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个点心铺的小伙计把玉佩照着天上这么一扔,围观的人里面好几个也跟着喊出了“哎呦”一声。
这是什么地界?京城当中,天子脚下。没吃过猪肉,也瞧见过猪跑,虽说大多数人认不出来这块玉佩的价值,可总有那么几个识货的,见着它上天了,心里头跟着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就这么喊了出来。
可正这时,斜处伸出一只手,把这玉佩稳稳攥住了,没叫它落地。伸出这手的不是旁人,正是周贤。
周贤现在这姿势不大雅观,嘴里头还叼着半张饼呢,两只手油渍挂花的,攥得那玉佩上都是饼渣子。接住了玉佩之后他也没跟谁打招呼,一只手往嘴里送着饼,另一只手拿着那玉佩在衣服上蹭干净了,举起来仔细看。
照着太阳光晃了两下,只见得在这一块白玉当中,没有一丁点杂质,清澈透亮。随着周贤来回晃动摆弄,它折射出来的漫出来的光彩,像是里头包着一汪水一样。
料子好,雕工好,这是一件难得的珍品!
周贤费了好大的力气把胡饼咽了下去,向着那位华服青年把玉佩递了过去:“这位兄台,您把东西收好喽。见识着您有钱了,可有钱也不是这么挥霍的。”
那年轻人冲周贤微微一笑:“多谢小道长。”
周贤之所以出手相帮,倒不是看上这个年轻人什么了,单纯就是觉得这么好的物件就这么糟践了,不值当!别看它现在是新鲜东西,只要保存得好,那就会变成一件代表着如今玉器雕刻工艺水平的文物啊!
转回身来,周贤开始数落这个小伙计:“你胆子可真够大的!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你就敢随手一扔?这块玉购买十个八个你们家这样的点心铺子的。别说掉下来摔成两半,就算磕掉胡子茬那么大一点,你这辈子都等着给人赔钱吧。不识货可以,你这可得兜着点脾气,做买卖这么大火哪成啊?”
那小伙计是真愣,俩眼一瞪,挽起自个袄子的袖口,梗着脖子说话:“怎么着你们俩?搭台唱戏,一个唱的一个合的?可说好了,小爷我混不吝,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掌柜的跟我不沾亲也不带故,甭指望着他赔钱。讹人?讹不着我!话我就放在这,你,还有你,不给钱,今儿个你们俩谁都别想走!”
见小伙计那手指比划着,周贤眼睛一眯,心说这小伙计拿自己当成这青年的同伙,是来诈骗讹诈的了。这都哪跟哪?他伸手一攥这小伙计的手指头,扭着劲儿往高抬。小伙计“哎呀”一声叫喊,顺着周贤这股子劲儿就弯下了腰,胳膊拧成了一个纂儿,疼得俩腿直打颤颤。
“真是好教养,你们掌柜的和你爹妈真好本事,教你拿手指指人鼻子尖了?”周贤沉着嗓子问,“你告个饶,我就给你松开。”
十指连心,这大冬月里的,把这小伙计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口中高喊:“爷!大爷!爷爷!您行行好,把手松开吧。我错了,我错了成吗?您……哎呦!您松手。
周贤手一扬,小伙计挣脱出来,站直了身子,把那根手指头端到自个儿眼前,瞧着青紫了一片,动都不敢动一下。
看着挺严重,其实周贤下手可有准,休息两三天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他是气不过这小伙计拿手指头指人,可也没必要就把它撅断了。
周贤笑了一声:“知道疼就好,以后学个乖,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怎么就能拿手指着别人鼻子说话呢?我也不难为你,这么多东西你包了这么久,这位兄台不是没带钱吗?没事,我帮他拿。”
那华服青年赶忙拦下:“哎,这可使不得,是我买东西,我与你非亲非故,怎好要你出银子?我便是在这里多等上一会儿吧,我家里人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寻我而来。”
“一点点心才能多少钱?”周贤摆了摆手,“就当是交个朋友。小伙计,我问你,这一共是多少啊?”
小伙计的手指头这还疼着呢,不敢炸刺,躬着身子回话:“爷,这些点心一共一吊又五十六个子儿。”
周贤也吓了一跳,心说这青年也是专拣着贵的买,才能买出这个价钱来。不过他也不是缺钱的主,伸手到怀里一摸,拿出了一锭十两的雪花纹银。紧接着往桌子上这么一拍,“咯噔”一声脆响,把桌面砸了个小坑。
这份手劲就吓了好些人一跳。
周贤又把眼睛眯起来,敲着这银子说:“成色上好的铸银,整十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那是一吊又五十六个子儿,你给我找钱吧,少一分一厘都不行。”
他这话说完,那些围观的人都笑出声来了。怎么着呢?这个规模的点心铺子,一个月挣出来十两银子都够了。他一个小伙计,上哪找得开这么大一笔钱?周贤前一句话还说着不难为这个小伙计,那您说他现在干嘛呢?
这下大家可都知道了,这道士小心眼儿,一点亏都不肯吃。人家拿手指唤他的鼻尖,他不但要撅人家手指头,还得让人家下不来台。
这下小伙计不但是捂着手,脸还胀得通红。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小声嘟囔:“爷呀,这钱我找不开。要不您拿回去,看看,身上还有没有散碎的银子?”
周贤点点头:“好啊,那你把钱还我吧。”
周贤平伸着手,是让小伙计把钱递给他。那小伙计伸手去抠桌上那锭银子,却怎么也抠不下来。周贤把那银子嵌在桌面上了,哪能轻易就让这小伙计拿下来?
“怎么磨磨蹭蹭的呀?”周贤故意拔高了音调,“给银子你是不想还我吗?不想还无妨,你给我找钱,少一分一厘都不成。”
“道爷,爷爷,您可别难为我了。”小伙计挂着哭腔,“我……我知道错了还不成吗?”
“还不成吗?”周贤拖长了语调,“你该怎么说话?”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小伙计也不傻,听得出周贤话里的意思,“没有成不成的,我诚心跟您认错。这就不是我的买卖,差了帐,回头掌柜的得打死我。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
“这位小道长,且算了吧,不要与他为难了。”那华服少年竟然也出言劝道,“他不过是莽撞了些,你也已经惩戒过,就算了吧。这钱还是等我家里人来付为好。”
“嗨……既然兄台这么说了。”周贤伸手把银子抠出来,又在怀里摸了一会儿,取出一点碎银子,拨弄了两下,选出差不多的扔到桌面上,“这热闹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再玩就没意思了。这钱我给了,多出来的就算是赏你的。”
那伙计伸手一颠,脸上挂了几分喜色:“谢谢道爷,谢谢道爷。”
两块胡饼都被自己给吃完了,周贤扁了扁嘴,心说这东西确实还可以,应该多买点。也没搭理那华服青年,自顾自又转回到烤胡饼的摊子上,称了两斤,包好了转回馄饨摊。
李桐光这么会儿工夫都已经吃了好几碗了。眼见着周贤提着一个纸包回来,哼了一声:“你这是自己吃够了才想着给我带回来?”
周贤扯过马扎一坐,打开纸包取了两张胡饼放在空碗里端到李桐光面前:“哪能啊,我惦记着你呢。这不是刚看热闹去了吗?一来一回耽误了点时间。”
“这滋味可以啊,有点像果仁酥的意思。”李桐光拈起一块胡饼来,一口扯掉了大半个,“但是又没有那么腻,面也松软,口感不错。刚那边围了不少人,你在里头呢?”
“就吃个新鲜。”周贤也要小贩再来一碗馄饨,把碗递了过去,“我是在那来着,也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李桐光呵呵一笑,“瞧得是什么啊?”
“就是一人,买了好些东西,让小伙计包了半天,然后一摸身上没钱,那小伙计不干了。”周贤说。
“那是,换我我也不干。”李桐光一笑,“没钱就别买东西啊,那还让人包了半天,累傻小子呢?”
周贤点点头:“不过那买东西的不像是个穷人,反倒像是不知道钱怎么花的大富人家出来的。”
“真是笑话,这世上还有不知道钱该怎么花的?”李桐光吸溜了一口骨头汤,“越是有钱,那就越会花钱。”
“可不一样。”周贤摆了摆手,“要我说啊……”
他这话没能说完,就看先前在点心铺子前那个华服青年提着大大小小的点心盒子走了过来。他先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算是跟周贤打了招呼:“小道长,你在这儿啊。刚才我喊你你没搭理我,我还找了有一会儿呢。”
“这谁啊?”李桐光朝周贤一使眼色。
周贤笑了一声:“这就我说没带钱的那位仁兄。”
“不要羞臊我了。”那青年吸了吸鼻子,“这个馄饨好香啊,店家,给我也盛一碗。”
“你不是说他没带钱吗?”李桐光一指那些大大小小的点心盒子。
“我给了。”周贤一笑。
李桐光一拍自己的膝盖:“你钱多烧得慌啊?你那银子你不要你给我啊!”
“不是这么回事儿,你听我解释……”
“多少钱我都会还的。”那华服青年笑着说,“一会儿我家里人就会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