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部的火器很快就下发给了神机营。但跟给别的队伍,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些火器都是全新的,跟先前的火绳类火器不是一个概念,还是要从头训练。
龙玉堂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虽说是个文臣,但好歹也是在天灵卫供事,绝不是那种四肢不勤的人。头一次放枪就被后坐力打青了肩膀,要让队伍适应这种新式火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而肖帅一直在等的时机,快要到了。
三日后晨起,一直到午时,会有云雾烟霾瀰漫——天象监的观侯和羽安子都是这么说的。
打!就乘着这个时候打!不打别的地方,就打挂甲堡!
这么长时间了,大仗确实一直没打起来,但是小规模的摩擦确实存在。今天你杀我一队斥候,明天我杀你一组侦察,这就一直没断过。两边心里都憋了一股火气。
可为什么没打大仗?
朝廷的部队这边,原因很简单。攻城的死伤太大了,而且这三处城池关隘佔据天险,无虑后勤补给,要打下来就更是难上加难。若不能毕功于一役,部队的士气必然受到重大的打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浅显的道理,肖骏明不会不明白。
非要等到这一日雾霾瀰漫,他自有他的考量。
而单炜尹是不敢打。
要是没有放跑周贤,让他点破单炜尹背后有天主基督会的事情,单炜尹能得到的响应绝对比今时今日多得多。他肯定敢打。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没了回头路,其他地方跟着一起造反的,前来支援他的可能性也不大,那么固守城内是最好的办法。
川军确实勇武,而且他单炜尹这么多年的经营,在军中的声威之大可说是说一不二,但凡川军士兵,个个都能做他的死士。但川军总共才多少人?如今朝廷大军压过来,开放城门倾巢而出,跟朝廷的部队决一死战?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好就好在民心可用,白莲教善于蛊惑民心。告诉这些教民,在战场上勇武献身死后能够升入佛国永享安乐。待到弥勒降世临凡,建造地上佛国的时候,这些人就都是阿罗汉果位尊者。
这一番说辞吸引了很多白莲教的教众投身军中。
所以说白莲教根本上不是宗教,甚至连邪教都不算。它是一个包裹着宗教外衣的意识形态,大有一种不信我者都得死的架势。气势汹汹气焰熊熊,若是不能一次彻底给压灭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灰复燃,更麻烦。
单炜尹觉得,只要他守住四川,哪怕守不住那么大的地方,守住半个四川。就如同当年周江远的父亲,平南王周穆敬做得那样,据而不打,练上个一年半载,队伍也就形成了战斗力。到那个时候,再一争天下,结果也未可知。
只是拖这么一年半载还好,单炜尹已经拖不了三年五年了。白莲教的结构决定了,整个四川从事生产的人会大幅度减少。到时候哪怕有着天府之国这块风水宝地,迟早也要玩完。
单炜尹愁,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当初怎么就没把周贤杀死在四川呢?
他还埋怨不到旁人,毕竟放走平南王千岁殿下的,正是自己的宝贝女儿,白莲教的圣女单无忧。
单炜尹那边有什么且不说,单说肖帅确定了三日后起大雾的消息,便是召集了军中各将领安排下了军务。但是研灵府和灵武部的人,没通知。
想一想也是,两军对垒,关灵武部什么事呢?漫说这些炼气士境界都不够,即便是朱载堉和羽安子这样的陆地神仙也没有资格掺和到凡人打架的场合。
战阵厮杀血气翻涌,这些炼气士的真气都会受到压制。离远了扔石头玩吗?在不能调用真气的情况下,也比不过弩车和火炮。
万没想到,到了晚间才掌灯的时节,有人招呼着灵武部的主将唐恩禄和招讨先锋周贤,前去肖帅帐内商议军务。
虽然疑惑,却也随着去了。来到肖骏明帐中一看,龙玉堂已经在这里,瞧着像是待了不短的时间了。
“见过肖帅,龙大人。”周贤抱拳拱手。
两人连忙起身还礼:“见过殿下。”
这边才说完话,唐恩禄也到了。各打了招呼,四个人围着沙盘站了,肖骏明也没客套,直奔主题:“殿下前些日子说的那十六字,本帅越琢磨越有大道理。‘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天下间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灵武部的战略了。”
周贤苦笑一声:“拾人牙慧罢了。”
“所以肖帅您是想出了让灵武部活动起来的办法了?”唐恩禄也很好奇。
“确切来说,是我手下的一位参谋提的建议,龙大人也给出了一些想法。”肖骏明指着沙盘说,“诸位请看,巴蜀地形复杂,多高山深穀,林深树茂。咱们大部队若想行动,必须要拿下一个个关隘,攻下一座座城池。断然不可能在这里密林高山当中,行军跋涉。但是炼气士不一样,没有路,他们也能走!”
“三日后雾霾瀰漫,大军将攻城,而这个时候,对于周遭各小道的守备,将前所未有之薄弱。更不用说那些陡峭的高山了。”龙玉堂取过几个兵人,用纤细的长钉把它们扎在了沙盘上,“挂甲堡是个好地方,再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诸位请看周围的地形,我就不信灵武部在这种地方还施展不开拳脚。”
周贤明白他们是要做什么了。
“深入敌后很危险,但收益同样很大。”周贤沉声道,“将灵武部编制成一个个的精英小队,不停以小股潜入的方式向四川渗透。以雷霆之势打击对方的交通、补给、生产设施,甚至破坏他们的通信枢系统,截杀传讯的驿马讯兵。”
“对,就是这个思路!”龙玉堂重重一拍桌子,“单炜尹不是要熬吗?咱们就看看谁熬得过谁!甚至不用太过深入,只要将这些炼气士小队,分散在二百余里之内,就足以让川军焦头烂额。一击不中,远遁逃亡。若是建功,仍是远遁逃亡。甚至于这些小队想要回营,川军都阻止不了。”
唐恩禄想的是更细緻的东西:“以灵武部现在的人员来说,可以构成很多支这样的小队。由一位炼神返虚境界的大修做领队,配备四到五名化神境的修士,足以做到来无影去无蹤。这是个好办法呀!而且达到炼气化神境界的炼气士就足可以寒暑不侵,可以节省很多补给消耗。甚至即使暂且被困敌后,也能坚持不短的时间。”
“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川军当中那几位陆地神仙会不会对这些小队出手。”龙玉堂歎了一口气,“虽说四川组不出来一支跟咱们一样的灵武部,但是已经确准的,他们至少有四个陆地神仙境界的人物帮衬。朱赛白、岑旭、燕今初和那个不知道名姓的大萨满。”
“朱赛白和岑旭暂且不会出手。”周贤分析道,“岑旭其人,我跟我师公问过一些。他不会听命于单炜尹和朱赛白,只会听命于周穆宣。周穆宣只不过是一杆大旗,许别人摇晃着他,绝不许这杆旗真的发号施令。而朱赛白身为教魁,他出手的象徵意义不好,在有充足教众的情况下,他出手就相当于是在向我们示弱——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他不出手不行的地步。那么真正的威胁就是燕今初和那位大萨满。”
“不错,但是这两个陆地神仙当真能在一日之间屠尽我们的小队吗?”肖骏明说,“本帅知道灵武部诸位炼气士都是天之骄子,但既然在身在军中,那就首先是兵。战场上杀敌,兵得做好死的觉悟。以可能达成的战果来看,牺牲是必要的。”
肖骏明的话说得很直白,但没什么错的。上战场必须存了死志,你可以怕死,没有人不怕死,但不能临阵脱逃。
唐恩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就可以编队了。毕竟只剩下三天,这些要在一起行动的人,还需要磨练配合。”
“唐大人所言极是。”周贤应了一声,“这么说,我倒想佔个便宜。”
“殿下有什么想的便儘管说。”龙玉堂笑了,“这帐中又没有外人,您不必不好意思。”
“三日后深入敌后进川的队伍,我想自己选我要带着谁。”周贤说,“既然是一个大修带着四五名修士,那自然是相互熟悉最好。我也不怕你们说我拉帮结派,我就是想带着两个师兄弟一起行动。到底是青要山的子弟,默契多少是有些的。”
唐恩禄微笑不语,龙玉堂略有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手背。两人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周贤,反而是看向了肖骏明。
肖骏明苦笑一声:“坏人还是要我来做。毕竟你们都是灵武部的,跟殿下都住在一个营区,抹不开面子。殿下,我的意思是,您就别去了。”
周贤抿着嘴唇皱着眉,想了好半晌,才说:“陛下封我招讨先锋,我若是……”
“圣上的意思,我们不敢妄加揣测,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懂。”肖骏明劝道,“再者说,您立下军功,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