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作为评判者的尉迟水蓉,在那一瞬间,都在觉得,许期输定了。

尉迟水蓉不知道相真大陆阶数差异带来的强大压制力,但是,她能够感觉到,石飞英的实力在许期之上,而且,在水中,石飞英的实力更是有质的提升。

可惜了许期,这么年轻帅气的一个好苗子,就要这样在对战中死去了。

尉迟水蓉只是评判者,不能、也不会干预对战过程中的任何事情。

她身体里流淌的血脉让她只能静观其变,然而,她还是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皱着眉头,暗暗为许期祈祷。

下一刻,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石飞英在距离许期两臂远的时候,速度登时减慢!

石飞英明显也没意识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身子周围的水流一下子消失不见,原本用于借力的水波也没有了踪迹。

瞬间消失的助力让石飞英身子一僵,耳旁隐约的风声让他意识到不对——

周围没有水了!

在许期的周围,约两臂的范围之内,水之城原本处处都有的水波,全都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

许期没有给石飞英思考的时间。

他用落土城的防御之术,和休空城的御气之术相结合,利用防御之术生成结界,再利用御气之术排除结界内的水汽,就是为了让石飞英在进入结界范围后,突然发现没有水,继而产生片刻的犹疑。

就是现在!

许期一个箭步向前,瞬间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在此之前,石飞英利用水的斥力,不断限制许期体术的发挥。

可现在,结界里面,无法再使用御水之术!

现在,这里是他许期的天下!

“飞英大侠,您已经进入晚辈的攻击范围之内。”

许期轻声说着,手上飞快。

“噼——啪”!

“碰”!

简单两招,石飞英瞬间飞了三尺远,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动弹不得!

许期收了势,没有追击。

他静静看着石飞英:“飞英大侠,是您骄傲了,以为对晚辈有完全的压制,所以从不思考可能的情况。”

“呵,老了。”

石飞英躺在地上,肋骨刚刚被击中,可能断了几根,根本不敢动弹。

“心不老,就不会老。”许期放缓声音。

石飞英苦笑:“心也老了。”

胜负已分。

尉迟水蓉说,按照水之城的规矩,失败者将被剥夺所有在水之城获得的宝物,并遣返回来时的地方。

石飞英一动不动,似乎已经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

尉迟水蓉走到石飞英面前,法杖轻轻挥舞,石飞英身上携带的神丹,就被尉迟水蓉尽数收走。

接着,只见石飞英身子周遭的水流慢慢涌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等一等。”许期叫住两人。

他走上前,从兜里拿出一颗聚气丹、一颗万愈丹,蹲下身子,将两枚神丹塞到石飞英手里。

“这是……”石飞英目光一颤。

“抱歉,刚刚下手狠了。这两枚神丹也能换不少钱,回去之后找个郎中好好治一下,然后和贵夫人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许期说得真诚,石飞英的目光,却在这样真诚的话里,一点点沉了下去。

“小伙子,本爷刚刚可是想要你性命。”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本爷还仗着自己年纪稍大,对你颐指气使。”

“没关系的。”

“还骗了尉迟姑娘。”

在一旁默默看着的尉迟水蓉,听见突然提到她的名字,不自觉地歪了歪头,目光落在许期身上。

马上,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安慰道:“我没关系呀,不管是谁,来到水之城、发现一个还留在水之城的人,肯定想要利用一下……嗯,人之常情。”

“你们……”石飞英目光微颤,“你们,都不恨我?”

“有什么可恨的呢?”许期笑道,“飞英大侠,您曾是我心中的英雄。虽然发生了种种事情,我心中的英雄遇到自己的难关,但您给曾经的我带来的影响,是不可磨灭的。”

石飞英轻轻叹了口气。

许期继续道:“关关难过,关关可过。晚辈只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在顶峰之处,再次相遇。”

“小伙子。”石飞英长叹一口气。

“晚辈在。”

“小伙子,你说,我到底在恨什么呢?”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恨这个世界,恨曾经是侠士的自己,恨自己那个“大侠”的身份?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将妻、子亡去的懊悔和悲痛转移成恨意,将其埋在心底,任其不断发酵?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恨金钱,又拼了命地去赚取金钱?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自欺欺人,把自己变成这样一副模样?!

在石飞英内心深处,他还是那个惩恶扬善的大侠啊!

为什么,偏偏造化弄人,他再也回不去那时的身份,甚至欺软怕硬、满口谎言、为了夺取宝物伤害他人,最终成了曾经的自己眼中的恶人?!

石飞英努力抬起头,似乎透过水之城上空无穷的水迹,可以看见曾经水薐城的天空。

那时候,他意气风发。

他也曾经年轻。

“小伙子,我是不是很可笑?”石飞英抬起左手,抓了抓周围的水流。

流水轻飘飘从他的指缝间流过,一点儿也没留下。

“飞英大侠,”许期顿了顿,“我还是那句话。您曾是我心中的英雄。我心中有一名响当当的飞英大侠,此事不会改变。”

“这样啊。”石飞英勉强笑起来,“小伙子,谢谢你。”

下一刻,许期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刚刚塞到石飞英手里的神丹,又被送了回来。

“小伙子,这个神丹,我不需要了。”

“飞——”

许期话未出口,石飞英突然发出一声怒吼!

只见他双目圆睁,睚眦迸裂,整个身子猛地绷直!

下一刻,他浑身就像被抽掉筋骨一般,迅速瘫了下去。

石飞英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散,最终,他的眼睛变成黯淡无光的灰白色。

死了。

自己断绝自己的筋脉而亡。

许期皱了皱眉头,心中不忍。

究竟是怎样的痛苦,让石飞英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意继续面对生活?

许期不知道。

尉迟水蓉站在一旁,满脸茫然,也不知道。

石飞英心中的所思所想,也随着他的死亡,被他尽数带走了。

曾经名动一时的大侠石飞英,就这样失去了性命。

又或者,除了在许期这样的年轻人的记忆里之外,石飞英这个人,也早就在江湖之中消亡了。

许期看着眼前这个略有发福、留着两撮小胡子,乍看上去甚至有点儿油腻的中年男人,缓缓抬起手,覆上他怒睁的眼睛。

许期帮石飞英合上眼睛。

愿他安息于此。

天地静谧,水流温柔。

-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许期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尉迟水蓉。

这个从出生就在水之城的姑娘,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睁大眼睛看着许期,一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有迷茫、有不安、有悲悯,也有好奇。

“他……什么时候醒过来啊?”尉迟水蓉看向石飞英。

“他不会醒过来了。”许期心里有些沉闷。

他话锋一转:“尉迟姑娘,若是想离开这个地方,一般要用什么办法?”

“这个……”尉迟水蓉一只手放在下巴上,想了想,道,“胜者的话,只能走水之城的出口出去,请随我来。”

许期不想继续石飞英相关的话题,但是,尉迟水蓉明显并不这么想。

她带着许期往远离城市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再度开口:“那个男人……石飞英,他真的不会醒来了吗?”

“姑娘,生死大事,还请莫开玩笑!”许期有些恼怒。

不管是怎样的人,都要对生命抱有最基本的敬畏。

偏偏这尉迟水蓉,一个劲儿地讨论已逝之人,未免也太不懂事了些!

不知道是因为许期说话大声了些,还是表情太过于严肃,尉迟水蓉浑身一抖,声音迅速压低,竟显得有几分委屈:“我……我真的不知道……”

许期这才得知,在尉迟水蓉的认知里面,根本没有死亡一说。

尉迟水蓉一族为古仙血脉,甚至无需修炼,天生就可立足于仙界。

仙界、神界均有一个特点,即为永生。他们很少面对生老病死,极少数的人受重伤之后,可能会奄奄一息,此时只需要多服神丹,就可迅速恢复。

尉迟水蓉自小就未出过水之城,长期和仙人、神人混在一起,她成长至此,并没有看见过真正的死亡。

在她的认知里,是没有死亡的。她真的以为,石飞英只是打累了、准备好好睡上一觉,等睡醒了,还会生龙活虎。

许期不禁扶额。

也不知道她这样的心态,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许期——你是叫这个名字吧?”尉迟水蓉眨眨眼睛,“那,你们人界,经常会出现死亡这样的事情吗?”

“经常。”

许期垂下眼睛,没来由地想起许家很多人。

“人界是怎么判定死亡的呢?”

这话让许期噎了一下。

何为生死,这可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平一口气,勉强笑道:“尉迟姑娘,这种话题太过于沉重,若尉迟姑娘可以不考虑这些事情,那就不要再去考虑了。”

尉迟水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许期的话。

接着,她慢慢开口:“可是,我得了解一下人界啊。”

“尉迟姑娘生活在水之城,为什么要了解人界呢?”

“要是不了解一下人界,那神界正在做的一些事情,我也同样无法理解了。”

什么?

神界做的一些事情?

许期的注意力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思考着自己的遣词,试探性地问到:“尉迟姑娘不是一直生活在水之城、和外界没什么交集吗?”