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膏泥,学名微晶高岭土,晒干后呈白色或青白色,故而得名。白膏泥粘性大密度高,有较强的封闭性,故而多用做墓室密封,楚墓、汉墓中最多见。

眼前这汉子,脚面上就粘着白膏泥。

周贤微微眯起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问道:“你姓卢,搬到这个村里不到二年?”

“你谁啊?你咋知道俺的?”那汉子承认了,点点头,“你在俺家地这儿干啥呢吗?”

“我叫周贤,是青要山帝隐观的炼气士,游方到此。”周贤轻笑了一声,从袖袋里摸出几个钱,远远丢过去,“我坏了你的庄稼,这算是赔给你的。”

短手短脚的汉子一把接住那几枚钱,摊开手看了一眼,又扭头去看周贤斩出的那一道剑痕,转手把钱丢了回去:“没事的,你走吧,俺还干活呢。”

周贤没伸手去接,任那几个铜钱落在地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这钱我赔给你了,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情,咱们来说说另一桩事吧。”

“你到底要说啥吗。”汉子有些不耐烦了。

“依我朝律法。偷坟掘墓,见尸者斩立决,从者绞立决;”周贤说着,缓步上前,“未见尸者斩监候,从者绞监候;掘封土、开坟茔、动植木而未见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你觉得,你当是第几等?”

周贤已经认定了,这卢家上下三口,都是盗墓贼!如果他们真的是庄稼户,犁地开田,绝不可能挖得那么深,还让白膏泥粘在脚面上——这分明是从下面上来的时候带出来的。

装作庄稼汉,先种田再开盗洞,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很多职业盗墓贼都干过这种事,为得是掩人耳目求得安稳,也能光明正大的在白天动工,不叫人起疑。而且因为可以长时间反复地出入墓穴,更能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有条不紊地将整座墓穴搬空,不遗落什么东西。甚至一边盗掘,一边联系买家,出手文物。

外来户,不过两年,在封土堆上种庄稼,脚面上还沾着白膏泥——天下间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皆赶在这一处?

短手短脚的汉子听了周贤的质问,先是愣了一下,伸手往怀中一摸,掏出一把短刀来。他不退反进,挺着刀就向着周贤冲了过来。

周贤嗤笑了一声,心说自己都表明了炼气士的身份,这人哪来的蛮劲儿,还敢跟他动手,要杀人灭口吗?

“这么蠢就别学人当贼了。”周贤不闪不避,扬手一抓,攥住了那汉子的手腕,拦下了向他捅来的刀。再而运起真气,手掐了个法诀点在对方的檀中穴。那汉子猛吸一口气,两眼翻白,倒了下去。

周贤虽然心里愤恨,却也留着几分力气没下死手,只是把他打晕了过去。先放在一旁不管,周贤提着口气,轻手轻脚地向庄稼地里面钻去。不过他马上发现这是徒劳的,虽然这个时节的玉米生得高大密实,人钻进去要不了多久就能没了影。但在这样的玉米地里穿行不可能不发出声响。他索性便加快了速度,循着线索找了过去。

在被翻开的暗红色土地上,寻找白膏泥留下的痕迹很轻松,周贤相信缘着这一条线索找过去,他必然能发现盗掘现场。

回忆着之前从村民交谈中听到的只言片语:卢家有三口人,一天到晚都在地里忙活。没道理做父亲的是盗墓贼,妻子和儿子还能择得干净。周贤现在要去找到他们,将他们绳之以法。

他尽量深沉地呼吸,一边前行,一边锻炼门内传授的吐纳法门。因为周贤需要竭尽全力地克制自己的愤怒,他很害怕自己在盛怒之下会捅死这几个盗墓贼。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周贤那边去寻盗墓贼的麻烦,可是苦了留在郭家院里的李桐光。

一听说郭家垫茅厕的拦石是块碑,三个跟郭同交好的爷们二话不说就赶过来帮忙卸。倒不是说他们愿意,而当初郭同找人帮忙砸断碑运回来再装上的时候,也是这三个人帮忙。

李桐光指挥着他们,把两块碑放在院里,淋上水,用猪鬃刷前后刷洗干净了,才见得这碑的真容。

这块碑确实是被雨水风沙冲刷得厉害,字迹很难辨认。它倒下来之后又是没有字的背面朝上,郭老太太才是没认出来,叫家里人运回来。

李桐光拧着眉毛强忍着臭气辨识了半天,把碑文看了个大概。

这确实是一块墓碑。墓主人的名看不大出来,但应该是姓冯,至于生前的身份,也不大好说。有意思的事是,这块碑和墓葬不属于同一年代。

墓里安葬的应当是西汉时期的一位将军,碑文里就有“汉室”以及“战功彪炳,逐虏安平”的字样。而这块碑却是在宋代的时候,出于对于这位英武的将军的尊崇,由当时的人立起来的。

至于这个墓在当时是怎么被发现,石碑又是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给推倒的,又或说白水村的存在和这一处墓葬是否有关系,那就不是能从碑文上所携带的信息推导出来的了。可能会永远都是个迷。

对照着石碑做了记录,李桐光叹了一声,掩着鼻子走开。他做这些工作不是没有意义的,发现了这种古墓,他们理应报告当地布政司衙门。照理来说这种沙场英豪的墓葬,会被保护起来,至少要保护它不受盗掘,这是能算政绩的。

要不然这么多人都知道这白水村有个墓了,指不定招来什么蛇虫鼠蚁对着它一通撕咬。更大的可能是当地村民里头,冒出一两个烂透了心肝没长脾肺肾的,自觉“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可更吓人。

说是保护,其实也根本不严密。派兵驻守是不可能的,顶多是在白水村找两个人,委任看护之职,按季补贴些钱粮或者是减免赋税皇粮。也就没什么别的手段了。

李桐光来到郭同身边说:“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太恶毒的诅咒,应该是阴阳家的术法,就怕有人亵渎将军墓做的保护。你们把碑被抬回去,上几炷香,跟人家磕头道歉,这事就算揭过去了。老太太不会再感觉到被什么东西压着,却也不能算是恢复得彻底,毕竟驼了两年了。”

“我明白,谢谢道长。”郭同对着李桐光作揖,“要是没有二位道长点破,也不知道我们造了这样的孽。只是这样就能解决了?”

“你还想怎么着啊?”李桐光气乐了,“我们给你办场法会,安抚一下将军英灵,请来十里八乡的人观礼,再摆下多少桌酒席才成?这种咒,它就是那么容易破。”

“不是……”郭同没想到李桐光这么碎嘴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好一会儿才一拍脑门,“我是说呀,既然这样就解决了,那位道长干嘛去了呢?就您师兄。”

“嘶——”李桐光这边一直指挥着别人忙活,都快把这茬给忘了,“是啊,我师兄他干嘛去了呢?”

话音未落,就听得院外一阵喧闹声响起,似乎有很多人在看什么热闹。

“怎么了?”李桐光眉毛一挑。他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咱,看看去?”郭同试探着问了一句。

李桐光点点头:“怕不是我师兄闹出来的什么幺蛾子,咱们去看看。”

前文书有言,村里头就这么一条大路,房屋都是依着这条路两旁起建的。听闻得外头有动静,各家各户留守家中的人都探出头来观瞧,一时间好不热闹。

李桐光挤到近前去一搭眼,登时看直了。

三口人被一条破布绑成了一串。打头的是一个短手短脚的汉子,打着赤膊。瞧这模样,捆他们的布条就是拿他的上衣裁的。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妇人,头发披散着瞧不出脸面。排在第三位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也不知是因为赤着脚还是因为害怕,走起来腿直打哆嗦,站都快站不稳了。

拿麻布衣裳裁成的布条能有多结实呢?成年人用力一挣便能崩断,何苦受这般屈辱?

只因为,这三人身后,悬着一把亮堂堂明煌煌的宝剑,剑锋紧贴着年轻人的后脊梁。但凡要是慢一点,这吹毛断发的宝剑就能在他身上留下条血印子。

宝剑自然是攥在周贤的手里,只见他紧紧抿着嘴唇,横眉立目,一双眼睛都快投出火来了。这帮村民看热闹归看热闹,见周贤这副模样,愣没一个人敢上前。

李桐光连忙喝了一声:“周贤,你这是干嘛呢!”

郭同因为站在李桐光身边,也有了跟正在火头上的周贤搭话的勇气:“道爷,小道爷,这是怎么个说法?这是我们村的,卢家三口子人。”

“我还能不晓得他们就是卢家三口人吗?”周贤冷笑一声,抬手把剑架到了那年轻人的脖子上。这后生是真吓破了胆,感觉脖颈上一股寒凉,“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口中高喊:“饶命啊!大侠饶命啊!”

“你倒是护着他们。”周贤转头望向郭同,“相处不到两年,在一村就当人看了吗?这他娘是一伙盗墓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