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不要拘谨。”周穆风伸手一引,“论爵位,你我如今是平起平坐。论血缘,我是叔父你是侄子。来在我宁王府,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客气。小福,去备茶水点心。”

周贤应了一声,点点头,坐了。李桐光却还侍立一旁。

这里坐着的是当朝两位王爷,没有他的位置。

宁王一瞧,一拍脑门:“李佥事,你也快坐,请坐。是我糊涂,我话一时没说明白。李佥事与平南王是亲师兄弟,那就如同是我的晚辈一样。这又不是在朝堂上,不讲那么多规矩。好生坐着就好,不必拘泥什么礼节。”

“多谢宁王千岁。”李桐光拱手抱拳行了一礼,坐在了周贤这一侧的下位。

宁王轻歎一声:“说起来,我还欠着你们师兄弟两个的人情呢。”

周贤不解:“叔父何出此言?”

宁王强扯了笑意:“你顾及我的面子不愿讲,可这个情我不能不领。颖儿这个丫头被我惯坏了,一点正经的心思都没有。说来也是,女孩子家家想着才子佳人的故事,也算是正事儿。可却是苦了我们这些当父母的。也多亏了是你,她才肯写封信回家。在陛下那里,也没有把事情弄得太僵,好歹是给了我和她自己一个台阶下。”

“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周贤苦笑着摇摇头,“兰颖她这事,叫我撞上了,便是撞上了,自然不能不管。更何况即便是我不管,想来叔父也早有安排。我这并非是雪中送炭,当不得叔父记我一个人情。”

“要记的,要记的。”周穆风念了两句,又说,“还有李佥事。当时王奉儒家的小儿子事发,李佥事未解甲胄就到我这里来把事情说了,才是要我逃过一劫。如若说没有你提醒,或说这案子晚一些被掀开,我和王奉儒结成了儿女亲家,如今该是怎样,可就不好说了。

当然了,我倒是无所谓,虽然是生在天家,可我最不喜欢争权夺利。怕就怕是颖儿那个丫头,又做些什么事情。当初王自书几句话就哄了她,让她盗了自家的珍宝阁,贼喊捉贼闹得沸沸扬扬。这要是真成了亲,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救命的大恩。本王有恩必报,李佥事放心,我忘不了。”

李桐光在座位上抱拳:“宁王殿下言重了,桐光实在是担待不起。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却又与您无关。您素有善名,桐光有幸得与您同殿为臣,及时告知乃是应有之意,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话不能这样说。”周穆风仍旧是苦笑着,“对你来说可能是一件小事,对我宁王府来说,这是要命的大事。更何况如今的官场之中,人人都学中庸之道——哪里是什么中庸之道?分明是庸碌之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就不错’,抱着这种念头的,大有人在。在那种时候,李佥事能到我府上来将详情告知,殊为难得。”

客气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周贤想把话题往正事上引。于是开口问道:“叔父,关于圣上所说的这个讨逆军灵武部,您知道多少?”

恰这时,先前被吩咐准备点心的那个下仆,名唤作小福的,敲了敲门:“爷,茶水点心都备好了,现在给您端上来吗?”

“端上来。”周穆风说,“上朝这么早,都没好好吃东西吧?咱们先喝喝茶,吃点点心,用过了点心再细说。”

客随主便,主人家都这么说了,周贤和李桐光也没有反驳的道理。吃了茶,用了点心,再换了漱口的茶,而后又有擦嘴的高丽巾抹了脸——这就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期间一点正事没说。

等到下人把东西撤乾净了,宁王周穆风这才缓缓开口:“这些时日里来,陛下过得好不容易。”

“为君者担江山社稷,必然多有辛劳。”周贤点点头,“叔父不慕权,应当同我是一类人,劳苦不得,只想着吃现成的。”

“可现成的,有时候它凉啊。但要是夏天的时候还好,眼瞧着天,一天比一天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雪了。再张嘴,可就满口冰碴子了。”周穆风接了这个不轻不重的玩笑,“我寻思着,不能老指着别人喂吧。”

周贤点点头:“力所能及的事情,该做还是要做的。”

周穆风笑了:“牝鸡司晨,单炜尹以废帝周穆宣的名义发的檄文当中,有这么个词。这件事儿你知道吧?”

“我知道,”周贤缩着脖子点点头,“我不但知道,我还瞧见过那檄文的初稿。得亏是子衿她奋不顾身救我出来,也得亏是单无忧接应她,恰好了时机。若不然,我恐怕宝贝朱赛白操控着,在檄文上盖下大印。或者是趁着他们不注意,结果了自己。

如今看得亏我没死,我死了更要便宜周穆宣了。”

“所以说,陛下比本朝历任皇帝都辛苦。”周穆风压低了声音,“自从武曌以来,当今是仅有的女帝王了。成了,名垂青史,不成,遗臭万年。”

“叔父说话注意些。”周贤吓了一跳。他心说:这么懂得明哲保身的宁王,怎么会忽然口无遮拦了起来?

“无妨,这些话是陛下让我转述给你的。”周穆风脸上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快意,让周贤很是摸不着头脑。宁王如今年岁已经不小了,怎么行事作风一会儿一个样?

“这么说了吧,让你做灵武部的先锋,就是借用你的名气。”周穆风微微收敛了笑,“你不是个官,但却是个王爷。你不是个侠,但仍旧是江湖中人。只因为你爹我的兄弟当年做了太多好事,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你又是为父报仇的小英雄,你的名号比朝廷的好使。”

周贤明白了,这些事情不难想通:“但是问题在于……”

“实际上圣旨早就拟好了,不用你各个山头跑,到时候直接去青要山集结就成了。”周穆风解释道,“一支全部由炼气士组成的队伍,即便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这些炼气士的个人武力也强出寻常的军士许多许多,简直就像是大人欺负小孩子。只要没有遇上大规模的部队,这灵武部就是无敌的。所以灵武部不是用来在天堑上死伤的,这点你要明白。”

“可要是遇上了又该怎么办呢?”周贤又问。

宁王哑然:“打不过你还跑不过吗?也不妨跟你讲明了,到时候你听指挥就行。虽然是以你的名义纠结起来的部队,但是你既没有学过兵法,更不会布军阵,哪怕是灵武部这样的队伍跟着你,都有可能全军覆没。所以到时候,你是灵武部的旗,而其余的炼气士会保证旗不倒。

而李佥事,很有可能也要临时到灵武部任职。陛下是天子,但朝廷究竟不是陛下一个人的朝廷,灵武部算是皇帝独断专行设立的队伍。势必会有人觊觎,朝中各个势力,也会想着插一手。而李佥事你是陛下的亲信,又与平南王亲近,当时不二人选。”

周贤沉吟片刻,微微点头:“如此说来,到时候还是要有一位,既是炼气士,又是将军的人来指挥这支部队。但我还是没有明白,灵武部究竟能做什么?”

历朝历代,几乎没有完全由炼气士组成的军队。这其中原因很复杂。一来是相较于人口基数,天下炼气士实在是不多,所以修道之人往往有些傲气。而部队不需要傲慢的士兵,弊大于利。

再者面对千军万马,血气龙气交错的战阵,炼气士一身本领十不存一。没了神通,炼气士无非是力气大一些的普通人。举起石头来砸向军阵吗?荒唐,再大的力气也不如投石车好用。

这支部队存在的意义何在?

“灵武部的意义在于灵活机动。”周穆风说,“陛下的意思是不要和逆贼的大军正面接触,而是分成小队,去消灭敌人的斥候,截断对手的补给。一击不中立刻远遁,即便得手也不追袭。”

“游击战!”周贤这才恍然大悟,“确实如此,让炼气士打游击,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周穆风轻笑了一声:“实际上啊,这也就是个由头。当今陛下对于炼气士,有不一样的看法。恰逢其会,这个机会不利用起来,可惜了。这才是根本的目的。”

“什么意思?”周贤问。

“炼气士应该是天下间最有学问的那一批人。”周穆风说,“可是他们这一身的本事,这个炼造丹药,那个学杀人术,这个又做些法器,说来说去,都是炼气士之间的事情,离百姓太远了。当今圣上希望神通能为民用,这也就是为什么要设研灵府。

而天下仙山,多是敝帚自珍。陛下曾派过说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许之以利,皆是不肯。而藉由这个事情,尤其是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外教和北元乱党,天下各大仙山必然响应。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么。只要你们能做些事情,立些功劳,到时候战事平了,这个番号可以留下来。番号留下来了,我们就绕过山门,直接和这些炼气士接触。总有愿意为研灵府效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