道:“七爷的人到了,就在外头。”
那文士连忙起身,朝元初一等人拱了拱手,笑道:“诸位稍候,老板派人过来巡查,马虎不得!”说完转身就出了房间。
没有外人,韩裴问道:“赌场还能签这种借据?不算拐带之罪么?”
元初一耸耸肩,起身在屋里随意看着,“谁让签这借据的是她丈夫呢,就算告上官府,顶多就是让赌场开价赌回借据,不过要是闹上官府,赌场又岂会善罢干休?这倒有点麻烦了。”元初一面上忧愁,心里却不知有多轻松,喂喂!现在可不是光有银子就有摆平的了,我们可是尽了力了!要是何清婉这么不幸被当成礼物送人,她可是真没办法啊!不知道吕氏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作何感想!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要是能找到这里的老板……
韩裴想了想,“如果能找到这里的老板,事情是不是会好谈一些?”
元初一扁了扁嘴,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那文士是想留着何清婉讨好老板,所以就算给钱也拒不放人,如果能直接打通上面的关节,就不一样了,“刚刚他说的那位七爷估计就是这里的老板,如果能与他直接谈谈,借着青龙赌场的光,或许会有转机,只是,要做好被敲诈的准备了。”元初一摊了摊手,走到门前向外看去。她本是想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搭上七爷的线,可见到那中年文士小心陪着的人,怔了半天,低呼道:“菊香!”
元初一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菊香。
菊香是元初一在一次偶然中标下的清倌人,她本来并不叫菊香,因为元初一标下她的本意是想送给遥州的知府大人做外室,所以才改了她原本风尘味极重的名字,最后当然是没送成,因为菊香见到元初一便提出以收集消息来换她的自由之身。
起初元初一并未在意,只因见她尚存傲气,心想这样的人送给知府大人,弄出事来反而不美,所以才将她暂时安置在青楼之中。本没想她会发挥什么大用,可在青龙赌场筹备之初,叶家打算以巨资笼络知府大人大行方便之门时,菊香送来消息,说现任知府即将卸任,新知府不日即将来任。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现任知府一旦卸任,叶家的银子就全都打了水漂,元初一刚接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将信将疑,可总归是没急着出手,等了半个月,知府果然卸任,临走前还十分惋惜没敲到叶家最后一笔银子,白做了保密工作。
此后,元初一便将菊香的卖身契归还给她,菊香这消息为叶家省下的银子,足矣买下几十个清倌人。
不过,菊香虽已得自由之身,却仍是留在青楼,以贩卖消息为生。而她与元初一的关系也变得十分古怪,元初一要她帮忙时她不会拒绝,可也不收酬劳,不是朋友,也不是主仆。
所以元初一离开遥州的时候,并没有去与她道别,本以为此生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相遇。
此时的菊香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装,头发高高束起,一如往日的元初一,元初一差点有种又见到自己的错觉。
元初一发怔之时,菊香已由那中年文士陪着出了赌场,元初一疾步追出,在菊香即将上轿时将她叫住。
菊香见到元初一极为惊诧,又听那文士说元初一是来还赌债的,秀气的眉尖攒成一团,回头与那文士道:“这位是七爷的好友,刚刚那些银子,一文也不准收,至于那位刘夫人,好好款待,不得怠慢,等七爷处置。”说罢她不待那文士回应,便侧身一步掀起轿帘,“夫人,七爷就在城中,您去与他商议刘夫人的去留吧。”
元初一心中一动,“七爷?”
菊香笑笑,“戚步君。”
不怪元初一开始没听出来,以前人人都叫戚步君为“五爷”,现在叶家散光了,自然无须再以从前的行位来称呼他,所谓“七爷”,实则是“戚爷”。
“这赌场是他的?”元初一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笑的是何清婉的事可以轻松完成,哭的是居然不用破财,将来就算何老爷知道了也不会赔钱,平白的便宜了吕氏和那个刘子谦!
回头看看跟着她出来的韩裴,元初一笑道:“这可好了,何大小姐有救了。”
不知为何,韩裴的眉间却拧得更紧,跟着前往戚步君落脚处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倒是元初一和菊香一直聊个不停,她们两个坐在轿子中,光线暗得几乎看不到对方的容貌,但或许就是这黑暗和稍稍的挤迫,让她们两个的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
“你现在为步君做事?”很早之前元初一就不再叫他“五叔”了。
菊香笑道:“夫人很意外?”
元初一想了想,“倒也没多少意外,只是现在的你,感觉和以前完全不同。”以前的她,轻纱摇曳,玉臂粉肌,不折不扣的粉红毒药,而现在的她……
“这都是跟夫人学的。”菊香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良久之后,轻轻笑了一声,“夫人知道吗?我原已是认命的,可那天,您标下我的那天,我看见您英姿飒爽地坐在那里,身后一众护卫莫不伏首贴耳小心谨慎,连那么穷凶极恶的龟公与老鸨都小心翼翼地伺候,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原来一个女人,也会受人如此尊重。”
元初一怔了怔,“所以什么收集消息只是你临时起意?”
菊香轻叹,“那时只是觉得很崇拜您,恰巧我隔壁的红莺时常会通过收集消息而赚钱,所以我才有此一说,不过我也没有想到,您会真的将卖身契还给我。”
听了她的话,元初一有些感慨,当初她只将之当成一件小事,却改变了菊香的一生。
“那位刘夫人,就是韩公子那个青梅竹马的大小姐吧?”菊香突然道。
元初一于黑暗中扬了扬眉稍,“你倒很清楚。”
“上次夫人回遥州的时候,戚爷让我查过韩公子的一些事情。”菊香淡淡地道:“夫人难道真想救她?”
“不然呢?”元初一反问。
菊香没有回答,直到轿子落下,她飞快地拉起元初一下轿,而后闪入一扇清雅的木门之后,丝毫不理驾车跟在后头的韩裴等人。
韩裴坐在卫四旁边的副驾位上,自然看得到菊香快速的动作,眉头一皱,不待卫四将马车停稳,人已跳下车去,想追元初一,却终是慢了一步,被那木门前的护卫拦在门外。
意识到菊香有意如此,韩裴素来无波的心中涌起极不舒服的感觉,再联想到此间主人是一直对元初一有不明企图的戚步君,他没来得一阵烦躁,越是等在门外,心头那股隐隐的不安越是缭绕不散,数次请护卫通报未果后,韩裴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卫四,轻声道:“冲进去!”
卫四挠了挠头,这里是戚步君的地盘,他并不想这么做,但韩裴平日待他不薄,又是未来的主人,粗浅地衡量一下,卫四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拍一扇,把两个护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后揪住他们的衣领,将他们拎离地面。
那两个护卫身上都带些功夫,奈何卫四完全以力量压人,他住前头一站,像个巨大的黑铁塔一般,让他揪着,怎么也挣脱不开。
“回去早点给你和梅香办婚事。”韩裴语带赞赏地说了一句,示意竹香将木门踢开,纵身冲了进去。
揪着护卫的卫四憨笑两声,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
韩裴进了小院便见穿着一袭男装的菊香在月下朝他微笑,笑容中带些讽刺,也有点意外,“不知韩公子意欲为何?”她微扬着下巴问道。
韩裴的目光定于她身后不远处闪耀着灯火的一个房间,“不要明知故问。”
“是要找夫人?她恐怕今晚都要留在这了。”菊香看着韩裴眉间的拧痕,面上闪过淡淡的嘲弄,“欠钱还钱,欠人还人,韩公子怜香惜玉想要赎回刘夫人,自然也要用人来换,公子既肯让夫人随我来此,不是已经默许其中的意思了么?”
韩裴脸上猛然一白,说不清是惊诧还是极怒,菊香瞄着他的反应,抿着唇笑了笑,又道:“韩公子为了那大小姐,不惜用夫人来换,真让小女子佩服不已。你放心,我们戚爷对夫人有情有义,定会温柔相待,明天一早便会将夫人送回你们落脚之处,你还是赶快回赌场,见你的大小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