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朝猛地回头，看到素儿站在身后，整个人抖得六神无主，脸色发白，肿胀的眼睛充斥着血红，嘴唇发颤，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小姐……小姐没气了……小姐没气了……”
贺今朝心中咯噔一下，用力推开素儿跑进去，掀了风兰渊身上的被子，将她扶起来大声地喊：“风兰渊！风兰渊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不能死，你听见没有你不能死！风兰渊，你不能死……”
风兰渊的身子却软棉绵的，只要他一个没抓稳，就会滑落。
贺今朝颤抖着手，凑近风兰渊的人中，却感觉不到有气进出。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风兰渊死了……
她真的死了……
风兰渊真的，就这么死了？
不，他不信！
贺今朝摇晃风兰渊的身体，身后又跟回来的素儿见了，哭着扑上去拽住他：“贺大人住手！贺大人！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家小姐！求求你住手……”她泣不成声。
贺今朝慢慢松开了手，看风兰渊毫无声息地滑落，无法从不敢置信中回神。
“素儿替小姐擦身子的时候，发现小姐的脉搏好像没有了，素儿以为是自己愚钝，不懂把脉，可是再探小姐鼻息……还有心跳……都没有了，都没有了……”素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贺今朝整个人颓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心尖上的小针好像又在反反复复地扎他，致使他呼吸一下都觉得困难。
风兰渊……真的死了。
“……节哀。”贺今朝嘴唇蠕动了很久，才吐出两个字，然后一脸悲怆地走出去，对门外不知所措的两个婢女说，“回去，通禀风大人，他的女儿……不治身亡。”
那叫未俐的丫头尚有温情，一听当即红了眼眶，叫明伶的却铁石心肠，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后，瞪了未俐一眼，便匆匆赶回风府。
贺今朝回到即离的房间，看着他安静地睡着，眉头时不时皱起，不知道等他醒来的时候，该怎么告诉他，他很喜欢的姐姐已经……
风兰渊，初见她时就觉得她嚣张，强势，可现在仔细想来，和她接触的时候，她都是敢作敢当的，就算再痛也不愿示弱，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韧性，仿佛不会被任何人打倒。
“带我走……”那是她唯一的一次示弱，没想到却……
其他的，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心狠手辣，连孩子都不放过，甚至可能还杀了自己的母亲……可是，这些都是别人说的，他其实从来没有求证过，他也不过是人云亦云。
当时逞了口舌之快，如今看到风兰渊的尸首，他竟然难过异常。
贺今朝，你为什么难过？你与风兰渊无亲无故，你恨不得早日摆脱她，恨不得她与你们相隔千里远，她死了，阴阳两隔你们永远不可能再见了，你为什么难过？
“是啊，我为什么难过？我为什么这么难过？”贺今朝像是陷入了困局，反复疯狂地质问自己，“我为什么难过？我为什么难过？如果我真的相信风兰渊是那样恶毒的人，我为什么还会因为她的死这么难过？为什么？为什么？”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
也许他心底深处并不信那些话，只是因为看不惯她不遵礼法嚣张跋扈的样子，就一再出言伤害她……
他现在能回想起来的风兰渊的样子，都是她在垂死边缘挣扎着想要活下来的样子，还有被他那样指控依然淡漠的样子……
他竟想不起来风兰渊笑的时候，开心的时候……
贺今朝的心在抖。
她有快乐过吗？
她的笑都是冷笑，嘲笑，从未达眼底。
贺今朝喃喃：“风兰渊做错了什么？我枉为北海尊主，枉为神爻近侍，我竟连一个普通女子都能不分青红皂白与她作对如此之久……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觉得他的后半生都将会在不安里度过。
他觉得他闭上眼睛，都会是风兰渊冷漠嘲讽的脸，它会像梦魇一样一直缠着他。
为何，他要在进入风府的那一天，去干预她的事情，去招惹她的怒气？
贺今朝闭上眼睛，将脸埋入双掌。
……
明伶一路回到风府，径直就回了丹枫院，风丹蓉正用冷水敷脸，江秋婷在一边心疼地看着她，眼里满是苛责，仿佛在怪她为那个小贱人流眼泪。
明伶进到里面，问了安后道：“大小姐，七小姐死了。”
风丹蓉的动作一顿。
江秋婷喜出望外，连连点头，从喉咙里发出欣喜之声，像在说“死得好，死得太好了”。
风丹蓉继续敷脸，直到红肿消退，她才站起来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客栈楼上素儿一直哭，底下的人驻足不少，但都被奴婢赶走了，上来一探究竟的店家也让奴婢找了个借口支开了，除了当时房中的人，应该是没有人知道的。”
“暗中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风丹蓉吩咐。
“是。”明伶得令退下。
江秋婷看着风丹蓉，眼神询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风丹蓉说：“只要父亲不知道这件事，长姐如母，我便可以全权负责她的丧事，三天以后就是终试了……到那天，她会永远地消失。风家就再没有七小姐了。”
江秋婷看着风丹蓉冰冷刺骨的眼神，不寒而栗。
她这个女儿，心机之深心思之沉，就是争了一辈子宠的她都比不得半分，不过也是，当初江家，也是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的明争暗斗，小小年纪的她能平定，这份城府这份手段怕是无人能及。
幸亏这是她的女儿！只要手握这个筹码，迟早鹤水城都是她们娘俩的。
“我先走了，娘，父亲那边还得靠你拖着了，这几日尽量不要让他出门，以防万一。”风丹蓉嘱咐。
江秋婷点点头。
风丹蓉起身换了件素色的衣服，往外走去，经过前厅的时候，却正好迎面撞见风泊，只见他在门口踱步，却始终迈不出去，下人路过了好几拨，他的脸色越发深沉。
“父亲。”风丹蓉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恭敬地行了礼。
风泊润了润喉掩饰尴尬，点头：“嗯，你这是要出去？”
“是，女儿心系七妹妹，好不容易知道她的下落，自然是要多去探望的。”风丹蓉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锦帕。
“哼！”风泊冷哼了一声，之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嘴，“她……伤怎么样？”
风丹蓉便状似为难地叹了口气，道：“父亲，原本女儿是想求父亲去看看她的，只是……兰渊似乎还不能释怀，女儿也不知道该不该让父亲去……”
“什么意思？”风泊脸一沉。
风丹蓉轻声道：“兰渊醒后，誓要与父亲决裂，断了父女关系，女儿劝说不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