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州不是幻象?

这下,轮到柳言笛疑惑了:“可是,你明明已经——消失了。”

程州似乎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笑呵呵地问道:“阿言,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消失的吗?”

这有怎么可能忘记。

那个夜晚,来自神界的一个轻飘飘的挥手,从相真大陆带走了程州这个人。自此之后,除了柳言笛,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名为程州。

整个相真大陆,再也没有人记得,柳言笛的挚友,名为程州!

那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程州消失了,他不再继续在这个相真大陆上存在。

柳言笛问了那么多人,一点点儿认清了这个事实、再一点点儿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今,又有一个和程州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一模一样、对柳言笛的称呼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柳言笛面前,并说他是程州、并不是一个幻象。

柳言笛甚至会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不可能的。你消失了,我记得很清楚。这是在极乐园计划里认输的代价。”柳言笛看着程州,眼角微微泛红。

然而,眼前的程州,给柳言笛带来了另外一个事实:“阿言,你应该还记得,是神界让我消失的。”

“……对。”

“那么,神界也可以让我再次出现。”

听闻此言,柳言笛眼皮一跳。

他早就知晓神界能力极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相真大陆的人在他们眼里,宛如玩物。

即便如此,想让人消失就能让人消失、想让人出现就能让人出现,这样的能力,柳言笛一旦想起,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对手真的如此强劲,他们又该怎样反抗?

——或者说,怎样才能挣扎?

柳言笛看向程州,半诧异、半试探地问他:“真的?”

“是真是假,我说了,你又不信。”程州耸耸肩。

柳言笛掐了掐自己,眼睛逐渐有了神色。

也对,神界可以让程州在挥手之间消失,那么,想让他回来,也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

唯一的问题是,神界为什么要让程州再度出现?

而且,程州出现的地方,是魔域秘境。这是不是代表,神界已经知道了时自珍的计划?

许期他们有危险!

柳言笛连忙想去找许期的踪迹,却被程州一把拽住。

程州的手掌干燥温暖,掌心有着长期握弓而磨出的厚茧。

他紧紧拽着柳言笛的手腕,声音没来由得有几分悲切:“阿言,不愿意多和我待一会儿吗?”

“我们一起去找许——一起去找其他伙伴!我要把你介绍给他们!”柳言笛留了个心眼,没有把许期的名字说出来。

魔域亦真亦假、亦实亦幻,柳言笛不愿意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时候,就把许期的行踪暴露出来。

哪怕对方是程州。

听见柳言笛这么说,程州摇了摇头:“阿言,不需要把我介绍给别人。我的时间……不多。”

“时间不多?”柳言笛眉头一皱,“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他明明刚刚出现,怎么就时间不多?

程州告诉柳言笛,他此次出现,是一次意外。

程州说,他是从一个奇怪的地方逃出来的,经历了种种艰辛、逃出来后,他发现自己在一片荒原之上,而不远处则传来了打斗声。

熟悉的长弓破风的声音让他回想起一切,也让他赶过来、在柳言笛被雄狮攻击的时候就下了他。

在程州回想起来的事情中,有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

在柳言笛眼前消失之后,程州并没有马上失去意识,而是看见了神界的可怖力量,并更加坚定地认为,如果被神界发现他再度出现、还被柳言笛看见,他和柳言笛——乃至所有知晓这个事实的人,都会面临生不如死的局面。

所以,在逃出来的瞬间,程州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打算。

既然活着也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那不如,一次疼痛过后,就再也不用面对所有的事情。

简言之,自我了结。

“我偶然发现了一个法子。有了那个法子,即使是神界,也无法去干预我的生死。”程州看着柳言笛。

柳言笛没有说话。

程州道:“阿言,你觉得呢?你应该还记得,当时我从世间消失后、你自己的感受。”

他说得真切:“阿言,我不想让你再独自承担这一切。”

柳言笛张了张嘴,犹豫半天,终于嗫嚅着开了口:“程……州?”

“阿言,和我一起走吧。”程州向柳言笛伸出手来。

柳言笛看着眼前的人。

他有着和程州一模一样的面容,有着和程州一模一样的声音,有着和程州一模一样的、对他独一无二的称呼。

他说他畏惧未来、畏惧活着。

他说他知晓自己一路走来的苦难,知晓自己的悲伤,知晓自己,也曾经想要求死,却求死不能。

“阿言。”程州轻声催促着柳言笛。

柳言笛看着向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良久,哑然失笑。

“你不是程州。”

“嗯?”对方似乎没意识到柳言笛会是这个反应,连忙询问,“阿言,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别叫我阿言。你不是程州。”

柳言笛苦笑着,重复一遍。

他,不是程州。

“阿言,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眼前寒光一闪。

对方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柳言笛:“阿言,你……”

“滚开。”柳言笛声音压低,强大的怒气让周围的风都暂时停歇。

对方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刷”的一声,一支箭矢贴着他的脸掠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我说了,滚开。”柳言笛盯着对方,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言!”

“闭嘴。”

对方敛了声音,愤愤地看了一眼柳言笛,微微一转身,瞬间消失不见。

天地空旷,狂风呼啸。偌大的魔域秘境中,只剩下了柳言笛一个人。

柳言笛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来。

他长出一口气,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然后,就看见了从幻境中出来的许期。

也许是魔域秘境的阴沉天气让人烦躁,许期的心里也稍微有点儿堵:“他……真的不是程州?”

柳言笛道:“程州虽然以自刎而结束了生命,但是他对生的渴望,比谁都热烈。”

那个骂着娘也要面对生活的程州,不会因为畏惧,而选择死亡。

柳言笛绝对可以确定,那是一个冒牌货,甚至,这个冒牌货,可能对他后面的事情产生不利的影响。

“那你……”许期欲言又止。

柳言笛苦笑:“对着那张脸,我实在下不去手。”

明知道他是假的。

可是,那是程州的脸啊。

许期没有再说些什么。他看了看周围,灵力场的碰撞已经逐步消退,只剩下近十处地方,还在发着幽幽的荧光。

这时候,从叶矣那里复制来的防御之术,能发挥一定的作用。

防御之术中有一招,可以更加直观地探测出周围的灵力场情况,包括灵力的波动、灵力的多少,都能测得出来。

许期暗自捏了个诀,屏神观察,最终将范围锁定在三个灵力场。

那三个灵力场的波动比较特殊。

作为相真大陆的一员,谁也不知道怎样的灵力场才能通向神界。既然如此,就只能赌一把了。

许期将自己的探测结果以及想法告知了柳言笛。柳言笛闻言,又看了看这三个灵力场的位置,思索片刻,指向其中一个。

“若是让我选择,我会选那个。”

“为何?”

“那个假的程州,是从那里消失的。”

如果说那个假程州是带着某种目的来到此地、给柳言笛说了那些事情,那么,他也不会毫无章法地离开。他会选择一条安全的路,让自己顺利脱身。

所以,他所利用的灵力场,至少不会让时空出现混乱。

许期认同柳言笛的说法。

两人一前一后,向那个灵力场走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两人身后,那排张牙舞爪的枯树之上,坐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一袭蓝色衣裙,长发及腰,光着双脚,脚腕上覆有淡淡的蓝色花纹。她通体闪烁着隐约的白色光芒,像是一层雾气,将她包围起来。

那张牙舞爪的枯树想要伸出枝干、将她吞没,在触碰到她身子周围的白色微光时,又连忙缩回去,碰到的枝干,已经被灼烧得不成样子。

魔域秘境里,暗藏玄机的枯树,根本无法伤她分毫!

蓝衣姑娘就那样悠闲地坐在枯树之上,晃着双脚,盯着许期和柳言笛的一举一动。

“真有趣,你说是不是。”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

随着她的动作,半空之中浮现出一小片镜面一样的地方,镜子里一片火光,看不清对面的模样。

“别乱闹。”镜子里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

“怎么会是乱闹呢?”蓝衣姑娘一脸云淡风轻,“出现这样的情况,不也是你想看见的吗?

“平凡的人类,终于要做点事情了。

“勇气可嘉。你说是吗?神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