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是一个年坎, 大年夜之前,所有人都仿佛在筹备一场战役,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一定要打个漂亮仗,吃完年夜饭, 已经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人也松懈下来了,翻了新春, 忙累了一整年, 一月是个走亲戚放松的日子。
日子一放松下来, 就过得格外快,初六沈牧就开始上班了。
阿宝还没有开始上学,柳烟凝在初八也要出门上班了。
柳烟凝心里是愿意去上班的, 她的生活已经四年都一成不变,她需要站在另一片天空下呼吸不一样的空气。
可她心里又挂念着阿宝,这两天都在给阿宝做心理建设。
“妈妈早上九点钟去上班, 下午五点钟就回来了, 你跟秦姨在家里,你可以去跟毛宁宁玩,但是不能跑出大院,好吗?”
如果是阿宝上学之前,妈妈要去上班他肯定会不适应,但是阿宝都已经上了三个多月的学,上学跟妈妈上班一样, 也要白天跟妈妈分开, 所以阿宝接受得很好。
甚至还主动安慰柳烟凝,“妈妈放心吧, 阿宝在家里会乖噜噜的,不会跟小朋友打架,不会放火炮,也不会乱跑的!”
过了个年,阿宝的小身板更加壮实了,柳烟凝特意在一面墙上选了块地方,每个月阿宝都会在上面留下一个痕迹记录他的成长。
昨天阿宝才去更新了记录,他比一个月前高了半个指头厚。
初八这天,柳烟凝花了四十分钟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容,头发也精心地烫成了更加职业的小卷。
阿宝从门口跑进来,看到妈妈正捏着那一小瓶她非常宝贝以至于阿宝都不能碰的蓝颜色的小玻璃瓶,往脖子上轻轻一摁,无数细小的水珠喷洒了出来,阿宝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皱着小鼻子猛地吸了一口。
“妈妈!好香呀!”
柳烟凝对着镜子抹上了口红,扭头对阿宝笑,“宝贝,妈妈要出门了哦。”
阿宝愣愣地看着妈妈,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皮草外套,腿上穿着一条黑色皮裤,看着比平时还要漂亮。
“妈妈,你好漂亮呀!”阿宝跑到妈妈身边,拉着柳烟凝的手,稀罕地闻个不停,他最喜欢妈妈这瓶香水,浓淡得宜,但是妈妈很少用。
“宝贝,妈妈出门了,等妈妈回来,给你买肯德基的吮指原味鸡,好吗?”
阿宝连连点头,“好的,妈妈。”
柳烟凝拎着一款卡其色的包,踩着过膝深筒高跟鞋出门了,这条水泥路,沈牧没事的时候就会扫一扫,上面偶尔有些鞭炮纸,整体很干净。
来到门口,柳烟凝伸手招了招,一辆的士缓缓地停了下来,她上了车,前往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安娜的时尚杂志工作室就坐落在那里。
大门入口有保安站岗,寻常人没有办法上去,柳烟凝报出了安娜的时尚杂志公司名字,并表示自己是来上班的。
保安看了看她通身不同寻常的气派,没有去核对,直接放她上去了。
安娜的公司在十七层,电梯缓慢地在十七层停了下来,电梯门一打开,柳烟凝简直以为自己到了高级商场,灯光夺目耀眼,挑高四米的办公室到处都亮如白昼,绿植鲜花随处可见。
地上铺着白色瓷砖,光可鉴人。
前台是个穿着职业西装的小姑娘,看到柳烟凝走过来,主动询问她,“您好,请问您是过来办事还是找人?”
柳烟凝笑道:“我是柳烟凝,我是过来入职的。”
前台小姐显然知道这事,“哦,原来是柳小姐,我带你去人事经理董总的办公室。”
柳烟凝跟着她往里面走,柳烟凝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这办公室明亮又高级,有种浑然天成的大气,她还没有开始工作,心里就已经爱上这个地方了。
董总是个四十左右的女人,她不像现在的主流审美那样留着长卷发,而是留着一头不多见的利落短发,短得跟男人差不多。
前台小姐轻声说道:“董总,柳烟凝小姐来了。”
董总穿着格子西装,看到她衣服这样薄,柳烟凝才恍然发现这办公室里面温暖如春。
董总不动声色地从上到下地打量了她一眼,笑道:“have a seat,please。”
柳烟凝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熟练地地用英文表达感谢。
董总开始询问她的工作史,同样是用英文,柳烟凝都可以对答如流,董总的眼里流露出了满意的意思。
“烟凝,我知道你跟安娜是好朋友,你的能力无需质疑,但是你还缺乏一些经验,程天宝创办的FASHION杂志你知道吗?”
柳烟凝摇头,她确实没有听说过。
“没听说过也正常,他在八十年代的时候创办了这个杂志,火了几年,到现在销量已经很少了,所以说我们也并不是国内首创的时尚杂志,有FASHION作为前车之鉴,我们可以学习他的经验,这本杂志发行的每一期,我们都已经收集起来了,你上班之后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整理这些杂志,从中整理出好的和不好的经验,好吗?”
董总站了起来,带柳烟凝到了她的办公室。这是一间独立的办公室。虽然没有董总的办公室大,但是阳光可以从窗户直射进来,依旧宽敞明亮。
阿宝独自待在家里的第一天,上午他去找了毛宁宁,下午,他就想妈妈了,从毛宁宁家里回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地就看向墙壁上的挂钟,计算着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秦姨坐在一旁织毛衣,看样子就是给阿宝织的,看阿宝呆呆地看钟表,“阿宝,快过来,秦奶奶眼睛又看不见了,你来帮奶奶穿纽扣好不好?”
阿宝应了一声,过来帮秦姨穿纽扣,穿好之后,他又坐着发呆。
秦姨看得心疼,“奶奶送你去找宁宁玩好不好?”
阿宝摇头,他已经跟毛宁宁玩了一个上午,他想妈妈,实在是提不起心情出去玩了。
柳烟凝是五点五十到家的,到点了她就下班打车去买了肯德基才回来,阿宝听见了妈妈那标志性的高跟鞋的踢踏声,冲到了门口,果然看到妈妈的身影,“妈妈!”
上了一天班的柳烟凝丝毫不见疲惫,反而容光焕发,她扬了扬手上KFC的包装纸袋,“宝贝,妈妈回来啦!”
阿宝像个小炮仗似的冲到妈妈身边,一把抱住柳烟凝的双腿,依恋地喊了声:“妈妈!”
柳烟凝摸了摸阿宝的小脑袋,她最能感受到阿宝情绪的变化,阿宝虽然已经去上了三个月的学,但是过年的这段时间,他跟柳烟凝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天性中的依赖又冒了头。
“宝贝,你今天在家乖不乖?”
阿宝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妈妈,我上午在毛宁宁家里玩,下午一直在家哦。”
他没说自己在等妈妈回来,他看到了柳烟凝脸上那抹不知名的喜悦,他敏锐地察觉到,如果自己表现得太想妈妈,妈妈会担心的。
柳烟凝拉着阿宝胖乎乎的小手,来到了毛宁宁家门口,毛宁宁在唱歌,但是走调有些严重,听不出是那首儿歌。
柳烟凝走了进去,这才发现毛晓峰正带着毛宁宁围炉烤红薯吃呢。
红薯已经快熟了,香味飘了出来。
“烟凝,阿宝,快过来坐,红薯马上就好了。”
毛宁宁叫了一声阿姨,搓着手等着吃红薯。
柳烟凝将KFC的袋子递给毛宁宁,“宁宁,这是阿姨给你带的肯德基哦。”
毛宁宁瞪大眼睛,看着KFC这三个醒目的大字,他还没有学字母,但是已经认识这三个字了,几乎没有小孩子不知道这三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哇!”毛宁宁惊喜地捂住了嘴,接了过去,“谢谢阿姨!”
柳烟凝手上还拎着一袋,那是阿宝的。
毛晓峰笑道:“肯德基这么贵,你买点给阿宝尝一尝就得了,宁宁这个小馋猫,春节都吃胖了好多。”
“我今天第一天上班,请宁宁吃个肯德基不过分。”柳烟凝笑道。
毛晓峰惊讶地问,“上班?你去哪里上班了?”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在柳烟凝的身上扫过,她穿着昂贵的皮草大衣,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高筒高跟鞋,这打扮说是去做客还差不多。
柳烟凝笑了笑,没有说自己具体做什么,毕竟这个工作还不稳定,她今天第一天去上班,也发现了,虽然她是安娜主动找上门来的,但是董总显然也有实权,今天她一去就用英语试探了她一番,然后给她安排的工作也是在考察她的文字能力,柳烟凝也并不觉得自己是安娜请去上班的,就忘乎所以,她要用自己的工作能力去让对方真正的心生认可。
有了肯德基,毛宁宁连守着都等不及烤熟的红薯放一边去了,自己去厨房找了个盘子,将打包袋里的东西倒出来,招呼阿宝,“阿宝,快过来呀,你一块,我一块。”
鸡块有两块。但阿宝摇头,他虽然觉得肯德基也好吃,但是他现在更想吃冒着香气的红薯,这可是他们家里没有的东西。
柳烟凝也看出阿宝想吃红薯,干脆坐到了一边等着,她不敢离火太近了,怕火星子溅出来,烧了她的皮草衣服。
“雪华姐还没有下班吗?”柳烟凝问。
“可能耽误了。今天就在这吃饭吧,饭我都做好了,菜热在锅里的呢。”
柳烟凝摇头,“我们家饭也好了,看样子阿宝想吃红薯,等红薯烤熟了,拿一个我们就回去了。”
等红薯熟了,毛晓峰找了个碟子,装了四个红薯给她,他们家四口人,少了不够分。
柳烟凝看了一眼,烤盘上只剩一个红薯了,“我给阿宝拿一个就行了。”
“拿着吧,我再烤就行了。”
柳烟凝也就不客气了,她闻着红薯的香味,也勾起了多年的馋虫,接过盘子带着阿宝回了家。
红薯一掰开,黄橙橙的肉就冒出了热气,柳烟凝就尝个味道,将掰下来的一半递给了阿宝。
“秦姨,你也来尝一尝,这个烤红薯味道不错。”
秦姨从厨房忙活出来,连连摆头,“我前半辈子吃红薯都吃伤了,烤红薯,煮红薯,红薯粥,变着花样的吃,有时候红薯都吃不上呢,我当时就发誓,等什么时候条件好起来了,我要顿顿吃白米饭,再也不吃红薯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红薯吃起来是苦的,现在才是甜的,味道不一样的,尝一尝。”
秦姨坚决摇头,看到柳烟凝母子吃得很香的样子,内心感慨,这就是生在好时代的人啊,连烤红薯都吃得这样香。
沈牧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意进来,他带着一顶帽子,脸被大围巾围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沈牧一边脱大衣,一边说道:“过了正月十五,阿宝就要开学了,到时候还是得坐公交车上学才行,骑车太冷了,我骑这一路都冻得手脚僵硬,别说孩子了。”
柳烟凝挑了挑眉,没说话。
阿宝指着盘子里的烤红薯,“爸爸,给你留了一个烤红薯哦,快趁热吃吧!”
沈牧笑道:“烤红薯啊,这东西我好几年没吃过了,小时候上学,每个星期背一袋子红薯去学校,省着吃,一顿吃两根,哎。”
柳烟凝奇怪地问道:“既然你吃了这么多红薯,没吃腻吗,现在还能吃得下吗?”
沈牧摇头,“没有啊,怎么会吃腻呢,当时幸好是大伯家里还有红薯,让我每个星期扛一袋子,要不是这样,我连吃的都没有,红薯就是那个时候我最好的果腹的食物。”
柳烟凝若有所思地点头,沈牧拿起最小的那个,撕了皮,吃了起来,“这红薯没大伯家的好吃,大伯家的是沙沙的更甜更糯。”
吃完了红薯,沈牧问起柳烟凝,“第一天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柳烟凝点头,唇角露出微笑来,“很好。”
沈牧见状就知道她是真的很喜欢,放下心来,“那就好,要是觉得太累.”他本想说如果觉得太累就回家,他养他们母子,但是目前,他的工资都还不够家里开销的,看来得抓紧时间再写两本工具书,多挣点钱,给他们母子一个保障。
一晃到了正月十五,沈牧和柳烟凝都放假了,两人难得一块在家,阿宝很高兴,连毛宁宁家都没有去,在家里陪妈妈。
沈牧将自己关在书房潜心创作,柳烟凝上班之后,就暂时停了小说的工作,没事的时候就看书,书房完全成了沈牧的地盘了。
门被人敲响了,为了不让屋子里的暖气跑出去,门都是关得严严实实的,柳烟凝是从来不让阿宝去开门的,不知道门口站着的是什么人,尤其是之前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女人的时候,阿宝也养成了不开门的习惯。
柳烟凝走过去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似乎没想到开门的会是这么漂亮的女人,他着实愣了一下,连忙垂下头,说了一句什么,柳烟凝没听太清楚,这人操着一口西北的方言,但她听见了他话中‘沈牧’二字。
柳烟凝的目光掠过他,男人皮肤黝黑,头上缠着泛黄的白布,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羊毛袄子,蓝布裤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棉鞋,门口摆着三只大袋子。
这是沈牧老家的人,这个念头飞快地浮现在柳烟凝的脑海中,她问道:“你是沈牧的亲戚是吗?”
她说的是普通话,对方听懂了,连连点头。
柳烟凝叫了一声阿宝,“去书房叫爸爸,就说他老家有人来了。”
阿宝咚咚地跑进了房间,没过一会儿,沈牧就大步出来了,他看到门口的男人一愣,随即露出惊喜的微笑,脚步更加的迫切,“贵林哥!”
沈牧走到门口,上下打量了沈贵林一眼,“你这是从老家来的?快进来!”
沈贵林看到沈牧,也笑了起来,笑容显得有几分憨厚,“俺给你扛了几袋子东西来嘞,快扛进去。”
沈牧从鞋柜里找出干净鞋子放在地上,对柳烟凝说道:“这是我大伯家的大哥,贵林哥。”
沈牧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他知道柳烟凝的洁癖,心里略有些担心,可他又心里期盼着,他期盼着柳烟凝能善待他的亲人。
让他欣慰的是,柳烟凝露出了个笑容,“原来是大哥,真对不起,没认出来,快请进。”
沈贵林搓了搓手,看都不敢看这个漂亮得跟天仙似的弟媳,笑道:“没事没事,俺就是给你们送点东西来。”
沈贵林显得很是踌躇,他们在老家没有换鞋的习惯,但是他看见了那纤尘不染的地板,外面还有积雪,他鞋子有些泥泞,踩上去肯定会踩上一串脚印。
沈牧都已经将鞋子拿出来了,沈贵林看着那双棉拖鞋,脸上露出了囧意,可他千里迢迢地来了,也不可能因为一双鞋子就不进门,他换下了自己那双棉鞋,在火车上长途跋涉了几天,棉鞋一脱下来,露出了破洞袜子,还伴随着一股发酵的难以形容的臭味。
沈贵林的黑脸因为羞窘变成了黑红色。
“俺,俺在火车上两天没洗脚了。”他不好意思地解释。
沈牧却仿佛什么都没有闻到,拉着沈贵林就走了进去,让他坐在沙发上。
秦姨泡了茶端过来,阿宝闻到了异味,躲进书房去了。
柳烟凝也有些受不住,本想坚持一下坐一会儿,却看到沈牧朝自己打了个眼色,于是她也跟着阿宝进了书房。
沈牧去打了盆热水来,放在了沈贵林脚边,“赶了几天的路,洗个脚,解解乏。”
弟媳不在,沈贵林显然放松了很多,他脱了袜子洗起脚来,不好意思地笑,“别熏着弟妹了。”
“大伯,伯母身体好吗?”沈牧问道。
“好,都好,收到了你寄回去的过年钱了,过了个丰年哩!过完年,老汉准备了一些土特产,让俺给你送过来,说在城里,那些是新鲜东西哩!”
从西北的老家进京,起码要花两天的时间,沈贵林大概是不舍得花钱住旅店的,扛着三大袋东西,这一路还不知道是如何辛苦来的,沈牧感动得红了眼,“北京什么都能买得到,你们下次来空手来就行了,拿这么多东西,累人。”
沈贵林笑道:“我这么大个汉子,能有多累!”
他环顾四周,很多东西都是他在土窑里没见过的,尤其是那台十四英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嘿呀”了一声,“行啊,二弟,你家里连电视都买上啦!”
沈牧笑道:“这家里的东西都是你弟媳添置的呢,我的工资哪买得起这些。”
沈贵林知道沈牧爱人是城里人,当年他结婚的时候也只是给家里写了封信,没办酒席,他们家人都没有见过沈牧这个城里媳妇,现在看来,弟媳不仅漂亮,家里还有钱。
他担忧地看了沈牧一眼,要是弟妹家里条件这么好,沈牧会不会受气?但弟妹看着又不像心气高看不起人的人。
沈牧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将洗脚水倒了,将破洞袜子也扔了,拿出自己的新袜子给沈贵林换上。
但是客厅里还是有一股酸臭的腐烂味,那双棉鞋还在散发着气味呢。
沈牧将棉鞋塞进了鞋柜。
秦姨走到门口,将大门敞开,寒风刮了进来,总算将那股子气味给吹散了。
秦姨来到书房,对柳烟凝说道:“饭好了,烟凝。”
柳烟凝正在陪阿宝看书,闻言说道:“秦姨,家里还有面吗?”
秦姨点头,“有啊,我一会儿煮一碗。”
“一碗恐怕不够,先煮两大碗吧。”
柳烟凝看到那三大袋东西那么大那么沉,就知道沈牧这个兄弟有把子力气,一般力气大的人,吃得就多。
“哦哦好,客厅味道已经没了,不过我看沈先生的兄弟虽然洗了脚,脚还是有味,要不要单独.”
“不用,没事,秦姨,你再炒个肉菜,煮好了就给沈牧说开饭吧。”
沈牧跟沈贵林四五年没见了,一见面有说不完的话,家里的亲戚身体状况,地里的庄稼,山上的野味,两人说的是方言,仔细听能听明白,不仔细听还不太能听懂。
柳烟凝拉着阿宝出来,沈牧看到阿宝,将阿宝叫过来,教他喊沈贵林大伯。
阿宝倚在沈牧怀里,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大伯,脆生生地喊,“大伯,新年好!”
沈贵林笑了起来,从羊皮袄子底下的线衣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之后,从一叠碎零钱里面,抽出唯一那张五块面值的,递给阿宝,他尽量用普通话说道:“大伯给你的压岁钱!”
阿宝看到大伯的手很粗糙,手指变形了,上面长着一个个冻疮,指甲看起来像新修剪过。
阿宝不敢接陌生人的钱,他听见柳烟凝说道:“阿宝,谢谢大伯。”
妈妈这话的意思就是可以收,阿宝收下了钱,笑眯眯地说道:“谢谢大伯!”
沈贵林的脸上顿时就绽开了笑,“乖伢儿!”
秦姨将饭菜端出来摆在桌上,柳烟凝临时让她多做了一个肉菜,“吃饭了,烟凝。”
有客人在,秦姨没上桌吃饭,沈贵林看着桌上五六个菜,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也太多了,随便吃点就行了。”
沈贵林面前摆着一大碗面条,沈牧也没吃米饭,捞了碗面条,“难得来一次,晚上我们炖排骨吃。”
秦姨说得对,即使已经洗了脚,柳烟凝灵敏的鼻子还是闻到了一股子异味,她勉强吃了半碗饭,客人还没下桌,她也只能将自己钉在椅子上。
她看到沈牧满脸喜悦地跟沈贵林说着话,她仔细一听,拉家常呢。
到了晚上,沈牧果然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好菜,沈贵林心疼得直说他们过年的时候也没有吃这么丰盛呢。
吃了饭,柳烟凝回了书房,家里的房间不够,如果今天晚上沈贵林要留宿,就只能睡沙发了。
柳烟凝也不是不介意的,但是她能看出老家人来,沈牧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她不想破坏了他这份高兴。
到了七点过,沈牧拿自己的鞋子给沈贵林穿,进书房给柳烟凝打了个招呼。
“家里房间睡不下,我送大哥去住招待所。”
柳烟凝长长地松了口气,脸色也松弛下来,“行,快去吧,开个好点的招待所,别舍不得花钱。”
沈牧差不多快十点钟才回来,柳烟凝都已经睡了,她听见沈牧去了卫生间,没过多久就传来刷洗的声音。
十一点半,沈牧才上床来睡觉。他轻手轻脚的,还以为柳烟凝睡着了,听见柳烟凝说道:“把大哥安排妥当了?”
沈牧嗯了一声,轻轻地躺了下来。
过了良久,黑暗中,沈牧抱住柳烟凝,在她耳朵边轻轻地说了一句,“烟凝,谢谢你。”
柳烟凝低声道:“谢什么?”
沈牧想说话,一开口,喉咙却哽住了。和柳烟凝共同生活的这数月,他已经将柳烟凝的性格摸了个透,她这样爱洁的人,忍受着他大哥的脚臭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对柳烟凝来说,是多么不容易。
他原先以为她是一个自我的人,他也爱她的自我,可到了今天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她自我是真的,善良也是真的。
柳烟凝感觉到一滴热泪淌在自己的耳廓上,她心里一惊,笑道:“怎么了,这点小事值得你个大男人掉眼泪吗?”
沈牧将柳烟凝抱得更紧,他一向是个理性的人,几乎从不落泪,这一刻他多么想告诉柳烟凝,他吃了很多苦,走了很多路,受到了神明的眷顾,才能遇到她这么好的女人。
沈贵林住了两天就走了,沈牧留也留不住他。沈贵林带来的那些东西,估计能吃一个月。柳烟凝拿沈贵林带来的红薯烤了几次吃,确实又沙又甜。
沈贵林走的时候,柳烟凝拿了一百块给沈牧,沈牧愧然地接了过来,柳烟凝知道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从她这里拿钱,他心里大抵不好受。
“我们是夫妻,同心同体,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拿去吧。”
沈牧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只能在心里暗自发誓,以后一定会加倍对柳烟凝好。
送走了沈贵林,小家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柳烟凝这几年虽然一直待在家里,但因为一直保持阅读,所以也没有丧失学习能力,她很快就适应了新工作。
阿宝的学校也开学了,刚开春,天气还太冷了,柳烟凝干脆花三百块钱包了个出租车,每天接送她和阿宝。
进了二月,天气暖和了不少,但还是冷,羽绒服脱不下来,柳烟凝接到了第一个工作任务,广州那边有时装展,她作为撰稿人得前往广州。
柳烟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即就去找到了董总,表示当时安娜答应过,她不用出差的。
董总说道:“我知道,安娜给我说过,你不去国外的时装周,老实说,我个人认为,国外的时装周对我们国内来说并不是很实用,你看大街上,有几个人是穿着香奈儿的,我们要做的不是少数人的时尚,我们要做的是时尚的开端,我们让什么流行,什么就能流行起来,你好好地考虑一下吧,广州的这一趟非常有意义。”
如果是柳烟凝第一天入职,她知道自己的工作需要出差,那她肯定头也不回地走了,可是她已经上了一个多月的班,不说拿到了安娜给自己承诺的薪资,就是这种工作氛围和环境都已经让她欲罢不能,比起小说家这个职业,她更爱现在这份工作。
可是如果她接受了,以后说不定就有出不完的差,那阿宝怎么办呢,他离开妈妈半天都会想妈妈,她去广州一去就是一个星期。
把阿宝带到身边工作,这也不现实,阿宝要上学。
柳烟凝左思右想都拿不定注意,最中还是求助沈牧。
没想到沈牧一听完,非常的支持,“去吧,阿宝有我在家照顾呢,我现在在北京了,换你去实现你的事业了,阿宝是你的宝贝,不是你的累赘,你放心吧,我会将阿宝照顾好。”
柳烟凝看着沈牧,抿嘴想笑,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
柳烟凝出差去了,去之前征得了阿宝的同意,阿宝非常舍不得妈妈,但是他能理解妈妈,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反而拍了拍小胸脯,“放心吧,妈妈,阿宝会乖乖的!”
柳烟凝将阿宝搂在怀里一顿亲,这个懂事乖巧小家伙真是上天恩赐给她的礼物。
柳烟凝前往广州了,沈牧每天到点就下班,不管单位的事情做没做完,都要推到第二天才去继续。
柳烟凝前往广州的第一天晚上,作息非常规律的阿宝十点钟都还没有睡着。
爸爸就睡在他身边,他怕吵到了爸爸,在黑暗中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哭出来。
沈牧也没睡着,看到身边的小身体一耸一耸的,却没有发出声音,心里一惊,连忙伸手将阿宝搂在怀里,“怎么了,阿宝,是不是想妈妈了?”
阿宝抱住沈牧,“爸爸.”
沈牧轻轻地拍着阿宝的背,就像柳烟凝经常做的那样,阿宝平时嫌他胸膛太硬,不肯让他抱的,今天竟也没有拒绝,在沈牧富有节奏的安抚下,慢慢地含泪睡着了。
毛宁宁知道阿宝的妈妈出差了,这几天都过来陪伴阿宝,还将之前阿爸送给他的竹节飞机给带了过来,“阿宝,要是这个飞机能坐人就好了,就可以带着你去找你妈妈了。”
阿宝听到这话,嘴唇抿了抿,水雾涌上了眼眶,嘴里说道:“我妈妈就是坐飞机去的呀,她很快就会回来啦。”
毛宁宁之前听说阿宝的爸爸出差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回来,他担心阿宝的妈妈也是这样,拉住阿宝的手,非常义气地说道:“放心吧,阿宝,有我呢!”
熬过了头几天,阿宝又慢慢地恢复了作息,不会夜里哭了。
一周之后,柳烟凝回来了。
她连公司都没去,下了飞机就直接打车回来了,今天阿宝不上课,应该是在家里,柳烟凝从来没有跟儿子分开过这么久,这几天连工作的时候都是惦记着阿宝的。
到了家,阿宝果然坐在客厅玩着呢。
“阿宝!妈妈回来了!”柳烟凝将行李箱放在一边,朝阿宝奔过去。
阿宝猛地看到妈妈,还有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真是妈妈,他赶忙爬起来,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
柳烟凝对着阿宝的小脸蛋亲了又亲,“乖儿子,这几天想妈妈没有?”
阿宝眼眶微红,用力点头,“想妈妈,妈妈,你可回来了。”
对于阿宝半夜想妈妈哭的事情,阿宝没有告诉柳烟凝,沈牧也没有提。
这次参加广州时装周,亲临现场,确实会有更多的收获,柳烟凝这几天工作都很忙,忙着带团队撰写这几天的时装周专栏,加班不可避免,不过她将材料带回家写,经常在书房忙到半夜。
她忙的时候,沈牧就带着孩子先睡,将阿宝照顾得无微不至,让柳烟凝没了后顾之忧。
等新一期时装周杂志发行没两天,柳烟凝就升职了,薪水也涨到了四百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