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中了蛊的士兵已经昏过去了。肖骏明没有放松,且是先送他到陈文言那边去医治。

这是天大的事情,绝对不能怠慢。

这一回不过是在周贤身上贴一张纸条,待到来日,可未必有这么轻松了。炼气士也是人,普通人尊称一声仙家,不过是因为他们有诸般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神通。

可若是被人下足够烈的毒,或者是趁其不备偷施暗算抹了脖子,那也是要出人命的。所以说今日里周贤算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而且话说回来,既然对方能准确地安排周贤身边的人,那么说,下蛊之人对于军中诸般事宜应该是有些了解。他能在周贤的身边安排人,军中诸多将领身边是不是也都安排了人呢?

甭睡觉了,把所有将军叫起来,身边时常服侍的人暂且控制住。尤其是各位将军的亲兵,一动都别动。

不多时,胡三泰和陈文言来了。

请胡三泰自然是因为这位大能通晓百家,既然什么都会一点,那么蛊术或许也可能有研究。请陈文言自不必说,军中若是有其他人中蛊,还需要陈文言出手医治最是稳妥。

也没有那个心思客套,陈文言走在胡三泰前边,看见肖俊明张嘴头一句:“没人碰那些蛊虫吧?”

“没有,殿下吩咐我们不要动了,二位请看。”肖骏明在旁一引,让过身子,指着地上的一滩血和一大堆虫子,“还请二位瞧瞧,这是什么手段。”

陈文言没直接下手,从随身的药箱里掏了一把镊子出来。而后又拿出了一支两头装了水晶片的小铜管,抵在眼睛上,用镊子夹起虫子来仔细观察。

在一旁看的周贤是头一次瞧见陈文言拿出这个东西来。便携显微镜?现在的技术这么发达了么?

不过陈文言现在是在干正事,周贤没有出声打搅。转过头去瞧胡三泰。

胡三泰跟陈文言明显不是一个路数。他蹲在这摊血旁边,直接下手,粘起几个虫子来放在掌心拨来拨去,甚至还端起手掌来冲着自己的鼻子扇风闻味道。闻了之后似乎觉得还不够过瘾,直接从血、泥、虫子的混合物当中撵了一小撮儿,放在自己舌尖上收进口中抿来抿去,砸嚒滋味儿。

周贤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曼说他受不了,周围围观的这些将领也受不了,一个个脸都青绿色的。

“前辈,好吃么?”周贤问。

“你来尝尝不就知道了么。”胡三泰还有心思跟周贤逗趣。

“不了不了。”周贤连连摆手,“没有胡前辈这么好的胃口,晚辈无福消受。”

“谁教你这么往出取蛊虫的?”陈文言忽然厉声插了话进来,这是在责问周贤的模样。

周贤微微低头欠了身子,伸手一蹭鼻头:“回师叔说的话,那一回下山遇见了蛊婆在寻常人身上留下的手段之后,我寻了些书来看。”

“明白了。”陈文言收起了那个疑似便携显微镜的东西,又用药水擦了擦镊子收好,“张弘艾那个小王八蛋教给你的。”

周贤心说得了,瞒不住。陈文言太了解他们几个了,是不是说谎一眼就能瞧出来。再者,叫了自己这个爱徒的全名。这是真生气了。反正周贤印象里每次自己和李桐光被孔诤言叫全名,十有八九是要挨揍。

“你差点把那个中蛊的人给害死,下回一知半解的时候就别乱伸手。”陈文言咬牙切齿地说,“自以为境界高了就什么事情都能做了?荒唐!这件事不算完。哪怕你是平南王,你还是青要山出家的道士。等回山上你和张弘艾那个小崽子,我一定得收拾你们。”

“下蛊的不是蛊婆。”胡三泰终于说到了正事。

一众人皆是惊讶,这世上还有“蛊公”?

“而且炼这个蛊的人修为很浅,所以中蛊的人反应会很明显。”陈文言补充道,“言行处事,皆会异于寻常。到今天之前都没被发现,说明用蛊的时间很短。很可能就是在今天之内下的蛊。”

“能确切找见王爷身边的人,要么用蛊之人修为极高,能趁着其人出营,抓住他不在营中三位大能的感知之内的空隙;”胡三泰声音渐沉,“要么就是一点修为都没有,是敌军的奸细。”

“您二位的意思是,说炼蛊的和下蛊的不是一个人?”周贤问道。

“不错。”陈文言点点头,“这种蛊我不是第一次瞧见了,说破了也没有什么神奇的。把炼好的蛊虫卵密封在糖丸里,置冰中保存。待到用时,任何人都可以拿来喂给别人。下到腹中,虫卵就在这人身体里孵化。这个时候在他耳边说什么这个人就去做什么,但是只能执行一些特别简单的命令。”

“例如,晚上服侍平南王脱甲的时候,把一张纸条别在他的腰带上。”胡三泰点点头,“他甚至都没把这张纸叠好。这种蛊虫活不了几天,最多十日就会从人身体里排出去。没有蛊婆操纵,它们不会留下虫卵。而且中蛊的人在蛊虫离体之后也就会恢复过来,最多生一场病,不会危及生命。”

对于炼气士来说,“说破了没有什么神奇的”,营中这些个军官一个个听得是心惊肉跳。

把纸条叠在谁的腰带上,算是个特别简单的命令,同样的,给谁下毒或者抹了谁的脖子,也是特别简单的命令。

而且不单是别人中蛊对于他们来说可怕,自己中蛊更可怕。那是成了别人的活傀儡,滋味一定不好受。万一要是将来回京面圣,殿前刺王杀驾,这怎么算?轻飘飘一句中蛊就能揭过去吗?必然还是要满门抄斩。

太吓人了!

“可有破解之法?”肖骏明问道。

“要说有,也是有。”胡三泰微微皱眉,“殿下用的手段其实也算是一种破解之法。难点不在怎么解,而在于怎么发现谁中了蛊。虽说中蛊之人言行有异常,但是军中上下这么多人,一一排查太难了。”

“这有何难?”陈文言嗤笑一声,“你胡三泰号称通晓百家,学天下神通,终归是不通医理。肖帅,我有办法可解全军所中之蛊。”

胡三泰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我知道,妙手圣医万家生祠的陈道长对于我这个偷师学艺的人很是不齿。可‘通晓百家’这个号,不是我自己偷偷称出去的呀。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点点儿缺德,但是我对那些被我偷师的门派是心怀感激的。你看当年那么多人追杀我,悉数败于我手,我全都留了活口。甚至都没废掉他们的修为。我这么和善的一个人……”

“胡先生,”肖帅打断了胡三泰的话,“事关紧要,还请让陈先生说。”

陈文言冷哼一声,也不与胡三泰多计较,沉声道:“元帅,我可以率我诸弟子与药石门各同济,连夜备制药散出来,专克这等蛊毒,对未中蛊者无害。明日一早,统筹全军各部相互监督,每个人都必须把药喝下。这件事就算结了。别看这个蛊吓人,炼起来却也是十分耗费时间。而且即便是封在冰中,虫卵也存活不过一月。所以军中中蛊者不可能很多。”

“陈道长,虽然我不通医理,但是这种蛊我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胡三泰又插了一嘴,“不同的蛊婆炼蛊的时候用的是不一样的虫子,下的药也未必是同一种,只要能够达到效果就都可以。所以说,哪怕炼蛊之人实力低微,您也未必能一夜之间研制出解药。天下间,没有什么大夫敢打这个保票。”

“那是因为,天下间,除了我以外都是庸医。”陈文言不咸不淡地开口,“且等着吧,研制出解药,还要熬煮出全军用的量,一夜之间,我就能完成。甚至对我来说,时间还不是那么紧迫。”

说着话,陈文言俯身用竹筒收了地上些许虫子:“肖帅,那我就先回去了。”

肖骏明躬身行礼:“仰仗陈道长了。”

一众将官也跟着行礼:“仰仗陈道长!”

胡三泰瞧着陈文言踢开帘栊迈步而去的背影,呆立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好狂的口气……好啊!陈道长是个妙人。”

“我师叔有狂妄的本钱。”周贤轻笑一声,“他和别的大夫不一样。他现在做的事情,开万世之先河,只要传承未曾断绝,那就是华佗扁鹊一样的人物,甚至更为伟大,要被写进医学院的教科书里,折磨一代又一代医学生的。”

“医学院是个什么?”胡三泰很是好奇,“若说是江湖门派,未曾听闻。倘使是朝廷所设,那应该是太医院才对。医学院,这个名字好生有趣。”

“现在没有,将来会有的。”周贤轻笑一声,“说不得要不了多久,这天下各门派之间的门户之见就会被打破。到时候我大林子民,无论出身贵贱,只要肯学,就能学到想要学的东西。胡前辈您再也不用冒着被人打成残废的风险偷师百家了。”

胡三泰被周贤噎得得有四五个呼吸的工夫没有呼吸。

“你也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