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八月初了,天还是热,大中午,柳烟凝坐在书房看书,客厅里不时传来吉哩吉哩的声音。

秦姨拿着鸡毛掸子进来,喜滋滋地说道:“我们阿宝才不傻呢,瞧瞧他打游戏打得多好!”

柳烟凝朝客厅看了一眼,黑白电视机上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游戏画面,她也纳了闷,这好端端的电视机竟然变成了游戏机,黑色遥控板也成了操控面板,阿宝坐在木头沙发上,高兴地抱着遥控板玩着。

换成别家孩子钻游戏厅,早被爸妈双人混打了,而阿宝倒腾的东西多了,除了这台黑白电视机,还有收音机也是阿宝的玩具,家里没人管他。秦姨看着阿宝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小手指头灵活且准确地按着遥控,打心眼里高兴,谁也没有他们家阿宝聪明,谁家孩子能拿电视机打游戏呀?

没过多久,阿宝放下游戏机,光着小脚丫,咚咚咚地跑进了书房来,他很想玩小火车,但是妈妈在看书,他如果玩的话就会吵到妈妈,阿宝乖乖地坐在一旁,等着妈妈忙完。

柳烟凝将视线移到儿子身上,掏出手帕给阿宝擦汗,这孩子火气重,格外不耐热。

阿宝眨巴着小眼睛,妈妈的手帕香香的,他很喜欢。

柳烟凝注意到阿宝的小眼神一直往小火车上瞄,“阿宝,你是不是想玩小火车?”

阿宝点点头,又急忙摇头,可小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妈妈陪你玩。”

阿宝的小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阿宝的小火车是他自己倒腾的,要玩的时候得将铁轨铺在地上,阿宝撅着小屁股将铁轨铺好,柳烟凝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

经过好几天的长途跋涉,沈牧拎着行囊,站在了家属院大门口,好几年没回来过,还真有些近乡情怯。

书房。

阿宝玩够了小火车,又去捣鼓收音机,收音机是沈牧之前用的,一直放在柜子的角落里积灰,不知道阿宝怎么翻了出来,柳烟凝想着阿宝多听听不同的声音,可能对他学说话有帮助,就用起来了。

有人敲门。

秦姨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相貌极俊,个子很高,灰色衬衫,黑色长裤,气质挺拔。

“你找谁?”

沈牧抿了抿唇,朝她背后看去,客厅窗明几净,墙上挂着幅油画,金色的向日葵热烈地盛开着,铺着蓝白格子布的餐桌上的玻璃花瓶里插着几株娇嫩的月季,地上铺了木地板,阳光从门窗跳进来,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光。

让人不自觉地想放松下来。

“我是沈牧。”

秦姨愣住,再次看向沈牧,又垂目看向他手里的行囊,听说他要回来,但没想到这么快,稳了稳心神才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快进来,我给你找鞋。”

家里除了女人就是孩子,沈牧四年没在家,他的鞋子都收起来了,秦姨假装要去给他找鞋,风风火火地冲进书房,在柳烟凝疑惑的目光中,压低了声音,“沈牧回来啦!”

柳烟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书房的门背着客厅,她看不见沈牧。

秦姨跟她通报了消息,就急匆匆去给沈牧找鞋了。

柳烟凝回过神来,看向阿宝,阿宝长得像她,秀气漂亮,生下来就没见过生父,都已经几年没有沈牧的消息,柳烟凝早就放弃跟他联络了,没想到人却回来了。

秦姨找出沈牧之前的家居鞋,拿着到客厅,沈牧还站在门口。

秦姨将鞋子放在他面前,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问道:“你吃饭了吗?没吃我去给你做饭。”

沈牧不认识秦姨,但他从他妈的家书里知道这么个人,是柳烟凝请的保姆,为此他母亲吴桂芬还非常不满。

“我是烟凝请的保姆,我姓秦,烟凝客气,叫我秦姨。我去给你做饭,你先休息一下。”

介绍完自己,秦姨钻厨房去了,客厅只剩下沈牧一个人,他都还没来得及问孩子在哪里。

这个家,他曾经独自居住了一年,他住的时候,家里几乎没什么家具,简单得有些清贫,如今已经完全变了样,客厅摆着一套沙发,通铺了木地板,添置了餐桌,原木色小柜子,家里摆了很多花盆,花草都养得很好,靠墙的矮几上还摆着一台熊猫牌十四寸黑白电视机。

沈牧每个月加上津贴一共三百块钱,他跟总院打了申请,柳烟凝可以每月按时去领取他的工资,吴桂芬在信上说柳烟凝乱花钱,看来就是添置了这些东西。

沈牧看着那组沙发,他生性节俭,家里的很多东西在他看来都不是必需品,确实有些太浪费了。

柳烟凝拉着阿宝从书房出来,一眼看到坐在木凳上的人。

确实是沈牧,和四年前相比,他黑了也瘦了,但比四年前添了几分稳重。

听见脚步声,沈牧抬头看去。

柳烟凝看着和四年前没什么变化,微卷的长发慵懒地披在左前胸,一袭白色碎花长裙,身无佩饰,巴掌大的小脸白得发亮。右手牵着一个穿着黄色灯芯绒背带裤的小男孩,男孩的脸几乎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的白净,漂亮。

母子俩都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

大概是母子俩都喜欢光脚,才铺了木地板吧,沈牧心想。

沈牧看着小男孩,站了起来。这四年,他无数次想象孩子的模样,他曾经担心过,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面对他。可等真的见到了,沈牧心里只剩欢喜,他喉咙梗塞,好半天才叫出了孩子的名字,“.阿宝。”

阿宝看着陌生人,握紧了妈妈的手。

柳烟凝垂目看向阿宝,阿宝刚生下来就圆润白净,见人就笑,他是柳烟凝的心肝宝贝,她想给阿宝一个健全的家庭,所以一直给沈牧写信,她想告诉沈牧,他们的孩子是多么的漂亮,可爱。

可沈牧没有一点回应。渐渐的,柳烟凝心冷了。

秦姨在厨房一边忙活,一边竖起耳朵听客厅里的动静,她听见柳烟凝冷冰冰的质问。

“你回来做什么?”

沈牧看向她,她疏离漂亮的眉眼全是冷淡,一时间,沈牧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过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道:“.工作调回来了。”

他看着柳烟凝,记忆中的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如今她已褪去了青涩,独自养育着孩子,沈牧对她很是感激。

“这几年,辛苦你了。”沈牧说道。

柳烟凝并不接腔,嘴角噙着冷笑。

沈牧又看向阿宝,他内心复杂,他缺席了四年,不曾见过孩子的出生和成长,感慨般道: “阿宝长这么大了。”

他从吴桂芬的信上得知孩子的小名,还不知道孩子的大名。

“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你住单位上去吧。”柳烟凝没接他的话,看了一眼他脚边的行囊,突然说道。

沈牧愣住,家里有三个房间,现在请了个阿姨,阿姨住着一间,还有书房可以给他住,但柳烟凝刚见面就提出让他去住单位宿舍,大概是真的很不想他住在家里。

想到柳烟凝这几年都没跟他联系过,虽然连孩子都有了,但两人跟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沈牧也不愿意难为她,非要住在家里。他看向阿宝,或许真的是血脉相连,他见到这个小家伙的第一眼,心里就流淌出浓浓的怜爱,这是他的孩子,长得真漂亮。

“我可以时不时地回来看看阿宝吗?”他用请求的语气问柳烟凝。

柳烟凝冷哼一声,拒绝的话却哽在喉咙里,她对沈牧有怨,却不能这样自私地阻止阿宝跟他亲爸见面,可心里到底气不平,只是冷着脸不说话。

沈牧慢慢地朝他们走过去,缓缓地蹲在阿宝的面前,视线与阿宝齐平,他试探地跟阿宝交流,“阿宝,我是爸爸呀。”

阿宝的眉眼跟柳烟凝一模一样,漂亮得像瓷娃娃,小家伙盯着沈牧,后退了一步,小脸满是警惕。

沈牧无奈,只好求助地看向柳烟凝,希望她能告诉孩子自己的身份,阿宝从来没有见过他,不亲近也是正常的。

可柳烟凝能帮他介绍才怪了,这四年不闻不问,一见面就装慈父,还让她帮忙让孩子亲近他,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见阿宝排斥自己,柳烟凝也不肯帮忙,沈牧不想吓到孩子,站起来后退了几步,他不舍地看着阿宝,对柳烟凝说道:“我会经常来看他。”

沈牧提起行李,换了鞋要走,秦姨连忙从厨房冲出来,“我煮了面条,已经好了,先吃饭吧!”

“谢谢,我先走了。麻烦你照顾他们母子。”沈牧客气朝秦姨点点头,开门走了出去。

眼见柳烟凝无动于衷,秦姨忍不住急道:“人好不容易回来,你怎么让他走了呢?”

柳烟凝细长的眉峰挑起来,“他回不回来有什么不同吗?”

秦姨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沈牧提着行李回家有几个人看到了,但是没多久他们就看到沈牧提着行李又走了,都错愕不已。

沈牧刚回来,来不及申请单位宿舍,这几天只好在招待所将就。

晚上凉快了,窗户开着,房间里有淡淡的艾草气味,熏蚊子的,阿宝不喜欢蚊香的气味,反倒喜欢这种纯植物的香味。

床头柜上摆着一盏墨绿色的花瓣型复古台灯,发出柔和的光芒,柳烟凝抱着阿宝,手里握着一本少儿启蒙书,这是教小朋友称呼亲戚的。

“妈妈的妈妈叫什么?妈妈的妈妈叫外婆,外婆的头发都已经白啦!”柳烟凝指着书页上面印着的老奶奶图案,“阿宝,跟妈学,外婆!”

阿宝张了张嘴,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柳烟凝并不气馁,这两年来她都一直坚持,“外婆!外婆!”

“这个是妈妈,妈妈!”柳烟凝指着‘卡通妈妈’,教阿宝发声,阿宝看着她做了个‘妈妈’的口型。

柳烟凝非常高兴,至少阿宝的沟通能力是没有问题的,他就是不会发声。

她又指着一头短发的卡通小人,“这是.‘爸爸’。”

话刚说完,柳烟凝就愣住了。阿宝的目光朝卡通小人看去,眼睛里闪过光芒,小手指着小人,努力地想要发出爸爸的声音。

柳烟凝搂着阿宝,迟疑地问他,“阿宝,你想不想要爸爸?”

阿宝愣住,红润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也不知道听没听懂,缩进柳烟凝怀里。

柳烟凝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今天沈牧表现得像喜欢孩子的样子,可鉴于他这几年的不闻不问,实在不敢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